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妙清煙與星曜時不時外出玩耍,江映青回了九華山後日子依舊清閑,她同妙清煙住在缥缈峰的淩外閣,翠山銀海,拔高的竹子抽出來,風景喜人。

江映青最喜歡的便是搬着一條凳子,擺上清酒跟瓜子,一嗑便是一個上午。

凡間的習慣帶過來,妙清煙從前從不多問,次數多了,她忍不住提了一句:“阿姐你為何這麽愛出神?”

回到九華山後,除了勤勉教人練功,江映青做得最多的就是不問世事,有事就幹,無事便走。

江映青的眼神凄婉,心裏頭跟火燒似的,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說起從前,道是從前。

妙清煙見狀,搖搖頭,她找理由道:“你不說也沒關系的,我去廚房給你溫點酒,天冷了喝着舒服。”

江映青喊住她:“不必了。”

“他死了。我難受。”江映青道。

腳步定住,妙清煙怔怔看着她,江映青笑得不好看,跟別人抻起一個勉強的弧度似的。

她指着旁邊的凳子對妙清煙說:“坐吧,我好久沒有跟人講他了,我好想他啊……”

相處的六年裏,妙清煙知道江映青不願多管任何事,但是沒想到這樣作為的背後卻是另有隐情。

江映青道:“三百年前,我還是偷摸下山去凡間尋吃食的女修,他是個書生,剛撞見我呢,他就拉住我的手讓我賣他的書法,我不要,他就硬塞我手裏,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了。他給我煮飯、給我寫詩,我們一起喝酒,回到宗裏我向師父報告了這件事,他都同意我們成親了,但是,凡間戰亂,他應征入伍,死在了沙場,再也沒有回來。”

“我活了一千多年,比不過與他在凡間三個月。人人都說修仙好,那是因為你沒碰見想愛的人。”

“整整三百年了……他連個夢都沒給托過,我想問他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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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得多,江映青說着說着便開始胡言亂語,手在空中亂抓,這是徹底喝醉了。

喝醉酒的人睡相不佳,聽得江映青的故事,妙清煙心頭一陣滾燙,心中尋思着給江映青送回房間,誰知錯落的擦響從後方傳出,她立即喝住來人,罵道:“是誰!”

幾乎要拿出自己的劍了,易步光卻是從後方探頭探腦鑽了出來,頭頂上頂着一片滑稽的竹葉,樣貌十分滑稽。

妙清煙面色稍霁,問:“阿紀?你來做什麽?”

她看一眼江映青,又道:“你聽到了多少?”

易步光指着手中的燒雞,點點頭道:“全部。”

“還有,這是星曜讓我給你的。他說讓你在落河旁等他,要給你東西。”

妙清煙見他面容古怪,心知易步光頑皮,故意吊着她胃口。

她道:“實話實說,不然不給你吃燒雞。”

易步光豎起兩指,發誓道:“星曜那家夥說要保密。你去親自看看便知道了。”

保密……思及此,妙清煙神色赧然,現出一抹薄紅,她摸着易步光的腦袋,道:“阿紀,謝謝你。還有,你等等我,等會兒我帶你去一趟禹都城。”

易步光不明就裏,他早知二人心意相合,差不多捅破窗戶紙,只差個成親禮。

尤其星曜看到他家清煙姐,那雙眼睛跟粘在身上似的。

再看妙清煙臉頰飛過的紅霞,登時明白了許多。

聳聳肩膀,他想起雲庭開醫舍的那幾年,雲庭忙于看病就診,歸寧無暇顧及他,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他都是住在宋實家中,宋實常常披着一身傷痕回來,他個子小,那天餓得狠,前胸貼後背的,是妙清煙給他遞出一碗排骨湯,湯上浮了幾塊姜片,驅散了那個冬夜所有的寒冷。

那時他不懂,為何雲庭歸寧總是帶他東躲西藏,後來她才知,他們是為了躲避追殺。

從繁華到鳥不拉屎,若非他們隐姓埋名,可能時至今日,他只會是刀下冤魂,活都活不下去。

晏殊死前的場景歷歷在目,許久未想起歸寧雲庭,易步光深呼吸一口氣,招手對妙清煙說:“姐!回來能給我煮一碗排骨湯嗎?加點姜!”

妙清煙點點頭,笑道:“那……要放花生還是蓮藕?”

