第22章 章
第 22 章
有人來過?
易步光拜師成功後便往鄢山趕,得知歸寧神識消散的消息後一時無法自已,險些栽倒在地,然而宋實卻告知了易步光一直以來不曾知道的秘密。
“你母親歸寧的死,跟江愁眠有關。”
“你父親雲庭的死亡,是歸寧的一個圈套。”
易步光腦中炸響,圈套?江愁眠?
江愁眠不是萬人景仰的天帝,憑何會造成他母親的死亡?
一時之間,易步光有些接受不能,江愁眠于他而言是個陌生的名字。
但是宋實安慰他:“你好生安心修行,努力用功提高修為,長大了便不會有人來欺負你。”
至于圈套,宋實将易步光抱在懷中,嘴中喃喃道:“你不要怪你母親,他是為了你好。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易步光被宋實抱得嚴實,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宋實露出一個陰狠的笑容。
易步光從他的懷中探出頭,便是問:“宋叔叔,你難道就不關心妙清煙去了哪裏嗎?如果我說清煙姐姐被寧我顧扔下了九華山,死了你又該怎麽辦?”
“宋實”身體一僵,慌忙解釋道:“妙清煙?怎麽會?那孩子不是好好的嗎?你不會幹這樣的蠢事。”
易步光身體稍微退後,他慢慢地從“宋實”懷中脫出,拿起流霜朝他的心口插去,诘問道:“你是何人?!敢冒充我叔叔!”
假宋實未曾料想易步光會這麽快發現,他脫去一身道袍,變出江愁眠的模樣,嘴角是無所謂的笑,他道:“你是如何發現我?我明明将宋實的習性仿了個透徹明白!”
易步光言:“堂堂天帝,做如此下作之事,你也配當這仙界首領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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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愁眠不料自己被一個小孩鄙視了,縱使他留着他還有用,卻是不能立即殺了他的。
果實要等到長大慢慢收割,江愁眠陷入想象,嘴角的笑更為深切,他聽得易步光的話反是心中舒坦。
他道:“下作?你說來聽聽,我怎麽個下作法?是比你親爹明檀奪他人所愛,還是欺騙子民為自己兒子殉葬更光明呢?”
江愁眠說話不喜留情面,提及親生父母,他嘴角倒是諷不出一句兇狠的話。
歸寧很少告知明檀頌織之事,此時乍然聽到他們的名字,竟是心生無措。
江愁眠道:“你的養母歸寧,我說他不是個好人你也不會相信的,我句句所言都是真,易步光,遲早有一日,你會走入我的陣營,而你,勢必要毀滅九華山守護的天下蒼生!到那個時候……”
可惜,江愁眠話還未說完,一條純白的繩索已經繞着他的身體圍了好幾圈,方映雪面色不虞地站在他身後,當着他的面兒撕了他臉上的面具,同時帶走他對面的易步光。
一道橫亘的傷口從眉骨延伸至右側臉頰,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怖,江愁眠立即去捉方映雪手上的面具,目眦盡裂,但是礙于捆仙索的作用,他掙脫不得。
從左臉看,江愁眠是個美男子,從右臉看,臉上怖相能吓退無數人,人前風光無限的天帝竟有一張如此醜陋的臉。
江愁眠喊道:“你!”
方映雪淡淡道:“天帝,你逾越了。”
江愁眠吃癟,卻是道:“方映雪,你說過的!你說過不會殺死頌織,你竟然……!”
方映雪道:“是非對錯,輪不到你來多嘴。江愁眠,明檀以禮相待,你卻是暗中使刀,頌織仍求我饒你一命,可是你屢次三番挑起六界争端,作為天界首領,你實在是蠢笨至極。”
江愁眠頓失力氣。
瑤姬死後轉世,将往事忘了個透徹幹淨。
如若不是碰到明檀,他依舊是瑤姬最心愛的哥哥。
然而,從前的雲浮他比不上,那時的明檀他也比不上。
方映雪說的話如一把劍插向他的心口,鮮血淋漓得緊,他道:“你心愛的女子一直相信于你,你卻從不舍得相信她。”
當年仙魔尚還和平之時,江愁眠殺了天界一員猛将嫁禍齊淵。
本來兩族争端不斷,偏生大将還是當時天帝的長子,齊淵死不承認,多年積累的恩怨一觸即發。
結局便是不可挽回。
方映雪不動殺心,他帶着易步光途徑詭市,宋實正在跟梵迦在酒館內喝酒,歸寧神識并未消散,凝成一點微光被淩若帶到了峰頂,不同于雲庭只留一縷神魂,歸寧識海破碎,本源靈脈盡毀,好比平常人剖去心肝,猶半死不活。
易步光與他站在峰頂俯瞰落河整片河道,風吹着沙地揚塵,順帶吹起方映雪的長發。
他們回到了當初相遇的地方,易步光倒是心頭不安,爹娘究竟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做了何事?
