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便是六年,易步光十六歲了。

扶桑宮內日夜相伴,方映雪容顏未改半分,易步光脫去稚氣,露出了俊美的模樣。

比起十七歲時的美貌過人,十六歲的易步光長身玉立,穿着妙清煙親手做的藍白衣袍,襯得人神采飛揚,眉目燦爛。

每周一的早課是九華山內弟子的宗規教導課,由沈居夏親自授課。

琴九年滿二十,他那不着調的師父柏舟日日待在不周山神界種樹,修行的本事沒學到多少,反倒是種樹一棵比一棵長得好。

絕大多數時候,琴九都是跟着穆清風一起。

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耍刀弄劍樣樣來,唯獨齊齊對這宗規課是百般不耐煩。

穆清風嫌棄沈居夏講課一板一眼,琴九聽規訓想睡覺。

孟春月弄了個假分身,妙清煙則是認真聽,心思卻神游天外,這六年她與星曜關系進展飛快,從一見鐘情到如今星曜總是百般撩撥,兩個人誰也沒戳破自己的心意。

其他宗派的人聽聞沈居夏親自授課,三三兩兩地安排自家的弟子聽訓,其中雲夢澤雲錦書與翠微山海若均是其中之一。

至于寧我顧,成年後邪肆的面孔其強硬的手段令魔界的宵晖望而生懼,他對九華宗之人卻是極為溫柔。

特別是易步光。

易步光昨晚陪琴九逗了一晚上蝈蝈,又瞞着方映雪下落河捉魚,此時困極倦極,只想趴在桌上睡覺。

寧我顧在九華山的六年,成長飛快,脫去了從前狂妄的姿态跟倨傲的臉色,對着宗內人一派和顏悅色,對着外人還是那副你能奈我何,氣得人想打他,但是實力不如人只有挨打的份。

易步光昏昏欲睡,寧我顧嫌棄琴九易步光二人昨晚摸魚不帶上他,便擡腳踢了他的凳子一把,小聲道:“易步光!易步光!醒醒!你師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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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步光最近總是睡不飽,方映雪嫌他體力不支,斬妖除魔不到一個時辰就喊累,便安排他卯時不到起來打樁練劍,從前六個時辰的練劍變成了八個時辰,易步光想哭的力氣都沒有。

從前那麽大個溫柔的師父哪裏去了?他好想回到小時候,日日夜夜窩在方映雪膝蓋上看書寫字,啥都不用管。

他最讨厭睡夢中有人打擾,閉着眼睛将凳子往前挪,寧我顧是個不怕死的,仗着二人是前後座,傾身湊在易步光耳邊道:“你師父來了……”

易步光發射性打了寧我顧的手一把,睡得久了,額發在頰側壓出紅痕,落在後方人的眼中頓生滑稽的笑意,原本寧我顧打算嘲諷易步光兩句,但是對方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驟然惺忪地望向他,眼神中滿是天真。

寧我顧拿劍的手一頓,竟然會覺得易步光可愛?

腦子有毛病是不是?

他拍了一把自己的後腦勺,登時清明過來,動作不罷不休,半警告半威脅:“易步光,你若是不醒來,我便是要偷偷喊大師伯來捉你了……”

此時雲錦書跟海若均是認真聽沈居夏說起過去仙魔大戰中發生的故事,聽得是津津有味,絲毫沒有注意道窗戶這邊寧我易步光二人的異動。

要說易步光最怕的,不是他師父讓他早起練劍,而是沈居夏讓抄卷帙浩繁的經書。

上課走神,既不惱,而是輕聲牽着手去到九華山的藏經閣,把那些騰過一遍又一遍的古籍給我端正寫上好幾遍。

易步光心中哀嘆這法子簡直不是人能忍受的,他寧可跟師父打怪練劍,在旁磨墨,偏生就不想抄經書!

手好痛!許是夢中又夢見了什麽吓人的場景,沈居夏在一旁盯着他逐字逐句寫,抄錯一字便要再來,易步光哭都來不及,反射性從桌子上醒來,擡手猛地拍了桌面一把,大聲說道:“我不抄!”

寧我顧在後方的位置上哈哈大笑:“易步光,今天你要倒大黴了!”

翠微山雲錦書端莊穩重,穿了通體純白的衣裳,平時臉上沒什麽笑容也被易步光逗得輕聲笑出來,他同海若接話,二人交頭接耳:“想不到仙尊首徒,今日怕是要鬧大笑話了。”

海若嗔怪:“都怪那随處開屏的孔雀,連累雲公子今日又要進藏書閣抄經了。”

竊竊私語的聲音聽得寧我顧心中一陣不爽,這個孔雀又是什麽新稱號?

