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雨濯春塵

第64章 雨濯春塵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不行, 不能想了。

哥哥會一直打噴嚏的。

——周楚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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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最後一個月,日升月落,杭市悶熱的三伏天也在日漸過去。

在這段需要熬夜才能看到同一個月亮的日子裏, 他們都在北半球各自好好生活。

許織夏又想起曾經,陪着芙妮窩在斯坦福宿舍裏,看廊橋遺夢這部電影。

“我不想再需要你, 因為我無法擁有你。”

電影裏的這句對白, 在過去的某段時間, 曾被她奉為感情永恒的真理,她試着接納現實, 不再執着要朝夕相伴。

現在因為需要他, 她又如此地想要擁有他。

生活就是一個永不止息地,向內探索的過程,那個流落在雨夜裏的小女孩,起起落落地長到今天, 她的心理是一副拼圖, 在越長大越完整。

生活是,學問也是,學無止境。

雖在暑期,但周清梧身為浙校教授,常能接觸心理學培訓或演講課,有時她是受邀講師, 有時她是聽者提升自己, 許織夏就跟着她一塊兒去。

雖然沒有他的陪伴, 但她依舊過得很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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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夜, 許織夏坐在書桌前看了會兒書,日常臨睡前, 又在群裏和孟熙陶思勉聊天。

他們三人的小群,群名天天在變。

今天叫:周公主解孟。

永遠不能上桌的陶思勉,在群裏拍桌。

陶餮:【每改一個群名,就會有一個陶思勉心碎】

陶餮:【我質疑!】

于是孟熙在群裏發了個紅包,陶思勉立刻就領了,紅包金額一塊錢,對于平時只能收到她一毛錢紅包的陶思勉而言,也算漲了十倍。

陶餮:【孟姐大氣】

別給我熙熙哈哈:【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

陶餮:【……】

陶餮:【好好好,吾皇,明天臣請您和您的公主吃飯】

別給我熙熙哈哈:【明天不行,明天我得去醫院,我爺爺受傷了】

許織夏抱着腿窩在椅子裏,翻看前面的聊天記錄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但笑容在看到最新那句的瞬間無影無蹤。

她忙不疊打字問:【孟爺爺怎麽了?】

孟熙發起群視頻聊天,同她講事情始末。

千尋集團因私心,要漲門票的價格。

棠裏鎮景區對外宣稱是“特色千年古鎮”,見慣千篇一律的商業小鎮,衆人都慕名而去,可所謂千年古鎮的真實面貌,依舊是銅臭味熏天的資本收割地,這便造成棠裏鎮在網上褒貶極端的風評。

貶低都來自真實游客。

而誇得天花亂墜的,大部分是各大博主,收了景區公司的酬勞配合營銷。

名不副實的古鎮,百元門票足以令人诟病,再漲是要害棠裏鎮臭名昭著。

除了眼見商機而入駐的外地商戶,棠裏鎮的原住戶誰都不同意,前幾天他們去千尋杭市的分公司鬧了,難免有肢體接觸,孟熙的爺爺因此跌傷了腿。

這件事,許織夏聽周清梧講過幾句,當時她就覺得,這個千尋公司是無良奸商。

“不是很嚴重,就是爺爺年紀大了,打了石膏,要躺醫院觀察一周。”視頻裏,孟熙盤着腿,啃着蘋果說。

過去在棠裏鎮的每一個人,都是從小就對許織夏關懷備至的長輩,許織夏牽挂地說:“明天我和你一塊兒去吧,我也想看看孟爺爺。”

“帶上我。”陶思勉舉手。

人一到夜晚,就準時多愁善感。

定下明日見面時間後,孟熙開始惆悵:“好想棠裏鎮回到從前啊,時光為什麽不能倒流!”

“能啊。”陶思勉一邊敲着鍵盤,一邊打着哈欠說:“只要超越光速,時間就會實現逆轉。”

孟熙咬牙切齒:“我炖了你!用文火!”

陶思勉睜開困倦的眼,一臉老實地看向鏡頭:“你能把我當個人嗎?你問今今,狹義相對論就是這麽說的。”

“我們小漂亮不稀得搭理你!”