明明愛他護他卻好像在旁人眼中是另有所圖。
心頭不開心。
方映雪注意到了,他從袖中拎出那條雲紋發帶,那日易步光把玩了許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問:“你喜歡長發?”
易步光回頭,說出的話令方映雪哭笑不得。
“女孩子的簪子跟發帶是一個都不能碰,碰了便要挨打的。我是無心之過,尊者你莫要怪罪于我。我還想讨教仙術,做個快活神仙呢……”
方映雪攏好易步光的衣領,橫豎雲庭歸寧現下無法複生,而最大的隐患莫過于仙界的江愁眠與魔界的齊淵。
自前幾日柳色新言,江愁眠閉關去了,齊淵因為走火入魔險些命喪當場。
他道:“你喚我什麽?”
易步光道:“我……我有些說不出口。感覺像一場夢。你真是我師父?”
方映雪:“難不成還有假?你作我的徒弟自是因為你我有緣,莫要多說,我們回扶桑宮歇息。”
“那詭市不去了?”
“天色将晚,有空再來。”
扶桑宮還是那般寂靜清冷,沒有什麽人氣。
從前檀淵暗槽扶桑宮是凄冷的墳墓是一點都沒錯,方映雪沒有養孩子的經驗,但也不好意思去問大師兄。
若是自己都不會,說出去那多丢人。
可是在易步光看來,方映雪眼睛中的不懂卻是真切能看到的。
他甩開方映雪的手,一個人蹦蹦跳跳往裏面去,裏頭有靈泉跟方映雪從四處尋來的珍貴藏書。
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易步光走到方映雪面前并且繞了一圈,他手中捏緊那根發帶。
發帶落于掌心柔順無比,摸上去卻質地稍韌。
“這條發帶,是神女送你的定情信物麽?”
易步光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他一直挺想搞清楚,這位總是在水清兮嘴中提及的露陌神女跟方映雪到底是何關系。
對方長得十分美麗,又是水清兮的好友,性情自然是有保證的。
易步光又道:“還是說,你們兩個已經定情了?”
他不介意多個師娘,如果他們能像雲庭歸寧那般相愛……易步光搖搖腦袋,竭力将腦海中關于方映雪冷情的眉目甩走,如果再過個小版的方映雪的話……
冰着一張小臉的小號師父,易步光噗嗤一聲笑出來。
方映雪拿回發帶束回自己的腦袋上,他無意怪罪,卻也不知易步光這腦袋瓜子裏在想些什麽,偶然的,十七歲的易步光面貌會跟面前九歲易步光面貌重合,奪目張揚的眼神比起明檀不遜色半分。
他看着易步光笑得越來越傻,他拿手輕點他的額頭,問道:“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易步光如實相告:“我在想,若是尊者你成親之時,以後你生的小孩會不會同你一般面無表情呢?”
方映雪:“……”
這話問得堵心。
方映雪拉緊易步光的小手往靈泉的方向走,嫌他走得慢,又是雙手抱住腰身攬了起來。
他反問易步光:“前陣子不是還吵着讓我收你為徒,今天怎麽還喚我尊者?惹得你不高興了?”
易步光嘿嘿的笑,扶住他的脖頸,将一張臉埋在方映雪的肩窩處:“我……我不好意思,總感覺這一切好像是做夢。我想我爹爹,想我阿娘。”
方映雪說:“那便快快長大,強大到無所不能,自然有力氣保護阿爹阿娘還有更加需要保護的人。”
“喚我一聲師父來聽聽?”
易步光不喊,方映雪也不惱,他擡手去捉方映雪的頭發。
緞子般的流發從指尖穿過,易步光聞着方映雪身上好聞熟悉的香氣,他道:“你是當真不喜歡神女麽?”
方映雪手指前方,雲海極光,冬去春來,奔雷震響,他道:“不合我心意的人,管她做什麽。我不想便是不想,旁人又能奈我何?”
