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風傳花信

第61章 風傳花信

【小時候, 我們都盼着長大,不知道成長和快樂是天敵。

——周楚今】

-

紅彤彤的太陽東照,飛機在一片濃烈的晨光裏, 降落在杭市機場。

溫帶海洋性氣候的英國,四季溫差小,像個不悲不喜的老頭, 而一回到杭市, 盛夏的風裹着燙意, 撲面而來的熱情。

無論是舊金山,是倫敦, 還是曼徹斯特, 抑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在許織夏心裏,永遠只有蘇杭是精神栖息地。

車子抵達西湖邊的中式合院。

熟悉的綠意盎然,蟬鳴聲響。

許織夏直奔進別墅, 車裏的人被她無情地甩在身後。

周清梧估算着他們到家的時間, 正在客廳等,聽到庭院的動靜,走到門口,就見她裙子飛揚着跑過來。

“小姨——”許織夏笑盈盈到她跟前。

周清梧很自然地半抱住她,眉眼笑開,捋捋她散亂的鬓發:“寶寶回來了, 在英國開心嗎?”

“開心的。”

“膝蓋有沒有再疼過?”

許織夏連連搖頭, 笑得不露聲色。

Advertisement

瞧見那人拉着女孩子的行李箱, 另只手揣着褲袋走近, 閑閑的不着急,周清梧嗔怪他一句:“你怎麽慢吞吞的, 太陽大,都不知道給妹妹撐把傘。”

紀淮周停在門口:“您沒見她跑得比兔子還快?”

許織夏不看他,抱着周清梧的手臂,下巴靠到她肩上,輕一哼聲,一副受委屈的樣子。

見狀,周清梧摸着頸側那顆腦袋安撫,轉瞬嚴肅地問他:“你又欺負寶寶了?”

小姑娘慣會無聲告狀的。

紀淮周停頓兩秒,突然笑了下,胳膊搭着箱杆,“嗯”出一聲,懶懶承認。

許織夏狐疑地睨向他。

“哄一路了。”紀淮周噙着別有深意的笑,說着看過去,刻意瞟了她一眼。

目光交彙。

那句已在許織夏腦中循環了一整個航程的下流話,又被他的眼神勾出到耳畔回響。

——我們今今,昨晚叫得真好聽。

許織夏臊紅着臉,一溜煙上樓,逃回了自己房間。

她第一件事就是鎖上門洗澡,換下那套內衣褲,但這套貼身衣物太不正經了,不好被周清梧看到,于是在浴室裏洗幹淨後,她想悄悄晾曬到自己的陽臺。

許織夏剛走出到陽臺,就看見了他。

兩間相鄰的卧室,陽臺也相鄰着,他靠着黃花梨木的護欄,顯然也是剛洗過澡,穿着純灰色美式領口短袖和休閑短褲,短發半濕。

天光下,他眼睫虛斂着,虹膜透出的藍調比平時顯眼,嘴裏咬着根煙,彈開打火機,另只手掌攏着那簇火焰,低下頭正要點,聽見聲響,側過臉。

她長發松松挽着,吊帶睡裙外冷白皮清透,捧着團擰到不滴水的黑蕾絲面料。

紀淮周視線在她手裏落了一下,似有若無地擡起唇角。

這人幼時起就愛捉弄她,現在又愛鬧得她臉紅,以前還收斂着,如今多了層男歡女愛的關系,他作為男人本色的那一面便無需再掩藏地暴露在了她面前。

但許織夏還是純情的年紀。

那種羞恥中伴随着絲絲縷縷歡愉的感覺,就像有一只手在揉捏心髒,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将她的心髒捏得舒服溫熱。

沒有小姑娘能招架得住他這樣調情。

只能赧紅着臉口是心非。

許織夏嘟哝他一句:“哥哥。”

打火機的金屬蓋咔嗒合上,紀淮周回過身,胳膊肘倚到護欄朝向她的那一面,略弓腰背地俯着。

微微笑着看她,答應:“诶。”

許織夏似怨非怨:“你老實點,別亂說話。”

紀淮周被她惹得垂下頸,胸腔震出氣音笑了幾聲,再擡回起臉,佯裝無辜:“哥哥還什麽都沒說呢。”

“你說了。”

“說什麽了?”