易步光說:“你把星曜喊過來啊。”

妙清煙瞪他一眼,沒好氣。

總說那人做什麽,想到晚上的聚會,她嘴角揚起弧度,笑容溫婉。

雖然是練劍出身,但是妙清煙性格溫柔,面相也是屬于那種清淡的姣美長相,看了那叫一個舒服。

她思索着要不要換下身上的玄色衣袍,卻是打開了櫃子,望着裏面的紅色嫁衣出了神,她自幼是個孤兒,無父無母,是宋實跟歸寧将她從人販子手裏頭救出來,給了她新生命。

那個總是纏着她喊姐姐的孩子如今長成了大孩子,自己也……有了心悅之人。

易步光在外站着,時不時打一下周圍的蚊子,最近多陰雨,九華山的蚊子也多了起來。

頓了一下,妙清煙喊了句:“阿紀!你過來。”

易步光以為湯做好了,心頭十分高興,說起來,做湯還是他姐姐教的,心頭餓得慌,肚子咕咕叫。

他走進來,道:“阿姐,你喊我?”

妙清煙指着櫃子內的兩件婚服,道:“阿紀,你看……”

嫁衣紅紅的,邊緣還溜着金線,燭光下妙清煙的臉更為羞赧,心裏藏着的心事愈發掩不住。

她說:“阿紀,你總是要娶親的,你娘親不在了,我便自作主張給你提前備好了婚服,我最想看到的,便是有朝一日你穿着嫁衣去接自己最心愛的人。”随後,妙清煙抻出一件女款的,輕輕撫平上頭的褶皺,道:“阿紀,你想看我穿嗎?”

易步光自然是想,他清煙姐姐,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

随後,妙清煙走進內室,換了鮮紅的嫁衣出來,女子的唇像綴了胭脂,她望着易步光出神的樣子,疑問道:“不好看嗎?那我去換換。”

易步光拉住他,心裏頭高興無比,他道:“阿姐,你對我真好。”

妙清煙摸他的臉,百般澀然。

“沒有你爹娘,就沒有今日的我,我對你好是應該的。”她道。

易步光摸摸自己的鼻子,心裏頭起了興致去摸那件自己的婚服,結果拿出兩件全是男款。

“……”易步光不懂。

搞事情?

他可是喜歡大姑娘,兩件男款是怎麽回事。

妙清煙啊了一聲,慌忙去看,卻是看見兩邊溜了金線的同款。

“姐,你不會懷疑我是斷袖吧?”易步光問道。

妙清煙顯然慌不擇亂,話都不成調,字不成句。

她道:“我……我不是……”

腦中靈光一現,卻是想起前陣子琴九來她這裏取了針線,還樂呵呵地誇她的手藝好。

心下頓時明了,那日琴九促狹的笑是什麽了。

她埋汰道:“還不是琴九幹的好事,那日琴九人間的朋友說要臨時趕制一套婚服,說是裁縫手拉傷了。說我的手藝好,但是只有一天的趕工時間,我便拿那件充數去了,本想給你們幾人每人縫一套的,誰知鬧出了這麽個烏龍,真是臊死我了,再者,喜歡的人是男是女又如何?只要兩個人兩情相悅,彼此愛慕對方,性別不是阻礙的。”

易步光望着婚服心去了半截,沈居夏講起創世神與人類的仙凡相戀,有違禮義的歷史,講得幹巴巴,卻是易步光為數不多聽得進去的。

仙凡有別,人倫綱常,禮儀道德,不可違抗。

後來被人所接受了,付出的代價也十分慘烈,瑤姬為了證明自己的愛情追随而去,誰看了不說一句感天動地。

他笑着撫上婚服的金線,腦中閃現出的卻是方映雪冷淡至極的眼。

從來未染世俗塵埃的真神也會動情嗎?

他與方映雪生活六年多,倒是真沒看見過那個神女入他的法眼。

易步光也不敢想,他那一身白的師父如若穿上了鮮紅的婚服,想必也是美得驚心動魄。

乍一看,好像把人家當成了一個姑娘形容。

金線燙極,易步光瞬時縮回手,心道今晚果然應該待在藏經閣,不應該偷偷溜出來。

只是星曜那家夥,一定要我親自給阿姐帶話。

妙清煙目送易步光回了扶桑宮,仔細挽了自己最喜歡的發髻,別了最精致的發釵。

鮮紅的嫁衣襯着清朗的月光,格外豔麗。

*

董其姝在九華山的竹林等了星曜許久,今天,她打算向對方說出自己的心意。

一見鐘情六年,對方時常跨足九華山,她心知對方不是為她而來,仍想讨要一個結果。

星曜向司命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打算等妙清煙提親,已經長到了好年紀,他心中一日比一日焦躁,生怕那個沒長眼睛的娶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他匆匆從竹林過,董其姝将其喊住,低眉順目的模樣落在星曜眼中,讓他一陣反感。

又不是仙家行禮,這麽卑微做什麽。

一心煩便不想好好搭話,眼看着董其姝還要跟過來,星曜皺眉問:“你總跟着我做什麽?我還有事。”

董其姝見他停足,慌張道:“仙君!能否留步!下君有話要說!”

