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易步光從集市帶回了一堆針線,借生病之由在房內窩了三天,終于捯饬出一根嶄新的長長的雲紋發帶。
攤販說,針線用上好的材料制成,質地堅韌,就算是拿來上吊,那也是一等一的好繩子。
按照雲公瑾客棧中繡娘給的法子,等到真的織出來時卻也是像模像樣。
雲公瑾跟易步光性格投緣,許是對方跟雲錦書是同齡人,加上易步光在熟人面前乖巧來事,總是一臉笑盈盈,看到後便十分歡喜。
将他劃作了自己領地的人。
雲公瑾偷偷喚來雲錦書,道:“等禹都城的事情解決了我就向謝宗主提親去,你願不願意?”
雲錦書起初愣住,随即紅了臉,道:“是不是……早了些。”
雲公瑾蓋棺定論道:“早什麽早,你沒看見寧我顧那吃人的樣子,不早些你想讓別人捷足先登麽?”
雲錦書:“我……我在想想。”
月上中夜,易步光将發帶擱在方映雪的卧房內,裏面陳設內容簡單,除了床便是桌子。
桌上放着伏羲琴跟往生劍,他環顧四周,心道他師父去了哪裏時,卻被伏羲琴上的發帶吸引住。
準确來說,并不是長長的随風飄起的長帶子,而是一只兔子。
那日他無心放置,卻被方映雪系在了琴上,易步光怔然走過去,不受控制地撫上它,卻不小心撥動了琴弦,幾聲清麗的琴響,易步光反射性縮回手,擡頭卻瞧見方映雪正站在門口看他,神色微動。
話說得斷斷續續:“我……我就是想彈彈琴,好久沒彈都忘了。”
方映雪眼睛盯着易步光手中的發帶,出神了幾秒,卻是問:“給我的?明日出發,我給你拿了梅子跟止吐的藥。我們坐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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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看右看伏羲琴上那只滑稽的兔子跟面無表情的方映雪一點都不搭,易步光沖上前将發帶塞在他師父手中,心頭砰砰跳,耳根子通紅通紅,然後走出門去,他道:“給師父的。”
不僅耳根子紅了,易步光看向天,覺得它也紅了。
方映雪走上前去撫琴,七弦古琴,是他從極北之淵取回的神器。
非常人所不能彈碰,但易步光是碰得最多的。
扶桑宮不愛點燈,易步光怕黑,六載時光,宮內燭火從未熄滅。
竟然,已經六年了麽?
馬上,易步光便要十七歲了。
*
一行人坐上了船,寧我顧哀嘆他哥為什麽要跟他坐一艘船時,寧止已經換了一身正經衣裳。
面對弟弟的百般讨好寧止并不受用,跟一條傻兮兮的哈巴狗似的,喜歡黏上來,沒人理也要自顧自搖頭擺尾。
六年前,寧我顧帶着滿身的疑惑來尋他,他惡劣地告知葉蓁并非他的親生母親。
但是寧我顧卻又是迅速調整過來,并且飛快地收斂了自己的習性,變得稍稍謹言慎行。
還是那般狂妄,但寧我顧對他哥是百依百順,說啥都聽。
不論寧止對他做過什麽,他都要賴着他哥一輩子。
寧止道:“你總那麽多話幹什麽,跳進河裏淹死你。”
對寧我顧,他沒好話,也沒好眼色。
寧止面前的寧我顧很是乖巧,就像是知道對方不會害他一樣,眉宇間有着全然的信賴,他道:“大哥,我就是想起小時候你舍命救我的事了,不論你對我做什麽,我都會原諒你。”
他嘻嘻地笑,又道:“你是我最相信的大哥啊,你是我的後背山,我會一輩子好好守着你。”
話猶入耳,寧止臉上沒什麽表情,卻道:“別把我擡那麽高,便是有一日兄弟阋牆,城主之位還是我的。”
寧我顧笑,他伸了個懶腰,道:“那我當哥哥的第二助手,好不好呀?”
“胡鬧!”
寧止拂袖,站在原地看海,此處看不見任何生物飛翔的痕跡。
當隔壁雲公瑾的船行到同樣的位置時,遠方黑壓壓的一片海沉下來,寧止神色不安。
寧我顧道:“奇了怪了,師叔怎會坐船?不是有靈力麽?”
寧止道:“琴川冰牢與枉死城,只能孤身進入,不能使用靈力,城以外的地界,全是怨氣。”
寧我顧道:“冤死的人洗刷不了冤屈,死後怨氣蒸騰,真是地獄。”
寧止卻是想說,枉死城大半的冤魂,卻是父親親自種下的惡果,如若寧我顧知道他號稱生性為善的爹爹竟然是個殺人如麻的魔頭,那好戲可有的看了。
但是轉頭看見寧我顧臉上滿懷正義的模樣,他又心軟了。
他與親爹,都是滿懷算計,為了達目的不罷休之人。
說違心之話,幹違心之事,甚至在親爹面前演戲。
但是對寧我顧說的話,他有所觸動。
有些時候,什麽都是假的,可以僞造。
唯獨這句話,是真的。
他道:“阿寧,你在一日,我便不會害了你。”
寧我顧目光亮起,道:“哥哥又怎麽會害我?你可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寧止笑,他負手看海,道:“阿寧,喜歡禹都城的風景麽?”