“你說……”中間幾個字,許織夏含糊兩聲,囫囵了過去,直接到句末:“好聽。”

她扭捏的表情,在他眼裏也格外可愛。

紀淮周盯着她看,笑意從眼底彌漫至眉梢:“是好聽啊,誇你還不高興了?”

那句話單拎出來,确實無可厚非,可與那晚的情形一關聯,純純就是露骨的葷話,但她總不能将畫面逐字逐句明白講一遍。

許織夏只能犯嘀咕:“哥哥現在,一點兒都不正經。”

他唇齒間磨咬着煙蒂,一開腔就顯得混不吝:“哥哥正經過麽?”

反其道的回應。

許織夏無言良久,思來想去“嗯”了一聲。

“裝的。”他若無其事,掀着眼皮看她:“你不是早看出來了?”

許織夏想起第一次察覺到他眼神的變化。

是在舊金山,她畢業前夕。

城市霓虹映得地面水光發亮,餐廳檐下,雨水濺着水花,他的目光朝她布下一張細細密密的網,欲望如水,網不住地全湧了出來。

那時他還是對她心無雜念的哥哥,是她暗戀過,但永遠不可能的人,她一分一秒都沒有想過,那會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說他在裝一副好哥哥的樣子。

還說他像犯罪片裏的病态殺人狂。

當時他還會裝模作樣一下,此刻簡直任由自己無恥的那一面展現出來,雙手往前一伸說,對,你哥哥就是犯罪了,你把我抓走好了。

想着想着,許織夏抿不住地笑了。

但許織夏覺得,這才是他。

見他靜靜看着自己,許織夏壓住嘴角:“為什麽要裝啊?”

紀淮周一聲哼笑:“你那時候心裏只有周玦,不裝裝好哥哥的樣子,你不理我了怎麽辦?”

他有點秋後算賬的意思。

許織夏眸光柔柔的,溫聲細語說:“不會的。”

有段時間她陷在一團迷霧裏看不清,可不管是周玦還是紀淮周,都只是一個身份,她在意的是他這個人。

只不過無跡可尋地過去四年,再相見,他被強制規訓,被壓制住天性,這樣的他讓她陌生。

她心中的哥哥是有傲骨的,沒有被馴服的可能。

從少年時起他就是如此,驕傲,自由,随心所欲,性格內斂難以捉摸,但也恪守自己的善惡觀。

或許也不是對作為紀淮周的他感到陌生。

而是她見不得他在囚籠裏的樣子,事實上,這種不願意面對的感覺稱之為心疼,想回避,但割舍不掉。

“哥哥你看微信了嗎?”許織夏背過身去晾內衣褲。

紀淮周依舊那個姿勢倚着看她:“怎麽了?”

他對誰的廢話都沒有耐心。

唯獨她,什麽閑言碎語他都樂意聽。

“陸玺哥在群裏說你壞話,因為你回國都不通知他,把他丢那兒了。”許織夏聊着笑起來:“他說以後要用中指給你發消息。”

紀淮周扯唇輕嗤一聲:“出息,幾歲的人了,還得我領他回來?”

“但陸玺哥去英國是為了陪我。”

“你再想想,在英國陪你的是誰。”

晾衣架挂上去,許織夏回過身。

對于他的陪法她有些羞于啓齒,支吾着答非所問:“他只是和家宿哥,玩兒得太忘情了。”

他呵聲:“我看他是腦漿晃太勻了。”

許織夏哭笑不得,又察覺自己不該笑,于是嗔道:“哥哥,你老是不好好說話。”

紀淮周夾下嘴裏的煙,指尖在護欄垂着,慢條斯理回了句:“是,哥哥說話是沒我們今今好聽。”

他語氣徐徐的,明顯意有所指。

許織夏聽出來了,惱羞地脫口而出:“紀淮周!”