易步光嘆氣,像是方映雪肚中的傳音器,他道:“神女有心,師父無情。”
方映雪心道,總算是聽得一聲師父。
本來亦是不想收徒,但為面前的易步光一次又一次破例。
他想起許多年前與瑤姬之子的邂逅,對方那時已經化形,那時他剛剛從真神位置隕落,轉世淪為一介凡人。
創世神雲浮已經逝去萬年,衆人都以為瑤姬與她的孩子均是死了。
誰知,那個孩子竟然化形了,只不過癡癡傻傻,大半的神魂在九天雷劫作用下毀了個七零八落,塵世凡俗,餘了十來年壽命。
那時他跌跌撞撞,渡劫之時靈力四散,幾乎快要死了。
冰冷的風雪夜,他渾身染血,破爛的道袍掩蓋了剩下的斑斑血跡。
那座抵擋大學的破爛廟宇,莊嚴的佛像面容斑駁,陳舊破爛的供桌上擺放了腐朽生蛆的貢品,他很餓,饑寒交迫。
是那個小小的身影從佛像後走出來,怯生生地給了他一身外衫跟溫熱的饅頭。
那雙眼睛方映雪無法忘記,等到他度過雷劫,從一介凡人修得仙身,某日再去那座廟宇,卻是連那座廟宇的蹤跡都尋不見了。
他知道那個孩子的身份不特殊,等到許多年後他成為仙界至尊,與明檀大戰三日時,他卻陡然認出了那個癡傻孩子的神識。
如今方映雪看着活蹦亂跳的易步光,總是想到那日外袍加身,驅散一切寒冷的景象。
柏舟知道瑤姬頌織作為母親為自己的孩子付出多大的心力,但是他時至今日還是不懂,易步光禍患加身的前因後果到底是為何。
天尊之子,身上有創世之力。
作為仙門首座,一切信手拈來,可是……方映雪卻看不清易步光的命盤。
極光華美,如夢似幻,瑤姬泣下淚珠湧滴成海,傳言無法鑒定真僞,但往後幾年,魔界仙界紛紛偃旗息鼓,沒有太多的災禍發生。
易步光生性愛鬧,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方映雪不喜他人造訪,把易步光帶到休息的寝殿便去閉關了。
靈泉泛着熱氣,易步光在裏頭歡快地洗了個澡,随即沉入夢鄉。
待到方映雪出關時已是月上屋檐,扶桑宮并沒有因為易步光的到來就立即改了冰冷的氣氛,相反,易步光發燒了。
小鞋子褂子平整放在床側,通體純白的被褥上躺着一個燒得紅通通的人。
錦被是冰蠶絲所制,冬時大雪能夠保溫不受寒冷侵襲,夏時炎熱靈泉吹來涼風,則是十分舒爽。
方映雪擡起手指摸易步光的額頭,他心頭懊惱自己的疏忽。
九華山上氣溫恒定,扶桑宮卻處于最頂上,風呼呼地吹,他已修得仙身,辟谷後汲取天地靈氣為食便也過去了,但是易步光不同,他是凡胎□□,要吃飯又要保暖,缺一不可。
指尖溫度滾燙,方映雪仔細瞧易步光的眉目,十七歲時那般睥睨天下,現如今……就是個好捏的糯米團子。
不知為何,起了玩鬧的心思,方映雪捏住易步光的包子臉,越看越覺着可愛。
但是他對發燒并無解決之法,用仙藥太過強大,法術……
方映雪扶額,強大的仙尊并不知道降溫之法,他将滑落的錦被掖好,在易步光的頸側施法術壓實,然後一頭栽進入了自己的藏書閣。
藏書閣卷帙浩繁,方映雪本不愛收集東西,柳色新卻是來一趟扶桑宮便是拿起乾坤袋扔來無數六界失傳的經書孤品,問他為何如此。
柳色新卻道:“如若是仙門首座都容不下我這藏書,那說出去尊者的顏面何存?”
