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枉死城。
沈居夏站在門口,迎接五年前關入城內的孟君澤。
枉死城內多的是妖怪兇獸,沈居夏有私心,強者立于林而遭害前,首先必須擁有的是強大的實力。
他早知方映雪徒弟易步光是魔神之子,遲早有一天會贻害天下,毀滅蒼生六界。
如方映雪護短的性子,必然會為易步光留有後路。
沈居夏不知道是那條方向出了錯,竟讓這麽兩個人陰差陽錯搭上邊。
枉死城六年歷練,孟君澤表面溫潤如玉沒有絲毫改變,目光變得深沉難測。
沈居夏作為孟君澤的兄長,他知他胞弟囿于兒女情長,難成大事。
也懂這是他最後幫他一次,他問:“你恨我嗎?君澤?”
孟君澤說:“兄長,強者為王,我倒是懂了。”
沈居夏皮笑肉不笑,道:“憑你的凡人體格?還是現在的實力?君澤,這個世界上的确是強者為王,但是變強卻不一定需要自己,有時借助外人力量才能更快。”
孟君澤看向他,眼神中盡是不解。
随即沈居夏說出的話跟潑涼水似的,澆在孟君澤的心上,随即又讓他心頭燒起一把火。
“我替你求了一門親事,翠微山主海宜璋之女,名喚海若。”
這是要徹底絕了他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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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澤突然苦笑,還是脫不開安排的命運,如同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他是沈居夏的弟弟沒錯,不過前者是正房之子,他是娼妓之子。
天上人間,不過湊巧活了下來。
孟君澤道:“大哥你不過問一下我的意見?便是替我允了對方的親事?”
沈居夏面色不虞,如若不是為此,他九華山才不想跟翠微山扯上任何關系。
他反問:“君澤你在質疑你大哥我的決定?你扪心自問,六年前如果不是我保下你,你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裏?你怕是早就淪為方映雪的劍下亡魂。”
還敢問我?
孟君澤放下沈居夏扯他領子的手,道:“大哥,你那點心思人盡皆知,就別将好意挂在嘴邊,翠微山海宜璋手中的另外一方鎮魂塔,你不是觊觎已久嗎?我不過是個棋子,就別講什麽兄弟情義了,你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他清了一把自己的衣袖,不再多言。
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值得相信的。
親情,友情,任何人。
沈居夏的警告聲傳來,他道:“你今日是非跟我犟上不可?”
孟君澤搖頭,他另有謀劃。
當前,他道:“你說什麽,我自然會考量,我想問大哥,你可否有真心待我是你親弟?”
沈居夏點頭,目光放軟。
他道:“我不過是恨鐵不成鋼,九華宗人才濟濟,你生性多疑不定,不願交心。說不得罵不得,但我是為了你好。日後你莫要再見方映雪,他不想看到你。”
孟君澤眉頭抽動,他問:“聽說那個人收徒弟了?長相品性如何?比得上我嗎?”
沈居夏極是厭惡孟君澤的比較之心,枉死城六年磨煉未将其消去半分。
對于易步光,雖然是魔神之子,但是他從未傷害過什麽人,稱得上品性純良。
他反是問孟君澤:“你認為方映雪教出的人會是什麽樣子?”
在孟君澤的印象中,方映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從來不曾對誰溫柔過,清淡地不願多看人一眼。
冷情地跟個什麽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此人生來便是如此。
但也的确,他對方映雪的一見鐘情,卻是對方對着池中魚的低眉淺笑。
真真是好看,也同樣落進他的心裏。
可惜入九華山多年,方映雪從來不曾跟他說過話,打過招呼,跟無數九華山的弟子一樣。
平凡、普通,水過無痕。
他無法想象方映雪與人親密的樣子,見不得他對別人溫柔。
得知那人收徒,他心中的妒忌心膨脹到快要爆掉。
怎可以!
他壓下心頭不快,語氣黯然:“另外一個版本的方映雪?他那樣的人,能如何?”