星曜停住,看董其姝的眼神帶着好奇,禮貌讓他停下腳步,心思卻已遠飛天外。

他道:“你說,我還有事,沒有多少時間能夠分給你。”

骨子裏星曜不是會為無關之事停留的人。

董其姝,見過幾面,但是不熟。

董其姝想跟星曜搭話許久,便道:“我仰慕星君已久,望星君給我一個成全。”

她緊張地攥緊自己的衣角。

這是她第一次請求別人。

星曜看董其姝一眼,面前的女孩有一種不服輸的勁兒,他的喜歡沒什麽固定,但是認定了便不會改變。

如果能早一步碰上她,也許可以。

但是心只有一顆,愛上的人只有一個。

不能給人家機會暢想,但星曜說話不過腦子。

他道:“凡事講求先來後到,我已有心悅之人,只想與她雙宿雙飛,不想別人。很抱歉,仙子,請另尋良人。”

董其姝沒想到拒絕來得這麽快這麽徹底,對方說出的話也這麽不留情。

她咬着嘴唇,想要一句多的,但是星曜已經拂手而去,不關心的,他向來很少留心。

遠去的身影像是一把刀插在董其姝的胸口,從此留下難以磨滅的刻痕。

唯獨對妙清煙溫柔而對我殘忍是嗎?

真是可笑至極!

一個孤兒,憑什麽!

她一個丞相之女,有什麽比不上的!

她妙清煙,你她早認識你一步?

笑話!

董其姝懷着怨恨的心情回了禹都城。

葉蓁指尖蔻丹拂過女兒的臉,臉上張揚明媚的笑像是殺人的尖刀。

“诶,我的女兒,你懂什麽,男人吶,沒幾個靠不住的,能拿捏在手裏的只有真本事,你不是一直嫌棄本家是歪門邪道,不願多碰,我看啊,修仙這條道,你就不适合走。”

“哈哈哈,你父親老說我是神經病,可他要是知道,他最心愛的女人變成了一句行屍走肉,他還會不會笑得出來?”

董其姝避開她,不願多想。

葉家名義上是禹都城的城主,實則在多年前已經落入魔界之手。

修邪道,煉走屍,就連她看到了都為知害怕。

寧修遠自琴芷死後便斷絕了與母親的來往,她不過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董其姝想不懂,既然已經沒有愛情,又因何不分開,雙方相看兩厭,寧做床頭伥鬼也不願分開?

葉蓁看出她憂思疑慮,她道:“你既然已經知道寧修遠不是你親生父親,你又何必念念不忘?他對你好是真,對我狠也是真,那不成我還要因此仁慈不成?他讨厭我當他夫人是嗎?我偏偏這一生都要占着這個名分,讓琴芷永遠當個側室。我的好女兒,你的心若不狠,遲早有一天是要被這吃人的都城給淹沒的。聽娘一句話,好好愛自己,比什麽都重要。得不到,那便搶,搶不到,那便毀了。”

董其姝若有所思,卻是搖搖頭。

不想聽葉蓁的話。

另外一頭的易步光,在還沒走出缥缈峰的淩外閣,便被沈居夏一把捉回了扶桑宮,易步光從廚房掂了幾塊柿餅,正高高興興往嘴中送,一陣疾風掃過,沈居夏拎着他的領子一路駕雲飛奔,直直朝方映雪的書房去。

方映雪在查閱經書,沈居夏恨鐵不成鋼,教訓道:“藏書閣你待不住,便給我待在你師父身邊,抄完再給我出去。”

氣炸的模樣落在方映雪眼中,他問:“師兄,敢問發生了何事?”

沈居夏氣成一只河豚,咋呼道:“還不是你這鬧心徒弟給惹的,好好的抄經書,你看看你看看,這抄的都是些什麽?!畫一堆王八?!這像什麽話!傳出去,說我九華宗的族人不會看書寫字,只會畫王八,怕是一張老臉都給丢光了!顏面何存!我是管不了了,課別來給我上!氣死人。”

易步光的頭越來越低,看着沈居夏手舞足蹈的樣子他很是勉強地憋着笑,落在方映雪眼中變了味,他道:“阿紀,莫要胡鬧。”

話語中并未有任何責怪之意,但是沈居夏看方映雪那副縱容的模樣心煩地不得了,打不得,罵不得,碰不得。

好個寶貝金疙瘩!