方映雪:“……”
後來藏書越來越多,方映雪便拿了扶桑宮一座側殿專門裝經書,日積月累,既有凡間話本,奇聞轶事,也有佛經藏文。
方映雪食指中指在書架拂過一欄藏書,随手抽了一本話本。
話本內容是凡間男女的一個愛情故事,方映雪鬼使神差地将其抽了出來,然後借着夜明珠的亮光在燈下翻閱。
書頁刷拉一聲響,明黃的書卷微啓。
凡間的兒女情長向來纏綿悱恻,有一見傾心,也有生離死別。
嫁娶事宜要求親,媒妁之言,三書五聘,樣樣不落。
方映雪從未讀過這類凡間話本,竟然一時間讀得津津有味。
直到一處行文跳入他的眼簾。
“若情許終生,便以發帶、簪物相贈。意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啪嗒一聲,方映雪合上書卷。
這說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明日是該提點穆清風切勿對易步光胡亂多言。
然而此時,易步光卻頂着紅通通的臉來尋人了,入睡前他找不到能夠玩耍的東西,便擅自做主将發帶捏成一只小兔子團在掌心,誰知一不小心,睡過了頭。
他摸自己的腦袋便知道自己發燒了,易步光想起剛進來時方映雪屋內有不少的中藥材,便迷糊着自作主張跑來這裏。
跑去看廚房內的物品一應俱全,幹淨無比,不染纖塵,就是沒用過。
但是,方映雪竟在這裏,手裏還拿着一本書,想是多年習慣,看書打發時間。
他晃晃悠悠跑去方映雪那邊,習慣性摟住他的腰,每回生病,雲庭都是這般如此,但是……造化弄人,平靜的生活被打破,易步光遲遲無法從那種憂悒的心情中脫身。
他怨恨自己魔神之子的身份,他讨厭現在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有異,阿爹娘親便不會死,一定會平平安安活在這個世界上。
易步光對方映雪撒嬌,身前人很能包容他,他能感覺到他對他的好。
可這份好感又能維持多久?
易步光不知道,也不肯去想。
方映雪眼神從那只兔子落到易步光燒紅泛淚的眼角,他擡手拭去他的眼淚,柔聲問道:“師父在這裏,你哭什麽?”
易步光閉上眼睛,擡頭蹭蹭他的胸口,抿起嘴唇,卻是不敢問那句話。
方映雪察覺身前人的不安,幹脆又一把抱起他放在膝蓋上。
他不知道逗孩子,只能盡力溫柔些去問,他一哭,他的心自然是全軟了。
方映雪道:“有話便說,總哭鼻子做什麽,我又不會打你。”
易步光緊抓住方映雪的衣角又放下,無力道:“你……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不是你的親戚也不是你的什麽人,不過就是在落河救了你一命,人人都說你冷漠無情,但是……但是我……”
原來是這個,方映雪松了一口氣。
似乎世人傳言都是這般,說他冷血無情,不盡人道。
但是,若是認真想易步光的話,卻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
方映雪道:“我想對你好便對你好,想那般多做什麽。對人好縱使有相救的成分在,可對你好不需要理由。我想這樣做便是。”
易步光擡起一雙淚眼,眼中滿是無措。
他何德何能。
但是方映雪又拉起他的手,聲音放遠:“或許你從不記得,但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你也救了我一命。父母對你好是不需要理由的,他們因為保護你獻出自己的性命,你應該更加珍惜才是,若想那麽多卻是辜負了他們。”
“阿紀,我收了你做我的徒弟待在我的身邊,你便是我的責任,我在一日,便一定會護得你周全。”
易步光的心像是被什麽燙過似的,窩在他懷中點點頭。
原先的不安散去,現下心中安穩,窩在方映雪的膝蓋上看見那根發帶,心想上午問方映雪的話他似乎還沒回答,便鬥起膽子問:“那這根發帶……師父你真的不娶神女當師娘?”
畫風轉變之快讓方映雪一個措手不及,這問題問得,又來了!
非得要個師娘?!
方映雪面色稍凜,正色道:“阿紀想要師娘?”
易步光使勁點頭,說起話來幾乎是眉飛色舞,他道:“扶桑宮這麽冷,有個人來照應師父也是極好的。”
方映雪氣窒,不能說話。
小小年紀,便想着娶妻生子,前陣子還鬧着修行為上,今天轉變性子未免太快。
他有必要提醒他家的小徒弟,有他一個便是夠讓他頭疼,再來一個師娘,他可招架不住。
方映雪道:“有你一個便夠了,是誰同你說神女與我有情?上午你問過這個問題,晚上你還是問我這個問題。”
易步光笑着去壓他的脖頸,指着發帶辯解:“發帶不是神女送的嗎?”
原來是默認了。
方映雪道:“這是柏舟送的,我只不過順水推舟,收了便放着,前陣子試煉大會你大師伯提醒我應該穿着講究些,我便拿來用了,誰知,經鬧出這般誤會。我早已拒絕神女多時,那日瑤池仙會,你不也看得個清楚明白?”
想起那日瑤池仙會的窘境,易步光猛地方映雪身上跳下來,廚房砂鍋燒的水應該開了,他要去吹吹火,給自己煎藥了。
擡頭的動作撞得方映雪下巴發痛,嘴角卻是抿起一個淺笑,眼角餘光看見發帶捏成的兔子。
發帶微散,捏出的兔子形狀倒也生動無比。
不論是劫是禍,他都認。
天塌下來,有他替他擔着。
便是誰也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