沈居夏咳了一聲,他道:“明日宗主大會,廣邀群仙,你一看便知。”
去極北之淵前,各方仙門宗主聚居在一起開會,有雲夢澤城主雲公瑾,翠微山主海宜璋,西陵渡楚天闊。
近兩年魔族禍亂,仙門四足鼎立,本是各不相幹,維持各方安寧,但是在禹都城內,出現了修仙之人變作的走屍。
前陣子在禹都城內找到的走屍,正是楚天闊的獨子楚晚舟。
易步光想問方映雪為何不帶他一起去,欲心急火燎地跑去缥缈峰主殿,但是書房內三道禁制讓他傻了眼。
他師父是想一個人抛下他然後自個去,他可不想一個人留在扶桑宮。
禁制自然不是方映雪下的,而是沈居夏。
以及将近一年不見的柏舟。
除了扶桑宮,易步光待得最多便是不周山。
平素方映雪喜歡跟柏舟檀淵在桃林下棋,琴九穆清風在桃林一旁比劍,而他依偎在方映雪的身旁,從太陽初升到月沉西落,兩個人一下便是一天。
那時他個子小,坐不到幾個時辰便伏在方映雪的膝蓋上睡着了,醒來時桃花簌簌飄落,卻是常常聽見柏舟用兄長的姿态輕聲喚他阿紀,醒來時常看見柏舟給他準備了點心跟溫熱的茶水。
若是方映雪吃穿住行偶有疏忽,那柏舟便是對易步光最細心的人。
方映雪不周山桃林待的時間最久,柏舟常常是走到他身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然後嘴上就沒個把門的。
“聽說你又把你師父養的十幾只白鶴給吓跑了?真真是哀嘆,你師父可是從南海仙君那兒用好多古籍換來的,你……”
易步光:“你……你別說了!我錯了,還不行嘛?!”
他心中氣極,還不是面前這個人慫恿的。
不然,他可不會手賤。
方映雪自然不會怪罪于他,只是重複沈居夏的懲罰,讓他抄經書,然後打掃臨安殿。
如今一年未見,易步光瞧見柏舟臉上一派悠閑的模樣,心裏頭估算着這厮兒準沒好事。
他瞪他一眼,朝柏舟招了招手:“你不怕大師伯?”
柏舟語氣讪讪,道:“我怕他作甚,好歹我也是個上神體格,你大師伯對我很放心。”
易步光特別想将手中的經書扔柏舟臉上,他指了指書房下的禁制,擡眉問:“那你還給我加兩道?”
柏舟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哎呦了一聲,啪啪幾聲書房上的門鎖掉落,砸出清脆的聲響,他笑道:“诶,瞧我這記性,記反了記反了。”
易步光許久未見的臉撞入柏舟眼簾,他還是笑意盈盈,他撫平易步光翹起的額發,知他一天閉門不出,肯定是餓了。
從廣袖中變出一袋梅子跟杏花糕,道:“阿紀,累不累?”
易步光丢掉手中的經書,徑直朝柏舟手中的梅子撲去,心中甚是高興,不愧是柏舟!
果然知道他最想吃什麽!
他道:“吃東西還得看柏舟!我抄經書都累死了!”
