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如荒野
第44章 心如荒野
【沒有誰錯把欲望當作.愛。
你說的力比多也真實存在。
但是, 你首先是我的骨頭,其次才是我見色起意。
——紀淮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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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圓潤的指尖,捏着他一根手指。
清亮的雙眼淚光閃爍, 望着他嗚咽,完全是個在外面受委屈了,回家要他安慰的小哭包。
這一幕, 讓紀淮周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個小女孩, 在港區秩序混亂的街頭,捏住他手指頭, 生澀問他, 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明明幾個鐘頭前,她還那般倔強,不再是一個青春期感性占上風的小姑娘。
分開四年不是疏遠, 在卧室的某個瞬間, 他才覺得,他的妹妹真正地慢慢在遠離他。
他從始至終養的都是一朵自由的羅德斯,而不是在養一只依附他的金絲雀,他可以逼瘋自己,但做不出不顧她意願,強取豪奪的卑劣行徑。
她有了小男朋友, 又對他沒那意思, 他這個當哥哥的真打算認真避嫌了。
誰知道一眨眼又讓他猝不及防。
而且這個眼神, 簡直是在逼他犯罪, 他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會想要把她叼回去, 不許她跟別人走的。
內心在複雜的情緒裏艱難掙紮,行為卻又沒有一絲猶豫,她一哭哭啼啼說特別想他,他馬上就把她扯進懷裏,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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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沒有生氣。”紀淮周手掌按着她腦袋。
他毫無頭緒,唯一能想到的,是在卧室溝通後而産生的那疏離的錯覺,惹哭她了。
他一個被拒絕的,還得哄她。
“戀愛你想談就談,哥哥不阻撓了還不行麽。”紀淮周下巴壓在她發上,認命閉了眼:“哥哥不會不要你,就算你結婚了,哥哥也都在這裏。”
許織夏的臉埋在他鎖骨的位置,剎那湧出太多情感,肩膀止不住聳動,眼淚失控地流出來,把他的衣服浸得濕透。
他是一面玻璃窗,而紀淮周是窗玻璃上的一層霧,眼前朦胧,才讓她覺得這面窗玻璃那樣陌生,相見了都不敢貿然靠近。
而今她試着把這層霧擦掉,看見了這面窗本身的樣子。
許織夏哭得,好像今晚才是真正的重逢。
天大的委屈都壓到了他這句話上,許織夏胳膊圈着他腰,從他身前擡起臉。
那些青春期的周楚今被困在倫理道德之下不敢問的話,終于如今的許織夏通通問出了口。
“哥哥,你以前又沒有女朋友,為什麽一點機會都不給我?”許織夏眼淚流得雙眼酸脹,一喘一喘地哭着問:“是因為、因為你當我是親妹妹嗎?”
紀淮周冷不防被問住。
以前确實只當她是妹妹,他基于年齡的道德感,也不允許他不顧及世俗的眼光,去考慮他們兄妹之外的關系。
不過如今,他只覺得,世俗俗不可耐。
紀淮周用自己的袖子給她擦眼淚,故作輕松:“準備跟哥哥秋後算賬了?”