許織夏聽得笑了:“我也想,但是有客流量,李伯伯他們才能賺錢養家。”

“李伯?”孟熙哼一聲:“當年他還說爺爺固步自封,思想狹隘呢,他們去鬧的時候,他還不是跟着去了。”

許織夏半是詫異,半是理解。

那晚她才得知,當初極力支持棠裏鎮商業開發的那些長輩們,如今都深深懷念着舊時原生态的鎮子,現實總是骨感的,并沒有想象中的美好。

何況,誰願意自己的家,被鋪天蓋地诋毀謾罵。

“現在什麽情況了?”許織夏問。

孟熙咬下最後一口蘋果,果核丢進垃圾桶:“白鬧一場,千尋背後有人啊,盛氏派頭多大。”

陶思勉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賺錢的路子這麽多,也不是非要靠游客,我其實有個大膽的想法……”

“我倒要聽聽是什麽馊主意。”畫面裏孟熙洗耳恭聽地怼近臉。

陶思勉大四跟組做過一個非遺創業計劃書,非遺資源最大的優勢,就是不可複制性,他們與塞北某傳承單位合作,在草原游牧民族特色的非遺剪紙賽道上深入調研,最後直播間創下百萬件銷量。

“棠裏鎮的非遺項目可太多了,油紙傘,蠶絲,扇子,青瓷,染布,評彈,武道……雖然我們國內非遺市場還處于起步階段,但這是時代趨勢。”

聽陶思勉說得頭頭是道,孟熙狐疑,又隐約夾雜着幾分另眼相看:“你這文化遺産保護專業學得有那麽點上道啊,陶思勉。”

“你爺爺的中藥館也能這麽幹。”

“中藥?”

“中醫可是我國千年傳統文化遺産。”陶思勉說着看向許織夏:“書法也是,今今不是從小跟着蔣阿公學嗎?”

許織夏抱着手機,不說話,對着屏幕眼睛一眨一眨。

陶思勉越說越覺得這主意可行,逐漸心潮澎湃道:“考本證書,你就是非遺文化傳承人了!”

無人回應,連孟熙這話痨都愣愣的。

一段冗長的安靜。

倏地,許織夏展顏笑開了:“陶思勉,你要不要去睡覺?”

陶思勉懵着“啊”了一聲。

孟熙認同點點頭:“你好像困得開始胡言亂語了。”

“陶思勉晚安,熙熙晚安。”

“小漂亮公主晚安!”

在陶思勉清醒而賣力地證明他的認真下,孟熙自顧自地退出了視頻聊天,許織夏也笑吟吟地退出。

許織夏放下踩着椅面的雙腿,正要關臺燈,想去洗個澡睡覺,手機收到新消息。

哥哥:【睡了?】

看到他的消息,許織夏笑容持續着回複:【還沒有,我準備洗澡】

只過去幾秒,就彈出了視頻邀請。

許織夏心髒小小地過了瞬電流,沒群視頻那麽果斷,須臾後她才接通。

屏幕裏出現他的臉,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自然泛紅的唇,黑色短發随意攏着。

他那邊黃昏将至未至,日光斜進高層辦公室的落地窗,照得他半邊臉金燦燦的,五官輪廓更為明顯。

許織夏捧着手機,離得近,一張笑意明媚的臉占據了畫面裏:“哥哥。”

他的手機架在辦公桌上,人仰靠着椅背:“不是要洗澡麽,怎麽還沒去?”

許織夏心跳促了下。

也算談過段時間的戀愛了,對于男人的調情,她從起初的一竅不通,慢慢知道如何會意。

她佯嗔:“那你還打視頻過來……”

紀淮周姿态閑适,不茍言笑地說着荒謬的話:“你一個人關在浴室裏,太危險,萬一着火了呢,哥哥不得看着?”

這個人又裝起好哥哥了。

胡說八道,張口就來。

許織夏用力抿住唇,但笑不能自已地漾出了眼睛,嘀咕他一句:“你比較危險。”

紀淮周唇線向上一勾。

他不再說話,含着笑,通過部手機靜靜看着她,眉眼間有幾許疲态,壓在眷戀之下。

她就像一劑特效藥,精疲力盡的時候見一見,想到是為了她,就什麽都能撐過去。

許織夏也安靜着,與他目光交融。

誰都沒講思念的話,但情緒都盡在不言中,就這麽無聲望着彼此的眼睛,不做任何事,好像也能望到天長地久。

“好了。”他終于再開口,在對面淺笑着說:“去洗澡吧。”

他通常都是等她先挂斷。

許織夏思來想去,舍不得挂,于是握着手機過去衣櫃,取了換洗的衣物,再進到浴室裏。

合上門,準備進淋浴間前,許織* 夏的臉重新迎上手機屏幕:“我洗澡了。”

她眼神再清澈,開着視頻就都不清白了。

紀淮周只是習慣了捉弄她一下,沒想過真被她帶進浴室,輪到他一時失去反應。

難得見他走神,許織夏不等他回答,手機扣到盥洗臺面,鏡頭朝下。

“哥哥,你在這裏守着。”

許織夏走向淋浴間,手機裏男人散漫的聲音慢悠悠從身後傳來:“看不見了。”