柏舟擡手舉高,憑借着身高的優勢不讓易步光拿到,他戲言:“來拿啊,來拿啊,就是不給你。”
但是他又故意放低了手,看着易步光從他手中搶下梅子,又看着他将梅子跟杏花糕齊齊塞進自己嘴裏,他的心頭不是高興,而是淡淡的苦澀。
他隐約記起易步光許多年前的癡癡傻傻,離魄燈內藏着的一縷神魂,他翻雲入海尋找真相,柏舟始終不懂那股與易步光相識的情感從何而來。
直到,柳色新告訴他:“就算冒天地之不韪,我也要實話實說,你柏舟如今的地位名譽,全是用易步光的命換來的。”
柏舟一臉漠然,直到這位與天同歲的老者說:“你不知,易步光本是恨意中降生的孩子,雲浮與瑤姬本是愛侶沒錯,但是瑤姬還有另外一位雙胞胎姐妹,名喚含霜,那日是中秋節,舉家團圓,瑤姬親眼看見她的姐妹含霜睡在自己的床上,瑤姬等不到雲浮的解釋便離開了,走後含霜設計了毀天滅地之劫,彼時誤會解開劫難已至,你娘親為了保你,以腹中你弟弟的神魂相祭,含霜早就知道這劫難将至,對雲浮欺騙用計,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含霜的目的是為了逼你母親自戕,雲浮力挽狂瀾,為了扳倒含霜與江愁眠,可結果還是失敗了。早就預料到失敗的結局,雲浮派老朽預留禁術,拿回他與瑤姬一魄,他們再次轉生,随後上神你便知道了,仙魔大戰,含霜隐藏在背後操縱再度射殺明檀頌織。”
柏舟點頭,他卻還是不懂,含霜對瑤姬滔天的恨意從何而來。
柳色新道:“他們恨的不是雲浮瑤姬,而是想要易步光身上的創世神之力,毀天滅地的劫難,人人難保,哪個不想活下去。”
柏舟問:“那您告訴我這樁事不會有什麽後果嗎?”
柳色新道:“生于斯長于斯,見慣了人間的愛恨生死,有人順從,有人為之赴湯蹈火,道心所違道心所向,終究是沒個定數的。”
“我不會死,與天同壽的神明如何會死?”
腦內風雲變幻,柏舟想了許多。
他需要保護易步光,同時計劃查出當年的真相。
問起柳色新,對方吹胡子瞪眼,罵道,你問我做什麽,有手有腳,吃白飯的?
等有一天,柏舟再去看,柳色新所在的地界已然沒了人影。
易步光吃得津津有味,柏舟不斷走神,心中好奇他在想什麽,這般神游天外,莫非又想着法子拒絕大師伯安排的求親?
他道:“柏舟,你在想什麽?”
柏舟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目光愁思不減。
他說:“阿紀,你講講看,何為毀天滅地?”
易步光自然而然脫口而出:“我要便得到,無便消解自我。此為毀天滅地之道。”
他問柏舟:“柏舟你想呢?”
柏舟道:“萬事萬物,相生相惜,毀天滅地就一定有破除之法。”
易步光嘎嘣咬了一口杏花糕,結果牙口劇痛,口中疾呼:“這面為何這般硬實?像是吃石頭。”
柏舟撲哧一聲,道:“我拿錯了。”
易步光笑着往柏舟的口中塞酸梅,心下高興:“說起來,我都好久沒回鄢山了。不知道宋實舅舅他們如何。”
柏舟道:“詭市出了走屍,梵迦與宋實并不好過。”
易步光看向柏舟的眼神頗為玩味,柏舟偷偷跟他說起計劃:“你不是一直想着去詭市嗎?你師父那個大冰塊明天要去極北之淵,咱們就……”
易步光興奮不已,嘴巴塞得鼓鼓的,眼中盡是期待。
此去詭市,并非其他,而是詭市出現走屍,琴九從寧我顧的口中得知,走屍名為琴芷。
琴芷,琴九死去多年的母親。
若非為此,易步光應是安心待在扶桑宮,但穆清風琴九待他極好,他是萬萬不能推辭的。
*
落河遙遠,妙清煙奔波了一個時辰才到與星曜相聚之處。
處處旖旎風光,星曜的臉與周遭的景色融為一體,漫山遍野枯敗的野草,枝葉殘端發出的新芽,明明四處潰敗卻是露出了新生。
星曜道:“清煙……我喜歡你很久了,你嫁與我為妻可好?”
