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易步光自然是吓醒了,醒來時他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頭頂明晃晃的一片光,心道發生了何事時,方映雪将他的身體猛地抱起,寬大的衣領從肩頭滑落,易步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嘴巴機械性問了句:“我、我這是怎麽了?”

方映雪并未回答他,易步光看着自己短小的手指跟方映雪垂下的長發,登時明白自己大概是變小了。

琢磨着自己變到幾歲時,他想起十二歲那年琴九說他的身高還是不到他肩膀,以後定是個矮墩子。

咋咋呼呼吓人的模樣吓得易步光面色慘白,方映雪在練功,聽得他凄厲的哭聲匆匆趕過來,便是一把抱起來将他摟在懷中安慰,柏舟難得訓斥了琴九一句狠的。

他看着琴九讪讪地摸着自己的後腦勺,一臉歉意,他道:“都來好幾年了,怎還是個矮冬瓜。”

這麽一說,易步光哭得更狠了,心頭的委屈不住地翻滾,按理說,十二歲的男孩子了,該是頂天立地的時候了,易步光跟着穆清風去打過獵,也去捉過兇獸。

穆清風時常誇他以後定是個人才,唯獨琴九,嘴上講話氣人:“再不長高,以後就娶不到媳婦了,反正以後我跟清風罩着你,你就放心啦。”

最氣人的是寧我顧,那時三人一起去打野,寧我顧道:“唉,實打實的侏儒啊,長不高的。”

過去的一些往事在易步光腦內翻騰,那天的方映雪什麽事情也沒幹,但是他也不會哄人,也不叫柏舟跟琴九任何一個人過來遭易步光的打,任由易步光挂在自己身上,讓他用軟軟的臉頰蹭他的手跟臉,易步光語氣帶上了嬌氣:“他們說我長不高。”

方映雪的心柔成一片,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麽話能夠安慰。

詞窮得很。

他道:“長不高我便要丢棄你麽?阿紀,師父在還能護不住你?”

易步光一張臉埋在他的胸膛,唉聲嘆氣:“長不高,娶不到媳婦……”

方映雪:“……”

他一個人長到十六歲,從來只想着強大不想那些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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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映雪道:“睡覺!”

一把将人撈過來固定在懷中,十二歲那年,易步光仍舊時不時跟方映雪睡在一張床上,少時體弱的毛病來了冷寂的扶桑宮沒有改變多少,反而因為神脈的開啓過度損耗心魂而時常生病發燒。

方映雪從一個啥都不懂的人變成易步光什麽病症信手拈來診治,其中耗費的心力讓檀淵自慚形穢。

他道:“當師父當到你這份上的,世間少有。”

方映雪道:“自然要金貴着長,偌大個九華山,還能短了弟子吃穿不成。”

檀淵吃癟,的确,晏殊長到十八歲,十五歲上九華山,三年內,他給晏殊的指點不超過十次。

沈居夏對方映雪無微不至的照顧頗有微詞,提醒道:“莫要溺愛,該适時放出去鍛煉。”

當易步光拿着魔族搶走的聖器回九華山,寧我顧灰頭土臉空手歸來時,他徹底沒話說了。

到了十四歲,易步光身高抽長,一年之內長大琴九耳根以上的位置,擺脫了矮冬瓜的稱號。

他也終于能同十六歲的方映雪一樣,望盡九華山風景,俯瞰滄溟劍。

如今,易步光唉唉嘆氣,他又變回了那個矮小的個子!

不過方映雪的懷抱倒是待得習慣,易步光見他找出少時穿過的小褂子小衣服,盡都是些新的。

妙清煙手藝好,他少時的新衣服由她一手包辦。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易步光知道他師父活了好幾萬年,十六歲的日子已然遠去,那些年少的心動或許早就不記得了。

但是他特別想問,十六歲時的方映雪想要帶回去讓父母看的那個人是誰。

腦中又想着森森白骨跟楚晚舟的名字。

他心下倉皇澀然,便問:“師父,我怎麽了?”

方映雪道:“魇,禹都城出現了上古禁術。”

易步光道:“那我還能變回來嗎?”

方映雪:“今晚子時,我們起身去禹都城找下魇的人。”

“極北之淵不去了?”

“你比較重要。還有,禹都城,怕是要傾了。”

易步光心頭聽着一陣暖和,雖是無意,但是他十分開心。

方映雪會為了天下蒼生竭盡全力,卻也如當初所說的那樣,不僅用盡全力教導,教他修習法術、看書識字、對他傾盡所有。

有時他感覺自己沒什麽資格,但是又甘之如饴。

悄然滋長的情感愈發掩飾不住,像是一個黑暗甜美誘惑的果實。

越是控制,越是忍不住。

像在牢中心甘情願被其監禁,明明那是兇狠不能去的地方,偏偏想要去,一定要去,必須去。

易步光心頭一陣心酸,不如就這樣待在他身邊一輩子。

不能逾矩,但……

易步光低下頭去,心道,我卻是不能為了一己私欲而害了師父的。

想到十六歲的方映雪那雙雪亮的眼睛,變小的易步光埋在方映雪的胸膛,聽着他沉穩的心跳,便是問:“師父你十六歲可曾喜歡過什麽人麽?可曾……想帶誰回去見父母?”

方映雪幫他換好衣物,然後就像小時候那般提溜着易步光的領子放回懷中,他道:“從來與我最親近的便是你,哪裏還顧得上別人。”

“我自十六歲便離家,父母的模樣便是早就已經忘記了。”

“那流螢劍法?是師父你一個人想的嗎?”

