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易步光睡了一個多時辰,他慣性起來後要去找方映雪,看他人在不在。

宗主大會已經開始,沈居夏檀淵與海宜璋楚天闊推燈換盞,言語間唇槍舌戰,好不熱鬧。

楚天闊道:“怎麽,尊者生病了?還是不願意抽空見我這些仙門小輩。”

沈居夏面色微沉,許多人不願意同西陵渡交好的原因便是楚天闊說話過于刻板,帶着極重的個人色彩。

他道:“滄溟劍派,何須輪得到旁人置喙,楚家主,你莫不是看輕我九華山?我師弟方映雪斬了魔神明檀,殺了魔族兇獸蠻夷,靠着樁樁件件的事坐上這仙盟首座的職位,于天下蒼生有益,敢問你小小一個西陵渡,憑什麽這麽跟我講話?”

此話說得楚天闊下不來臺,面色紅一陣白一陣,卻只好喝悶酒,平素其他人看着西陵渡的勢力還能給幾句客套,如今人人式微,給點臉便開染坊。

且不論是不是勢力大小,便是任何人也不能抹黑九華宗與方映雪的清名。

沈居夏道:“楚家主,滄溟劍派一向以德服人。清名可不是一張嘴皮子能夠掀起腥風血雨的。”

“你!”楚天闊一股憋悶之氣堵在胸腔,無關其他,他只是氣不過。

為何你滄溟劍派置身事外,而他的兒子成為出頭鳥,生死不得!

此時檀淵說了話,他道:“楚家主,仙門宗主大會本是為了禹都城走屍一事而開,若你今天真要吵嘴皮子,那便請自回各家,我師兄喜靜,不愛吵鬧。”

海宜璋看得心頭一陣爽,悶了好幾杯酒,沈居夏不愧是掌教,怼人那叫一個暢快。

早便聽聞沈居夏愛護自家師弟是出了名的,沒想到!

诶,果然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樁樁件件,直指楚天闊的痛點。

西陵渡靠啥發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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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從前底子好,加上楚晚舟之母卿雲之故。

想到楚晚舟,那個禮貌有佳風度翩翩的青年,海宜璋心頭卻是惋惜的。

可惜天妒英才,本該是仙門年輕有為的少年枭雄,可如今,生不如死的樣子卻令人生怖。

硬生生挖去一雙眼,四根鐵鏈釘入琵琶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向楚天闊的眼神帶了點憐惜,見他軟下語氣:“我只是想問,我兒楚晚舟,是否還能有轉機?”

轉機,這是一個好詞。

九華宗應了,便是樁苦差事。

九華宗不應,仙門宗主大會傳出去,便又要說不擔責。

然而,選定日子開宗主大會的,正是沈居夏。

雲公瑾尋思沈居夏到底想幹什麽,他望見海宜璋顯擺似的掏出鎮妖塔,心下頓時明了,楚天闊打的,無非就是神器的注意,聽說琉璃扇能劃骨禦刀,扇風入海,更重要的是,明檀抽自身仙骨所制,本是天宮秘寶,結果被檀淵罪徒晏殊給盜了去,聽說,魔神之子在九華宗,還聽說,方映雪的徒弟曾在試煉大會上用了琉璃扇。

如此事事件件樁樁鋪陳開去,雲公瑾眯起眼,心道事情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方映雪與他的寶貝徒弟,怕是躲不過,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雲公瑾與檀淵有過數面之緣,二人井水不犯河水,相□□頭致意。

前者裝作有心無心地問了一句檀淵,他道:“無量道長,我便是想問,你曾經的徒弟晏殊也曾多光彩照人,不知你……是否還有印象?”

沈居夏曾經抽走了關于檀淵那部分最深刻的記憶。

他怔怔看向他,微笑道:“雲城主,你不如說,你是想問,為何穆清風能活下來,晏殊卻死了吧?他是我九華宗罪人,盜取天宮神器琉璃扇,又與魔族同流合污,我饒是再怎麽愛護自家徒弟,便也不能徇私枉法的。”

雲公瑾道:“可你們師徒之禮都還未行過,您怎麽又認了他做你的徒弟?”

檀淵道:“九華宗一日在,晏殊便是九華宗人,是罪是孽,總歸是我教導不力。”

雲公瑾提醒檀淵:“道長,慎言,仙界的那群老畜生四處虎視眈眈,九華宗實力過勝,并非一件好事。而且,禹都城走屍一案,必是與魔神脫不開幹系的。我奉勸道長,莫要做出格之事。”

檀淵點頭:“那是自然的。”

*

扶桑宮,易步光暈頭蓋腦轉,似乎,并非是在熟悉的方映雪寝殿,而是幻境。

剛睡醒,易步光腦袋除了暈還有疼,像是被人念了緊箍咒般,環境內周遭奔湧的情緒分外強烈,像是什麽将死之人留下的死前遺言。

易步光心道,莫不是又跟六年前一樣,自己長到了十七歲,便又要跟人打架,然後分個高低?