妙清煙撲進他懷中,攬住他的腰身,心頭滾燙不已。
柔和的嗓音像是天籁,打動了星曜,她道:“我也……喜歡你。”
兩個人緊緊摟抱在一起的景象遠看是一幀幸福的畫面,但是近看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刺目萬分了。
旁人不是別人,而是董其姝。
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出血痕。
那句憑什麽的聲響越來越大,就像是緊箍咒,以咒一言燒灼她的理智。
母親的話在回放:“得不到的,搶過來便是!有什麽稀罕,捏死人不就跟捏死一只螞蟻簡單麽?”
聲音陣陣,人易迷失。
道也,成也。
非道,乃成。
修道之人,生了心魔。
董其姝瞪着妙清煙,将她視作刻骨的仇恨。
臨安殿內,海若與雲錦書款款而行。
海若道:“明日便是宗主大會,我好久沒見我爹娘了。”
雲錦書道:“謝尊者倒是真如傳言一般不問世事,我都從來沒見過他的面了。”
海若掩唇輕笑:“你懂什麽呀,想見便讓你見,不見便不讓你見呗。”
雲錦書焉能不直達海若所言何事,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他自是懂海若弦外之音。
反倒是悄咪咪道:“你來九華山不是為的那個孟君澤?從前我喊你多少回都不願,如今倒好,聽說你爹給你求了孟君澤的親事倒是坐不住了,我便是想問,你喜歡不喜歡他,這別人介紹的總不如自己談得好,若是這人是同一人嘛……那是不是另當別論啊?”
雲錦書故意拉長了語調,語氣中頗有調侃之意。
海若氣得沒法回話,跳起來打了一把雲錦書的肩膀,眉眼間盡是嗔怨。
她道:“你……你這樣子我便再也不理你!”
雲錦書哈哈大笑,手中的扇子都險些握不住了。
他說:“好妹妹,我不過就是調侃你幾句,你還當真了?如若真是喝喜酒,便是不要忘了你哥哥我,我種了十來年的白菜,別被一只豬給拱了。”
海若點點頭,她心中勾勒了許多與未來夫婿的遠景,花前月下,把酒話桑麻。
種一塊地,養一些家禽,跟喜歡的人生兒育女,那便是此生最幸福的場景。
她說:“我只願我與我心愛之人永結同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雲錦書心中滿溢着對海若的祝願,聽得她說起未來,他卻是不知除了繼承雲夢澤還有別的什麽事可以幹。
海若的畫悠悠傳過來,她說:“二哥可是不願承叔叔的心願?想做個閑野江湖人?”
雲錦書的臉色暗淡,目中無光,他道:“我父親近年退位之心加重,他只有我一個人兒子。”
自然是不能的。
二人齊齊不說話。
如今局勢,朝野動蕩,他們作為仙門中人無需奔赴紅塵滾滾。
但魔界不停掀起戰亂,令一方百姓民不聊生,思及此,海若道:“所以叔叔跟父親便是為此事而來嗎?九華山不是從來不屑與人結盟,怎最近轉了性子,開始同人親近了?”
雲錦書道:“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魔族與人間禍患威脅到生存,任是誰也坐不住的。”
海若哦了一聲。
她回想起西陵渡楚家主的獨子楚晚舟,問了句:“走屍?何為走屍?”
雲錦書言:“活人陽氣,向死而生,楚晚舟,怕是早就已經死了。楚家主此番上前,怕是想找個複仇墊背的。”
說得神神在在,海若與雲錦書齊齊對視,心道兇手之陰狠。
楚晚舟少年得志,是他們這輩仙門中的佼佼者,如今變為走屍在城內晃蕩,既是打了當朝丞相治朝不嚴的臉,也是往楚天闊這個為人父親的心上插上一把尖刀。
雲錦書說:“便是再如何拉不下臉,楚家主也是要為兒子報仇的。”
西陵渡楚氏向來自負,自認為高人一等,不願與翠微山、雲夢澤交好。
如今,楚晚舟之死,像是風中搖搖欲墜的旗一樣,吹亂了節奏。
琴音奏響,有些事有些人遽然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