負氣甩袖而去,易步光心中憋笑地不行,終于是噗嗤一聲笑出來。

方映雪目光溫柔,問道:“說說看,你在笑什麽?”

易步光走到方映雪旁邊,取了桌邊一塊濃墨,在硯臺上細細研磨,一邊抽出宣紙攤開,一邊道:“大師伯心煩的是人間出現的走屍吧,我只不過是剛好撞到槍口,不幸運罷了。”

從前還更年少時,易步光還不會寫毛筆字。

方映雪将他抱在膝蓋上,五指張開捏住易步光的小手,從橫豎撇捺,教到彎直豎鈎。

落筆成墨,紙面暈開的水紋好像一副山水畫。

後來更大一些了,膝蓋坐着硌屁股了。

方映雪便将書房的凳子拓寬一半,往往易步光寫字,他便在一旁糾正。

在周圍許多人看來,十六歲的易步光跟方映雪一個德行刻出來的。

除了那張臉,待人接物跟冷淡的性格如出一轍。

但是也只有九華宗跟易步光相處密切的人知道,方映雪冷是真的冷,易步光丢開那層面具,卻是相當自來熟且十分熱情。

當然,僅限于琴九穆清風,還有妙清煙。

對寧我顧易步光是徹頭徹尾的嫌棄,不願多接觸半分。

所有人有目共睹,方映雪的徒弟得了他所有的溫柔。

人有非議,易步光便拿着流霜斬了兇獸回來堵他們的嘴,實力相匹配才不會落人口實。

悠悠衆口,除了上課,易步光倒是更多希望跟方映雪待在一起。

他是他的安全港,有他在的地方永遠是最安心。

易步光道:“哪都好,還是比不得扶桑宮。師父在的地方我最舒服。”

方映雪寫字的手頓住,易步光擠擠挨挨地靠過來,他扔下手中的筆,兩只手抱住方映雪的上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阿姐給我做婚服了。估計過陣子我說不定能當舅舅了。”

方映雪習慣性去摸他的臉,手停在半空又縮回,随即又放在他的頭頂,啞然道:“阿紀思凡了?”

說到思凡,修煉六年,易步光還是個半仙之體。

他懶懶撤下手臂,将半個身子沉在方映雪的膝蓋上,熟悉清冷的氣息壓過來,易步光一時有些怔忡。

他問:“我怎麽修煉了那麽久還是半仙之體啊,這樣還能長生不老陪着師父嗎?”

方映雪失笑,拿起他的手臂細細查看,猛地皺起眉頭。

易步光道:“不是神脈開了麽?感覺無論我怎麽修煉,靈力就跟枯竭的泉眼似的,怎麽也填不夠。”

方映雪定定看着易步光,像是怎麽也瞧不夠似的。

易步光受着方映雪指尖撫過臉頰的酥麻,他知道,半仙之體是神脈已開才能煉成,真正的原因是自己神魂缺了一分,那部分最重要的記憶偏偏不見了。

方映雪道:“阿紀,我在一日,不論你修不修得仙身,都無礙。我自會想辦法保你。”

易步光哈哈笑出來,裝作無心問:“如果我要找魔族複仇呢?”

他以為的答案是方映雪會指正他,應該一心修煉。

然而方映雪卻說:“這有何難?打他們很困難嗎?”

易步光傻眼,笑容僵在臉上,他險些忘記了,六界之內,誰能敵得過方映雪。

他環住方映雪的腰身,戲說道:“我錯了。”

方映雪攤開紙張寫字,他脫下身上的外衫蓋在易步光胸口,看着他閉上眼睛睡去,抄經書的字逐漸變成一個楫。

他沉思着,筆猛地從手下摔出去,墨在地面上散開,他不忍去看。

從前道心,而今已亂。

額心掌門印記閃着光,胸口悶痛不已。

仙人怕什麽,最怕動情。

無情絕情,方映雪修行之路上,最忌諱過的,莫過于一個情字。

知道心本不可違,方映雪清楚明白易步光是自己此生的一個劫。

丢不掉,放不開,舍不下,愛不了。

他垂眸閉目,第二日,易步光自書房內醒來,去藏書閣拿要抄的經書時,琴九路過卻問他:“你師父要去極北之淵捉鲛人首領,你不跟着一起去嗎?”

易步光醒來身上蓋着的是方映雪的外袍,腦子莫名所以,嗡嗡嗡地響。

他道:“我師父去極北之淵?去多久?”

琴九道:“三日後,大概去一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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