紀淮周頓了一頓。

這是她頭一回用這個名字稱呼他,哥哥聽習慣了,突然間聽一聽她以下犯上的口吻,很有調情的感覺。

紀淮周一邊回味着女孩子溫細嗓音裏兇兇的調子,唇角一邊慢慢勾出括弧:“又不高興了?”

在她的輕瞪中,他從容道:“那你罰我好了。”

許織夏目視于他:“罰你什麽?”

他笑痕加深,故作思忖須臾,聲音忽地輕了:“罰哥哥今晚也喘給你聽?”

她對着他目光,眼睛眨了下,又眨了下,白淨的雙頰肉眼可見地浮起淡淡紅暈。

緊接着紀淮周就看見她一扭頭,往屋裏跑進去了。

等再不見她蹤影,紀淮周才緩緩收回眸光,直起腰,背過身去靠着護欄,在她絕對看不見的地方,唇邊的笑意逐漸斂下去。

那支煙咬回到嘴裏,金屬蓋彈開,打火機噌得跳躍出一簇紅藍火焰,燙得煙頭閃爍了幾下猩紅。

他深吸進一口,仰高了頸,呼出一團青白煙霧,在他臉前彌散開去。

在許織夏出陽臺前,他剛接了通鐘遒的電話。

紀家亂成一團,需要他去主持大局。

在過去長達三十年的時間裏,老東西像個一統天下的始皇帝,始終持有超過紀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在絕對控股的情況下,他掌握着紀氏公章,其餘所有股東再聯合密謀,都無法将他罷免。

而十七年前,曾有過一個罷免他的機會——紀世遠與原配的兒子遇害,或意外或人為,都已不重要,人死了,按規定,如無人繼承,這位大少爺持有的股份将以公司名義收回,進行股權重組,這将直接威脅到紀世遠的占股比例。

為了保住掌權資格和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紀世遠聲稱二兒子養在港區,不日回英繼承。

倒也無人太過生疑,畢竟大家族內部情形冗雜,刀光劍影,他們只會以為他狡猾,下了一步舍車保帥的棋。

于是紀淮崇就這麽代替紀淮周認祖歸宗了。

紀家那些叔伯都是朝秦暮楚的貨色,深谙生存之道,紀世遠身為紀家家主,有話語權一日,他們便唯他馬首是瞻一日。

但邁上那個階級的人,誰都貪婪,誰都有争奪權力的野心。

權力是一個平穩交接的漫長過程,從起初紀淮崇留下的百分之六,到前段日子接管總部後交接的百分之十,表面上,紀淮周的占股只有百分之十六。

但他的實際控股遠遠不止。

無人知曉的這部分股份,一部分是在這四年裏,紀淮周以紀淮崇的名義在二級市場高價收購的。

還有部分,是在杭市劇院,與賀司嶼做的交易。

紀淮周除了要賀司嶼手中紀氏的那部分市場流通股,還要賀氏旗下的飛行器品牌,以及他的資源信息渠道,掌握幾個人的把柄,尤其是伊迪絲貴爵。

當時音樂廳散盡,觀衆席只餘他們二人,都維持着聽鋼琴曲的姿勢。

“紀少爺這是要我為你賣命?”賀司嶼似笑非笑,雙手交握在腹前。

紀淮周面朝鎏金舞臺,搭着腿,後頸慵懶靠在席位座椅:“事成之後,英國醫療研究所歸你。”

賀司嶼眸光微動,斜過去一眼。

“這個池座是給周宗彥留的吧。”紀淮周突然說,想到老同學,他靜了片刻,接着翹了下唇,也看過去:“看來賀老板對這樁生意,也很感興趣。”

陳家宿拿不到這個座位的門票,無疑是賀司嶼授意的。

賀司嶼手指慢慢點着,足足有五秒的寂靜,他才終于再度開口:“紀少爺獅子大開口,條件未免太苛刻。”

紀淮周眼神冷下去,沉着語氣:“賀老板當年送走我妹妹的時候,可沒和我講過條件。”

“怎麽,”他要笑不笑:“蘇小姐不值得你這麽付出?”