真就印證了那句,未被表達的情緒從未消失,遲早有一日是要破土而出的。
許織夏的靈魂被四年前的自己附身,顫抖着雙唇:“我不是小孩兒了,我可以知道。”
他早就沒再當她是小孩兒了,否則今天不會站在卧室裏正經和她聊。
紀淮周斂着眸,思量世俗之下的原因。
“因為你年紀小。”
但凡他說是因為她不是理想型都好,年紀再小她也成年了,算什麽理由。
許織夏咬住下唇,臉別了過去。
紀淮周雙手捧住她臉,帶着回正,四目再相對,她眼中多了怨他的情緒。
還是小孩子脾氣,他擡了下唇角。
随後紀淮周的神情又逐漸正經,看情況就算已過去四年,也不得不鄭重其事地和她把這話聊開。
“小尾巴,哥哥年長你十歲,這不只是一個數字,你我之間十年的時間差距,是事實。”
他聲音低下去:“你在學生時代需要的感情,哥哥給不了你。”
許織夏胸口伴随而來悶堵。
一直以來他都有着連連不絕的追求者,在她還是稚嫩的一年級小學生時,他就已經被天天給他送情書的漂亮姐姐衆星拱月其中了。
等她終于所謂的長大,他卻早已過了意氣風發的年紀。
一個浸淫在時間裏日漸沉穩的男人,只會離少年時期青澀的愛戀越來越遠。
而不曾有過閱歷的她,有的只是一腔赤誠。
許織夏理解,這是人之常情,不是他的錯。
她濕睫擡上去,如在開導過去的自己一般,問他:“所以那時候,形形色色的愛情,哥哥都見過了,我在哥哥眼裏太幼稚。”
他的臉浸在昏黃路燈光裏,硬朗分明的輪廓變柔和了些,高健身軀就在眼前,她卻沒有感到壓迫。
“不是我見過了,”他說:“是你還沒有見過。”
剛剛哭猛了,許織夏還在抽噎着。
望着他,靜靜聽他難得好好講話:“只是兄妹,我管教你理所當然,你也理所當然要聽我的話,但戀人不是。”
她烏黑的長發蓬亂,紀淮周手指陷進去,摩挲她的頭:“在跟我談愛情之前,我希望你是一個清醒的大人,有自己獨立的人格,而不是永遠不忘聽哥哥話的小朋友。”
“假如我在你涉世未深的情況下就回應你,那是哥哥在欺負你。”他壓着睫去看她的眼,說着說着就想要逗她,含上些不着調的語氣。
“你這種單純的小姑娘,玩兒得過我麽?”
“……你不會的。”
他哂笑:“你對男人這麽不設防,要出事的。”
許織夏癟癟嘴。
“你不是說什麽,親密關系的本質是坦誠暴露弱點麽?”紀淮周回憶了下她的話,不再如當時那樣帶着嘲弄。
他慢慢一字一句清晰出聲:“想要對方暴露弱點,你得先和他勢均力敵。”
“這麽說,你能接受麽?”最後他問。
原來少女時期的周楚今,始終都惆悵錯了方向,她在意的不該是長大,而是成長。
而哥哥不願意在她心智不成熟的階段,讓她在精神層面被自己碾壓。
許織夏認真思忖其中邏輯,困擾她至今的疑惑終于解開。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仰着臉,聲線還殘留着濃重的鼻音:“那我原諒你了。”
紀淮周被她這副通情達理的模樣,惹得偏過頭笑了下。
再回眸,他眼尾勾出一抹禁忌色澤。
“原諒誰?”他眼中的笑意耐人尋味:“周玦,還是紀淮周?”
許織夏溫吞:“原諒你們倆……”
她不去看他,轉過身沿着那面黃牆走。
察覺到他跟上,走在她的身邊,許織夏用餘光悄悄瞟了眼,手擡過去,指尖塞進他掌心,讓他牽住自己。
而後又低頭看回地面,若無其事走着。
紀淮周手指收攏,也若無其事地握住了她的手,畢竟牽手對于他們而言,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繁盛的梧桐枝葉在頭頂遮天蔽月,把路燈光包圍在方寸之內,而他們被包裹在路燈光裏。
男人狀似漫不經意的嗓音,在一片靜谧裏懶洋洋響起。
“既然原諒了,那你要不要再喜歡一下他們倆?”
心髒難以招架地重重一跳,許織夏的心境頓時回到了他送她日記的那個夜晚,在空氣中聞到一種春生的氣息。
正如他所言,她現在有了自己清醒而獨立的人格,不會是理所當然聽哥哥話的小朋友了。
因為他剛才嘲笑,她這種單純的小姑娘,玩不過他,于是這會兒,許織夏就故意小聲說——
“……不了吧。”
手被他牽着,許織夏感覺到他捏了捏她的手指,聽見他輕描淡寫要求:“再喜歡一下。”
許織夏抿住唇角,不聽他教唆。
都對她有男女之情了,怎麽就不能是他倒追。
小裙子沒兜兜,許織夏另一只手摸到自己腰後放着,盯着小白鞋的鞋面,步子慢慢邁着,聲音也慢慢的。
“哥哥,你想追我嗎?”