他環緊了自己的身子,身上的衣衫薄,抵不住殿內吹來的冷風,風聲鶴唳,他十分确定,這裏定不是扶桑宮。

然而,他卻忘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十五六歲,跟他差不多的年紀,雪衣烏發,好似自晴光雪中走下的美人,比起若幹年後多了幾分容易接近。

他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候的方映雪。

冷寂的宮殿有強烈的怨念,還有十五六歲的他師父,易步光的腦袋險些轉不過彎,他家師父從來都是孤家寡人,自小便一個人長大,就連沈居夏都不知他是哪裏人。

柏舟倒是提起過,他倆出名那會兒正是仙門各方勢力此消彼長,魔族禍亂之時,一個方映雪橫空出世,打得魔族那叫一個屁滾尿流。

易步光心中嘆息一聲,他總覺得柏舟埋汰方映雪就像說他是一只潑猴。

橫空出世,沒一點預兆,然後用實力朝他們的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如果是柏舟,應該會唱一句:“可悲,可嘆。”

“真是一個衰人。”

“……”

易步光聽柏舟說過方映雪的小名,于是他大着膽子喚了一句:“阿雪!”

那個少年欺身向前,立即握劍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眼神清清淡淡投過來,易步光冷汗直流,現下的方映雪可不認識他,不會寵跟嬌縱他。

方映雪卻是放下劍,他身後負琴,玉白的流蘇讓易步光回憶起那時他窩在方映雪懷中,他悄悄地去捉流蘇,沒成想卻拿下了方映雪的發帶。

十六歲的方映雪尚不是仙門至尊,沒有那麽強的氣場。

但易步光心頭還是一陣發怵,心道今天為何會突然在幻境中撞見這番情景時,方映雪的手已然伸了過來,他拉住他的手往扶桑宮內去,他道:“我帶你去我住過的地方,我帶你……去見我的爹娘。”

易步光一頭霧水,他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方映雪的家人,只知道他并非孤兒,卻也是聞名天下的劍客之子。

天縱奇才,拜入九華宗,慢慢修煉成為真神,乃至仙門至尊。

沒有人知道他的師父是誰,十六歲前方映雪的生活,無人問詢。

易步光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但他沒法拒絕那雙伸過來的手。

那雙寬大的手令他心顫,令他如癡如狂。

他從來都不舍得離開扶桑宮,也最愛待在不周山的桃林,方映雪愛去與柏舟下棋,他便也去。

從前以為能夠掩飾地很好,可如今快要十七歲了,倒是越活越回去。

還有兩個月便是他的生辰,真正意義上的十七歲,馬上就要到了。

他起身捏住方映雪的手腕,道:“我……我不是這裏的人啦,你莫要帶我去見你爹娘,我們不認識。”

然而方映雪可不管,不僅捉住了他的手,竟還與他十指相扣,捏得死緊,讓他沒法掙脫。

方映雪道:“我只想,讓你看看我的過去是什麽樣子。我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便認識你的樣子。你放心,我爹娘人很好,他們都盼着我早日娶個媳婦回家。”

易步光沒忍住笑,突然想起柏舟說過的那句:“年少時的方映雪可可愛愛,任人擺布。說啥便是啥。”

易步光道:“娶妻是要三書五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缺一不可的,你還這麽小,想這麽多幹什麽。”

方映雪渾身打量跟他差不多的易步光,重複了他的話,然後點點頭:“三書五聘,我做到這些,心愛的人便會嫁與我麽?”

易步光哈哈大笑,覺得十六歲的方映雪真是可愛得很,簡直任人擺布啊!

他道:“我還有兩月便十七了,應該比你大,你告訴我,現在的你多大啊?說高興了,我便跟你去見你爹娘如何?”

橫豎有些強娶的味道,方映雪握緊了流霜,連帶着臉也紅了起來,他道:“我想……想提早定下來,這樣我們到了合适的年紀便立即成親,我想早早地與他在一起。”

易步光愣住,他猜想十六歲的方映雪或許是真的為哪個人心動過,思及此,他心中倒是酸酸澀澀的,長大了便是有這點不好,什麽心事都只能藏在心裏。

他倒是想坦坦蕩蕩握住那個人的手走在大街上,只可惜,世俗不允許,仙盟亦是不讓。

光是一個師徒之名就釘死了他日後的命運,他不能冒險。

也不能去冒險。

易步光面色柔和,他這回倒是拉住了方映雪的手,可惜,還沒回過神來,他發現,他握住的是一截發白的腕骨。

笑容僵在臉上,面前的方映雪化作了一具骷髅,易步光渾身吓出冷汗,拼命甩開,誰知怨氣死寂的味道逐漸漫過來,變為一汪深湧的水,将他吞沒,他摸不到岸邊,觸不到堅硬的地面。

如同,他的喜歡。

易步光擡起頭,水沖到喉嚨,一具行走的屍體走上前來,兩只眼睛空洞無光,從洞裏,淌出了鮮紅的血液。

有人對易步光說:“救我……救我……我是楚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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