“我一人修行,與我相伴最久的,便是那漫天流螢。流霜跟了我許多年,如今放在你手上,便如同我在你身邊。”

師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悶悶地說着話。

扶桑宮冷寂的味道散去,幾年前方映雪将溫熱的靈泉改道從他的寝殿底部流過。

大多數時候,扶桑宮內內溫暖如春,易步光哪怕是光着腳丫子在屋內跑來跑去也不會受涼。

剛才易步光幻境遇魇,一臉驚慌的模樣幾乎讓方映雪失了心神。

在毫無防備之時走入幻境,他卻是望見十六歲的自己薄面微赧,掙紮不休中要去握易步光的手。

易步光同他說話,字字句句都透着輕快,識得夢境中的自己并非真正的方映雪。

十六歲……方映雪思緒沉入往昔。

十六歲的方映雪是被天下抛棄的方映雪。

就在生辰的當晚,他的父母便遇害了。

所有人懷疑是他做的,說他罔顧人倫,竟然殺害自己的親生爹娘。

虧得是當時的柏舟力挽狂瀾,否則,這大逆不道的罪孽絕對無法洗清。

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思及此方映雪難免心緒動蕩,如落水狗的他趴在寺廟,餓了許久許久,沒人給他一粒飯跟一滴水,早就失去了平素的端莊穩重。

袖袍染血,怕是曾經見過的人都不會相信,那副落拓的模樣會是曾以矜貴美貌聞名的方映雪。

公子無雙,方映雪覺得那是他人生最為窘迫的時候,寺廟佛堂前,他求生的欲望強烈。

但是,從前對他誇贊不已的孟君澤卻是擡起腳,踩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惡狠狠地嘲笑:“謝公子?你有何顏面還敢自稱公子,憑你這張臉?”

方映雪未失了氣場,冷冷淡淡,他道:“我不願,又如何?我不喜歡你,又如何?你便要強娶麽?可惜,我不願。”

孟君澤的下屬還想對着方映雪的臉狠狠劃上幾刀時,一塊偌大的石頭扔在那兇惡之人的臉上,柏舟懷中窩着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眼神盡是天真。

柏舟誇:“果然是哥哥的好弟弟,知道救人了。”

方映雪看到那個孩童的癡傻模樣,将他樣貌記得深刻。

後來他修仙,柏舟殒命,魔族将他靈根盡毀,廢去他所有的仙力,他又再度變為一無所有的方映雪時,那個孩童仍是七八歲的模樣,神魂殘缺。

他似乎是認得他,挪着步子給他饅頭,還有幹潔的外衫。

寺廟風雪呼呼地灌進來,破爛的木門擋不住寒冷,那個人知道他冷,他也拖不動他。

卻很是固執地推着他走,他全身劇痛,寒氣入骨,以為要熬不過去了,卻只見佛像背後,燃起了一堆很小、很弱的火。

幾乎摸不見的熱氣。

他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淌淚。

所謂的親戚朋友竟還敵不過一個陌生的稚子!

方映雪一把拉住易步光,滾燙的淚滴入他的衣領,他抱得很緊很緊,兩個彼此依偎着度過那個寒冷的冬夜。

後來沈居夏帶着他進入九華山,告知他是上古真神一脈,是時候歸位了。

就連殒命的柏舟,也回來了。

等他與柏舟再去寺廟,易步光已經不見了。

那時的柏舟滿臉都是笑容,道:“我爹娘接他回家了。”

往事歷歷在目,方映雪抱着易步光走到缥缈峰的臨安殿,遇上拿着骨扇的柏舟。

柏舟看着變小的易步光心頭是歡喜得不得了,說起來易步光自從那次應劫後,最喜歡的還是窩在方映雪懷裏,他可是相當懷念與頌織明檀照顧易步光的那三年。

不等方映雪回話,柏舟立即将易步光抱了過去,蹭蹭他的額頭,道:“阿紀,想我不想?”

易步光任他抱,此人個無奈潑皮,但是是個看着順眼的潑皮。

他喊:“我要下去,柏舟……我都十六了你還這麽捉弄我……”

柏舟道:“十六歲又怎麽樣,并不能掩蓋你是個蘿蔔頭的事實。”

易步光:“……”

他很想一腳踹在柏舟臉上,但是只往他黑色的衣袍上蹬了好幾個灰腳印。

柏舟将他放下,易步光立即跑到方映雪身後,露出一雙滴溜溜的大眼偷看他。

心道要不要跟師父商量不去宗主大會時。

柏舟道:“其實我倒是很感興趣,你是何時想起的過去?”

方映雪道:“應劫,我自是感應到了。”

柏舟道:“你可曾聽過忘憂檀?”

方映雪嗯了一聲,柏舟又道:“柳含霜是麽?這個女人心思可不小啊,天上地下,人間給禍害了個遍。”

“那你便要去禹都城親自處理?阿紀今生神魂修補完全,只要魔神之力不沖破,便還是能安穩的。”

方映雪看柏舟一眼,問道:“你信?”

柏舟嘆息:“踢到鐵板,便是自作自受,與我有何幹系?想不到心系天下的方映雪宗主,竟是這般胡鬧啊,我自愧弗如。讓阿紀跟着你去我不放心,你且将他放我這裏,便是極北之淵我也想辦法拿到手。”

方映雪拉出易步光,指着易步光手臂上半塊黑色印記,道:“禹都城之魇,西陵渡楚天闊之子楚晚舟幻為走屍,怕是與柳含霜寧修遠一行人脫不了幹系。”

二人目光對視,方映雪一句話揭露天機:“便是有人拖我九華宗下水,先将易步光作為了下手的目标。”

“我親自去。無礙。”

柏舟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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