幾乎是同時,紀淮周止住了腳步,像是暴露本性,胳膊帶着她一拽,迫使她正面朝向他。
他眼神嚴肅,示意她拿出小包裏的手機,帶着幾分命令的口吻:“現在打給他。”
許織夏懵懵眨眼:“誰啊?”
“你那個學長。”他沉聲。
許織夏一時摸不着頭腦,遲鈍問:“為什麽呀,問他有沒有安全到酒店嗎?”
紀淮周扯了扯唇,随即冷下臉,咬字清晰:“跟他分手。”
許織夏愣住半晌,飛速梳理思緒,總算後知後覺到,自己一直都沒和他明确說過,那晚學長的告白她沒有答應。
見她怔着,顯然是從沒想過要分手,不分手又問他想不想追。
“小瞧你了,周楚今,”紀淮周皺着眉,定定看住她:“你還想腳踏兩只船呢?”
不知道為什麽,許織夏就是想看他再誤會一會兒,總不能時時刻刻都讓他得意。
許織夏嘀咕:“你追你的,怎麽了。”
紀淮周望向別處,深深吸上一口氣。
這妹妹養歪了。
“不追拉倒……”許織夏可有可無哼了聲,扭頭小碎步跑掉了。
身後的人沉沉肅聲:“回來。”
她悶笑,跑得更快了。
許織夏在那個空闊的夜晚,結束了長達四年尋求真理的死局。
人為什麽非要尋求一個真理呢。
這個世界上,關于愛為何物,有太多先哲的诠釋,但沒有最好的诠釋,更沒有正确的诠釋。
欲望是愛,歸屬感也是愛,它們都是真理的一部分,它們都屬于真理。
只不過完整的愛,是所有真理的總和。
性教育講座的老師說,感情是感性的,可以跟着感覺走,但你的感覺很可能會欺騙你。
她想要完美的感情。
如果很難得到,那她就跟着感覺走。
衆說紛纭,或許愛本身就是一個探索愛的過程呢。
許織夏迎着晚風,柔順的發絲揚起弧度,及膝的白色連衣裙裙擺随着她的奔跑搖曳。
那一刻無比的舒适惬意,時不時就能經過一棟民國時期遺留下的公館和小洋房,當然也有黑漆漆的民居小院。
許織夏不自覺放慢了速度,停下來。
這裏幾乎感受不到商業氣息,至少眼前這一片沒有,只有斑駁的黃牆,和近百年的梧桐道,遠處還靠着輛古舊的人力黃包車。
夜景溫柔的光影交錯,仿佛在訴說那半部民國史的風華。
等紀淮周追上時,許織夏望着寂靜深邃的頤和路,忽而說:“哥哥,要是棠裏鎮也能保留住原始的風貌就好了。”
紀淮周一頓,追随着她的目光望過去。
靜靜陪她站着,沒有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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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紀淮周遲遲不能入睡。
小兔崽子仿佛就趴在他的耳邊,反複地問,哥哥,你想追我嗎?你追你的,怎麽了?