兩道目光在空中交鋒。

最後賀司嶼斂眸一笑,擰着領帶起身:“成交。”

在得到賀司嶼轉讓的流通股,以及某個對他母親有愧之人在紀家的私有股後,紀淮周的實際股份已達到百分之三十。

只是在此之前不為人知。

而作為聯姻的聘禮,紀世遠轉讓出部分股份,為了獲得伊迪絲在英貴圈的支持。

至此紀世遠的占股已低至百分之三十。

老東西說利益是最深的感情,紀淮周便借這招悄無聲息斬斷了紀世遠的後路,一報還一報,股東會或是伊迪絲家族,沒有一個人會站在他這邊。

這四年就像鈍刀子割肉。

時隔十七年,終于又迎來掣肘紀世遠的機會。

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當然,他要紀世遠付出的代價,遠不止于此。

陳家宿和陸玺當晚的飛機抵達杭市。

晚餐在庭院落地窗前的圓桌,周清梧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前幾分鐘陸玺都在怨聲載道,直呼紀淮周是個抛棄他的負心漢。

許織夏含着口果汁,鼓着臉悶笑出聲。

紀淮周在椅背歪着身子,拎着只酒杯,瞥了她一眼,許織夏一咽,抿住嘴巴,安分低頭去吃碗裏的紅燒肉。

色澤太接近,許織夏這才發現有一小部分是肥肉,她皺皺眉頭不想吃,筷子夾住肉,遞向他唇邊:“哥哥。”

他們之間許多日常的話語都不用言說,紀淮周看到她夾過來的肉,就明了她意思。

“先咬。”他說着,仰頭飲了口酒。

許織夏張嘴咬下瘦肉,一邊嚼着,一邊把剩下的肥肉遞回去,他就着她筷子,垂下頭銜走她不要的肥肉。

這一幕,看得陸玺更委屈,他一口飲盡酒,杯子一擱,重重嘆氣:“老大對我,要是能有對今寶萬分之一的溫柔,我一定感動到哭!”

“你醒醒吧。”陳家宿扔了顆花生米到嘴裏,想想又說:“算了,多喝兩杯去睡吧陸仔,夢裏可能有。”

周清梧止不住笑:“他就只跟妹妹好,你今天才曉得?”

“老大也就現在還沒女朋友,要是有了……”

“有了。”紀淮周不鹹不淡打斷他,酒杯在指尖晃悠:“怎樣呢?”

話音落地,一桌人有淡定的,有驚喜的,有震驚到瞪大雙眼的,還有瞬間神經緊繃的。

明廷和陳家宿神色如常,碰了下酒杯,一個是天生的冷靜,一個是知情的冷靜。

“是哪家的姑娘?”周清梧笑着問。

陸玺直接從座位彈起:“誰啊!”

許織夏僵住,她說不了謊,怕被問,心虛得不敢和任何人對視,臉都快要埋進碗裏去。

不過那晚紀淮周什麽都沒說。

晚餐後在客廳坐了會兒,陸玺的心被吊在萬丈高空了,覺得他是在賣關子,被好奇心驅使着窮追不舍地問,他實在聒噪,紀淮周被煩得起身上樓。

避免殃及,他一走,許織夏也趕緊跟着回房間。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梯,過道的壁燈盛放着暖調的橙光,不明不暗的光影烘托出幾分蠢蠢欲動。

許織夏停在她的卧室門口,前面高大的身軀同樣随之止住了步子。

她擡起頭,他也回過臉。

逆着壁燈光,紀淮周的臉沉在陰影裏,他隐約帶着笑,嗓子浸過酒,壓着聲音聽起來有些迷醉,顯得他們有奸情似的。

“你的床,還是我的床?”

許織夏張開唇,驚愣地望着他。

哥哥不會真要今晚喘給她聽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