不就前幾日穿了件花色衣裳,結果因為太香引來了蜜蜂麽,他改便是,從此改穿一身紅,要多威嚴便有多霸道!

寧我顧美滋滋幻想,那一頭的易步光卻是不那麽好過。

坐在最上頭的琴九使勁給易步光使眼色,讓他快些清醒向大師伯道歉,然而易步光卻意會錯了,他以為琴九今晚又約着他去捉魚,傳音道:“不……我要……我不去捉魚,今晚我要睡覺。”

易步光打算趴在桌子上再度沉沉睡去,誰知沈居夏捏着書卷走到他面前,眼神中盡是恨鐵不成鋼。

好端端的課堂,全給帶壞了!

心頭不快之意燃起,易步光這人從一開始便不太讨他的喜歡,方映雪寵愛至極,野蠻生長,從前不敢忤逆的穆清風竟也時不時溜出九華山偷懶,但是易步光端着一筐大魚回來又消解了他的怒意。

氣得是不聽話,更氣得卻是二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未完全修得仙身卻四處招搖,萬一一個不小心遭到魔族侵害,沈居夏是越想越氣,于是,近一年來屢屢在課堂上犯錯的易步光又被沈居夏扔到了藏書閣抄經。

衆人見怪不怪,穆清風筆直身子朝易步光微笑,琴九眼中滿是無奈。

雲錦書笑得平和,眼中盡是探尋之色,初上九華山便是碰到這等趣事,顯然未來的日子并不會太無聊。

海若饒有興致地看向易步光,他倒是讓她想起了自己尚未見面的未婚夫婿,聽說性格也是這般跳脫。

沈居夏話語涼涼,起初是咳了幾聲,再是踢踢易步光的桌板,即便這麽大的動靜了,易步光不為所動。

甚至往後不斷退,直到退無可退之時,易步光從桌上栽到地面,腦袋發出一聲悶響,他才悠悠轉醒,眼睛裏全是迷茫。

沈居夏板着臉:“醒來了?”

易步光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臉,道:“大師伯,我錯了。”

沈居夏道:“說說看,錯哪兒了?不說出所以然不準給我坐下!”

易步光心中戚戚,步子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小小的。

他道:“弟子不該夜晚摸魚,擾了大師伯跟師父清修。”

沈居夏道:“僅此?還有呢?!”

易步光說:“弟子不該喊上師兄,讓他也去捉魚,更不該将魚送到廚房直接下鍋,應該先給師伯跟師父孝敬。”

聲音越說越小,課室內的其他人發出小聲的哄笑,近日缥缈峰夥食的确是大大的改善。

以往都是些白菜豆腐,看不見一點油水。

易步光自己做還能改善夥食,自從上半年吃了沈居夏這邊的飯菜,他覺得自己馬上要餓死然後得道成仙了,剛好琴九某日去落河那邊的森林打獵,便不定時拉上易步光穆清風二人一起,擡着大筐大筐的魚往九華山的廚房送……誰知……

沈居夏的臉色全黑了,他說出了那句令易步光十分害怕的話。

“你給我去藏書閣面壁思過,不抄完《問華經》十遍別給我出來!”

寧我顧哈哈大笑的模樣落入沈居夏眼中,他道:“很閑是吧,你去落河給我捉魚去!不給我捉滿兩大筐今晚不許給我睡覺!”

寧我顧臉一僵,沈居夏随即掃過課室內所有的人,特別是對着琴九跟穆清風說了句:“你們兩個,不準給我代勞!”

穆清風琴九的臉頓時笑不出來,易步光哭的力氣都沒了。

以往……以往……都是琴九代勞大半,不然按照他這個手速,怕是今晚覺都沒得睡了。

嗚呼哀哉兩聲,易步光塌着臉往藏經閣方向走去,他路過雲錦書的旁邊,對方喊住他,朝他遞了一瓶東西,嘴中道:“雲師弟,這是治手痛的藥。”

易步光手中冰涼冰涼,定睛看去這是一個白色的瓷瓶,沉甸甸地裏頭裝了不少的丹藥。

倦怠散去,他目光柔和,朝雲錦書道了一聲:“謝謝師兄。”

海若還易步光越看越覺得喜歡,便問:“公子可認得我?”

是個陌生面孔,易步光如是評判。

海若的眼燦若星辰,令他過目不忘。

他說:“現在便是相識的舊友了,我姓雲單名一個楫,野渡無人舟自橫,是謂舟楫。”

海若自我介紹:“我叫海若,自翠微山來,家父是翠微山山主海宜璋,家母是仙尊舊識,名喚柳如雲。”

舊識?師父的好友?