她那眼神純真得,都讓人不由懷疑腳踏兩只船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他阖眼躺在床上,蹙着眉,一肚子氣憤,又無可奈何。
自己養的,能怪誰呢。
許織夏在隔壁卧室倒是睡得很香。
一盞彩色玻璃燈罩的小夜燈微微亮着,她窩在柱子床,如同置身在複古膠片裏。
隔着一堵牆,長夜漫漫,一處夢寐,一處閑愁。
許織夏原本想着第二天就跟哥哥說清楚,她也不能毀了人家談近學長的清譽。
誰知一覺睡醒,正事全忘了。
只知道吃早餐的時候,哥哥繃着臉,蔣驚春還好笑地問了句:“怎麽了阿玦,頭還昏着?昨晚才喝多少酒。”
“阿公,哥哥有起床氣……”
她說到一半,對面那人擡眸睨她一眼。
許織夏咬着油條,含糊把話說完:“沒睡飽。”
紀淮周眉骨沉着,一個字都不想說。
小姑娘到了金陵,得試試時興的旗袍,那天上午,蔣冬青特意帶許織夏出門。
蔣驚春和紀淮周老少兩個就老實跟着。
他們去的旗袍店,店主是相熟的晚輩,店開在鬧中取靜的隐蔽地,但很有格調,實景還原民國時期的洋裝布行。
他們在外間閑聊。
許織夏在裏間試旗袍,沒兩分鐘她就要喚一聲哥哥。
她一喚,紀淮周就得過去,接過她遞出來的旗袍,尺碼大了要他去換,顏色不喜歡要他去換,不太日常也要他去換。
現在不是他招招手,小兔子就歡天喜地地奔過來,而是她喚一聲,他這頭惡狼就要立刻從死亡的懸崖邊回頭飛奔過去,随叫随到。
紀淮周本就膈應着她那小男朋友,心裏煩躁,煩躁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可能真幹得出橫刀奪愛的事情。
“哥哥——”
裏間又傳來女孩子一聲清脆。
店主姐姐和蔣老夫婦正聊着,笑說兄妹感情真好,而後朝裏頭揚聲:“妹妹,喜歡就穿着,吊牌剪了。”
紀淮周面無表情放下腿,從沙發起身,向裏間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隔斷的紅絲絨簾布才被撩開半幅,小姑娘在簾子後面,低頭扯扯裙擺,扭扭捏捏。
就晾着他,半天也沒吩咐。
紀淮周提醒:“說話。”
許織夏遲疑着,思來想去最後說:“沒事哥哥。”
她就要放下簾布,紀淮周當時很難不産生她這是故意在釣他的感覺。
于是他按肩把她往裏輕輕一推,步子一邁,人直接進了去。
紅絲絨簾布在他身後垂落合攏,隔出裏外兩個空間。
沒想到他會進來,許織夏愣了下,但也沒趕他出去,想說她就要這件了,話剛到喉嚨口,面前的男人突然又往前逼近一步。
“就仗着哥哥慣你,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嗓音低沉,鼻息壓着一絲隐忍:“你哥哥對你沒有底線,你是不知道麽?”
許織夏一臉木讷,眼睫毛一扇一扇,不明所以,但因他體型的壓迫,她下意識放低了聲音:“哥哥,你幫我拿把剪刀吧,我想把吊牌剪了。”
紀淮周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一身水綠色緞面旗袍,剪裁貼身,身前和腰後都有着飽滿圓潤的弧度,腰肢卻細細窄窄的。
她穿旗袍的明豔風韻,明晃晃在眼前勾着他。
最重要的是,她又是這無辜的眼神。
紀淮周呼吸漫長起伏了下,捉住她胳膊把人扯背過去。
許織夏始料未及,低低驚呼一聲,沒站穩往前一趴,雙手撐着扶住沙發背,單膝跪到真皮沙發面上,露出旗袍開叉下的大腿。
這姿勢,她腰往下塌了,臀卻是翹着的。
許織夏還沒反應過來,一回眸,男人俯下了身,臉已經不由分說貼近了旗袍開叉處。
唇似有若無蹭過,炙熱鼻息燒到肌膚上。
裏間的落地架上挂着各種各樣的旗袍,有幾套展示在人形架。
墨綠牆紙貼實木牆裙,絲絨窗簾合着,深檀木邊櫃上一臺古銅留聲機。
許織夏呼吸一窒,人也一顫,頭腦還沒有捋清楚當下的情況,就見他張開唇,咬住了吊牌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