她眼裏閃了閃笑,低頭去解連衣裙的腰帶。

女孩子洗澡通常用時比較久,至少許織夏是的,手機壓在臺面,視頻裏一片漆黑。

視覺有了阻礙,聽覺就變得敏感。

浴室裏的一系列聲音惹人浮想聯翩,淅淅瀝瀝落雨般的水聲,起泡的沐浴露抹到皮膚上細微而柔滑的泡沫聲,不知過去多久後又一陣沖淋。

淋浴間門開響,接着是塗抹身體乳的聲音,按摩到吸收了,她開始窸窸窣窣穿上睡衣。

前前後後倒騰了一個鐘頭。

紀淮周就這麽聽了一個鐘頭。

視頻總算重新有了畫面,她換上了吊帶睡裙,在外的肌膚白得發光,洗澡時長頭發用一支竹節狀的玉簪子松弛地簪住了,耳鬓邊碎發淩亂,有兩三縷長的落在肩頸微濕。

比日常要多幾分靜谧慵懶的漂亮。

紀淮周忽地笑了:“你自己說,這回是不是引誘?”

許織夏剛洗完,熱氣兒暖得她頭緒空空的,怔了會兒才想起,先前她有條有理地跟他說過,我引誘你,和你覺得我在引誘你,是兩回事。

現在他把問題抛回給她了。

許織夏眼尾掠過一絲笑,出去浴室到床邊,掀開被子坐進去,她抽掉簪子,長發倏地散落,披下來有微微卷曲的弧度。

“不是。”簪子擱到邊櫃上,許織夏回過臉,湊近了望進屏幕裏,她一有壞心思,眼裏的狡黠就很明顯。

“——是在釣你。”

這句話如果用自然的口吻講出來,反而故作姿态,而她眼底融着笑,明明白白地是刻意在反撩他,就顯得格外可愛,那雙眼神也特別平白無辜。

紀淮周揚唇笑起來,方才等她的時候換了個姿勢,此刻他手背虛攏着拳,撐在臉旁,懶散歪着脖頸看她。

“釣我上去做什麽呢?”

許織夏眉眼彎彎:“讓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來。”

紀淮周被惹得愉悅的情緒變濃。

她這是毫無技巧,亂甩魚鈎,等着魚自己犯傻送上門去咬。

那天晚上,卧室裏亮着一盞幽靜的小夜燈。

擱在另一只枕上的手機仍通着視頻。

許織夏躺在被窩裏,阖着眼,犯着困在和他閑聊,想到什麽說什麽,說千尋公司是無良奸商,說明天要去看孟爺爺,說陶思勉對棠裏鎮的非遺創業腦洞。

後來想到回國後她獨自去棠裏鎮,便蔫蔫來了句遲到的抱怨:“哥哥,我回棠裏鎮,他們居然要我買門票,還把我們的院子鎖了……”

他似乎是在思考,過了會兒突然問:“生日禮物,你一直沒看?”

許織夏朦朦胧胧地意識到,他是指那只藕粉色的宋錦盒子,她回國後,他讓陸玺交給她的。

塞進抽屜裏,就忘了。

“嗯……”

聞聲,他嘆了口氣。

“明天就看。”睡意襲來,許織夏話也漸漸模糊:“哥哥,你給我講講淮崇哥哥吧。”

手機裏的人靜着。

無聲良久,紀淮周的聲音跟着放得很輕很緩:“他啊,病秧子一個,喜歡看日出日落,每天不是在養他的羅德斯玫瑰,就是在養那只薩摩耶,喂得特別胖……”

許織夏輕輕彎起一點唇角。

在他柔腔柔調的低語中,她慢慢睡過去。

杭市夜深人靜,而倫敦正值黃昏,黑金色調的辦公室寬敞肅穆,落日的碎金湧進全景落地窗,在他眼前落在一道道剪影。

他支着腦袋,同她視頻,偷得浮生半日閑。

夕陽的剪影中,屏幕一片黑,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看着手機。

四周悄寂,靜得能讓他聽見她幾不可聞的呼吸聲變得均勻。

“小尾巴。”

他輕輕喚了聲,确認她睡着了。

紀淮周眼睫壓着那雙藍得極深的眼睛,光線下,他瞳仁深處劃過似有若無的波瀾。

出神半晌,他自語般低沉出聲。

“有沒有想我?”

不想她滿懷憧憬,再如過去那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這句盡在不言中的話,今夜那麽久,他就一直都不說出口。

只問在這個她聽不見的時刻。

周圍靜悄悄的,忽然之間,手機裏慢了好幾拍地,響起一聲睡夢中微弱的呢喃,像深夜死寂的海面突然被風掠起一圈漣漪。

“想了……”

紀淮周眸光微爍。

過去了那麽半分鐘,他才又聽見女孩子遲緩且輕柔的夢呓:“……想你我最拿手了。”

回味了幾遍,紀淮周半阖着眼笑了。

這段時日獨身于倫敦的陰郁和疲乏,都在她這句話裏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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