易步光心頭一動,朝他點點頭,然後道:“我要去抄經書了,來日再會。”

誰知還沒走出門,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冷冰冰卻聲音好聽的喊話。

“阿紀。”

易步光的心一涼,走出課室的腳步都亂了三分,心道一句:“我死定了!”

三日前,方映雪外出去了一趟南海,鲛人作亂,不得親自前往。

本欲帶着易步光一起去,方映雪合計着來回的時間跟路上的奔波路程,在他還沒問易步光去不去時,他的徒弟卻告訴他:“師父你一個人去便好,我守着扶桑宮。”

沒成想,路上剛回來,柏舟便是笑着将易步光偷偷溜出去抓魚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方映雪。

以及近一年上課睡覺罰抄經書,琴九穆清風代勞一事洩露了個徹底。

易步光腦門上寫了天要亡我四個字。

他只好認命地朝方映雪走去。

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十六歲的易步光長大了,有心事了,竟然會偷偷瞞着師父去玩耍了。

這讓方映雪有些意外,卻是心中盤算着好好問問易步光,是扶桑宮待着不開心還是其他。

他孤身幾萬年,一個人在冷寂的扶桑宮生活許久,自打易步光來後,确實添了許多人氣。

檀淵不再說他宮殿凄冷如墳墓,就連平素挑挑揀揀的柏舟也偶爾發出一句感嘆。

“你終于活得像個凡人。”

凡人?

道是修仙之人本應毫無挂念,這六年,方映雪與易步光朝夕相伴,突然不在身邊的三日,竟是分外不習慣。

回來本想喊上易步光嘗嘗他新帶回的梅子,誰知哭笑不得,柏舟告訴他徒弟時不時偷摸捉魚,而他從不知道。

是嫌扶桑宮太無聊?還是……方映雪的心顫動了一下,壓下心頭升起的那絲不悅。

等到易步光進來,他手中端着一碗泛白的魚湯,一臉笑盈盈,笑容幾乎讓方映雪頓時失了神,就好像滾燙的沸水鍋中投下一勺冰冷的涼水,登時冷卻,但卻又分明知道,有些東西,的确不同了。

早已習慣易步光的方映雪迎上徒弟的目光,道:“師伯又讓你抄經去了?”

易步光不好意思地點頭,方映雪目光冷情,不善言辭,有時練功也只是稍微提點幾句,更多時候是手把手教,他将流霜劍法學了個八九十,每每耍起劍來,腦內想的卻仍是少時月光下方映雪舞劍的身影。

那時的天邊月,身旁的眼前人。

他道:“要抄十遍,我不想。”

方映雪看着泛白的魚湯一時出神,近一年,易步光早上不定時會端上一碗,口味清淡爽口,喝下去十分解膩。

他随口提了一句:“魚湯不錯。”

沒成想,易步光卻是記了這麽久。

是他的疏忽,他的不對。

方映雪向易步光招手,他道:“過來,我給你抹藥。”

果不其然,眼前所見果然是密密麻麻的傷口跟一些細碎的疤痕。

不忍細看,方映雪拿出抽屜內的藥膏,他讓易步光張開手,說:“休得胡鬧,沒有下回。”

嘴上雖然是怪罪,但是抹傷口的手輕輕柔柔,易步光凝視着方映雪纖長的睫毛,他從小就知道師父長得極好,但是沒有哪一次有如此真切而鮮明的感受。

藥膏清清涼涼,修長指尖拂過的地方卻好似火燒,令易步光反射性縮回手。

要死,好燙……

方映雪以為易步光藥膏塗着疼,口頭安慰:“稍等。”

易步光笑了聲,他師父不會安慰,說出來的話言簡意赅,不像是讓人安心的話,反而覺着生硬。

但易步光知道,方映雪是真的對他好。

不僅技藝傾囊相授,也給了他生命中除爹娘外最大的溫暖。

方映雪的心緒不寧,面前人手十分柔軟,身高到他肩膀處,六年時光,從幼童長成少年,好似一顆蒙塵的明珠終于慢慢散發出光芒。

年少初長成,同時,也有了心事。

那份心事同時也是應了自己……

方映雪問易步光:“不喜歡呆在扶桑宮嗎?”

易步光擡眼,露出一個安心的笑,他怎麽可能不喜歡呆在扶桑宮,他怎麽可能不喜歡呆在方映雪身邊,他怎麽可能會離開他。

他……易步光思緒突然止住,卻道:“我只想永遠陪着師父。”

方映雪輕輕抿唇,壓下心頭陡然升起的那絲喜悅,違心道:“總有一天,你要外出修煉,也有一天,你遲早會離開為師,自立門戶。”

易步光搖頭,他是不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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