寧我顧搖頭:“喝酒看最爽。”
兩兄弟的身影在前進的方向上飄遠。
另外一頭的雲公瑾望着枉死城時臉上盡是不安,他同樣擔憂着。
方映雪站在他旁邊,易步光跟雲錦書在笑呵呵地吃梅子,他們不像是去處理危險事務,反而是秋游。
雲公瑾道:“謝宗主,柳含霜與楚晚舟定脫不了幹系,下一步你想怎麽辦?”
方映雪道:“我在枉死城待了千年,殺妖殺魔無數,若是此時的确與易步光體內的魔氣相關,我斷是不會罷手的。”
雲公瑾面色微僵,思及方映雪恐怖的靈力以及一騎絕塵的劍法,腦補他面無表情斬妖殺魔時的冷冽,身後不由得鬧出冷汗。
所有人只知方映雪實力出衆,卻是從未有人問起,他在枉死城經過怎麽樣的磨煉。
便是數千年前的枉死城,其魔力之兇悍也不可小觑。
幾萬年前……雲公瑾道:“誰捉你進去的?”
方映雪道:“桑浮上神柏舟。”
雲公瑾道:“真狠啊……”
方映雪說:“我也将他扔去了琴川的冰牢。”
琴川冰牢與極北之淵,號稱兩大極寒之地。
雲公瑾看方映雪說起冰牢跟開玩笑似的語氣,總覺得一口氣憋在喉嚨口,一方面是吓的,一方面是找不到可以閑聊的話題。
易步光的聲音插進來,他朝方映雪說:“師父,看!有人!”
方映雪将易步光雲錦書一人護在身後,他解釋道:“那不是人,而是怨氣化成的兇靈。”
雲公瑾又說:“凡間狩靈師,可真是個冤大頭啊。”
他心道寧修遠竟如此兇狠,以身伺鬼,入邪道,其手段之陰毒,怕是自有高人指點。
然而他卻并不知道,寧修遠引方映雪前來,是為得易步光身上的魔神之力還是打算将仙門至尊屠殺,登上那寶座之位麽?
雲公瑾頭疼,與寧修遠相識不過數年,那些禮數跟良善如果真的都是假的……
那不僅是這個禹都城,怕是連這個天下都得落入陰邪人手中,柳色新時刻提點他勿入六界紛争,但橫豎他都只讀出了一個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信息。
上古諸神雲浮的那些“浪蕩事”,倒是剪不斷理還亂。
又聽說魔神明檀頌織是對癡情種,總覺着一切有人在背後硬生生操控。
雲公瑾頭疼,便是道:“宗主可有法子?”
方映雪道:“柏舟在枉死城等我們。”
雲公瑾腦袋更痛了,入也好不入也罷,橫豎都是紛亂四起,他個江湖閑人怕是無法置身事外。
易步光樂得自在,他不知方映雪想得多長遠,但是易步光身負魔神之力的秘密,怕是已經引來衆多人的觊觎。
寧修遠又究竟從何而知……
雲公瑾揣度着方映雪的心思,心想怕是徒弟情與師兄弟之情,無法兩全了。
如若走錯一步,雲公瑾慣會往好的方面想,好了便能成功替阿錦求親,壞了……
更難自處的怕是易步光本人。
仙門之間,最講究個禮數周全。
人死是小,樓倒群起攻之後羞辱最為爽快。
此處為落河的最遠之處,将枉死城與禹都城隔開了兩個地界。
易步光心思卻已經不再與雲錦書的談笑上,他更想知道的是關于他父母的事情,如果真的像是寧止所說的另有隐情,柏舟看向他的欲言又止,他們似乎都在隐藏着一個秘密。
一個大部分人都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覺得他不可以不在乎生死,但是不能不在乎對他好的人。
方映雪、妙清煙還有宋實等。
他已經害得他的養父養母歸天,如若再是搭上其他人,他便真的要還不盡了。
琴九坐上船便一直沒有說話,他手中捏着一根簪子,沉思幾許後,他對易步光說:“阿紀,你能随我去一趟冰牢麽?我懷疑我娘還活着。”
能讓琴九挂念至此的,除了親生母親便無其他。
那個總是抱着他舉得很高的身影,縱使再過了這麽多年後,琴九依舊難以忘記。
按照穆清風跟琴九的關系,易步光心想為何琴九不喊上他一起去時,琴九道:“我……不太相信你清風哥哥,而且此去多兇險,你只需替我打個掩護,告訴師姐我有事,那便行了。”
易步光點頭,然而事實的真相是寧止趁夜色去到琴九落榻之處,對他做出邀請:“如若你将易步光帶去冰牢,我便将你娘親琴芷的消息告訴你,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她。”
孰輕孰重,琴九卻是傾向親生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