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暗室逢燈

第69章 暗室逢燈

與她生活在棠裏鎮, 身為周玦的那十三年,快要遙遠得像是一場虛假的夢。

眼下周玦這名字回來了些實感。

而這個名字,于此地被很多人叫過, 卻沒從她口中聽過。

他忽然想要聽,私心想聽她這麽叫一叫,那個單純只是兄長的周玦。

許織夏臉偎着他的肩* , 這兩個字, 光是在心裏默念, 她都念不出口。

有點膩歪,有點肉麻。

想想比濕漉漉的親熱還要臊人。

許織夏攥得他身前的襯衣褶起, 小幅度搖搖頭, 紀淮周手在她後腰握了握:“叫一聲。”

小吊帶短,他指尖部分虛貼皮肉。

許織夏略微有些癢意,扭了下腰,小聲說:“……叫哥哥不好嗎?”

許織夏猜不準他突然要她改口的原因, 他談戀愛花樣多, 她心想,他肯定又存了什麽惡劣的心思。

“哥哥?”他品了品,似乎又開始逗她悶子:“哥哥有義務沒權利。”

周玦哪裏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那些年沒有,也不能對她有非分之想。

許織夏琢磨着他說的權利, 從他肩上擡起臉, 眼神控訴:“叫哥哥, 你也沒少親。”

紀淮周欲言, 最後止住只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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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話可說,畢竟片刻前, 才剛扣着她臉親了一回。

空了四年的地方,每天孤零零日曬雨淋,像個灰頭土臉的老頭,一時半刻也弄不清爽。

一回到這裏,許織夏的性子也跟着回到了小時候,說是要撣塵,把晦運掃出去,但玩還是要玩的。

休息日,孟熙和陶思勉剛好都回了棠裏鎮,許織夏像幼時一樣,他們一喊,她就跟着一起玩兒去了。

豔陽高照,棠裏鎮游客紛至。

他們湊熱鬧,去茶館聽評彈,千尋團隊的售票員态度冷漠,喝令要他們購票,一看票價,每小時一百二。

掌櫃嬸嬸一見,罵罵咧咧過去,說自家孩子購什麽票,二話不說拉他們進了茶館,讓坐前排佳座,還送了果盤點心。

顯然居民和千尋團隊相處得不太合襯。

剛為利潤分成的事鬧過,雙方正在矛盾上。

那一場上臺的是過去教孟熙的老師,一身旗袍,琵琶三弦叮咚響,唱着江南小調。

吳侬軟語依舊動聽,但許織夏明顯感覺到,老師消瘦了,表情和情緒也都大不如前,或許是每天不停歇地多場演出,讓她處在極度疲憊卻要硬撐的狀态。

曲終人散,他們連去後臺找老師寒暄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催着離場。

茶館門口的巷路人來人往。

千尋團隊的作風讓人喪失興致,孟熙抓着把花生,往嘴裏丢了顆,抱怨嘆氣:“還不如去電影院。”

“去了電影院你就是另一句話了。”陶思勉預判她:“還不如在家睡覺。”

“……”

孟熙轉念忽道:“走啊,我們上鎮長家看看去!”

許織夏想着某人被她丢下打掃,再不回去心懸得慌:“我得回去找哥哥了,他還一個人在院子裏呢。”

“周玦哥居然需要你陪?”陶思勉一臉匪夷所思,這和他記憶中的黑老大形象有出入。

許織夏瞬間就懷揣起了私通的心情。

“我……”她眼神亂瞟:“不放心他。”

孟熙花生嚼得嘎嘣響:“我們小漂亮是可愛,但就這麽會兒見不到,周玦哥還能無法忍受了?”

可能……真的會。

許織夏牽出幾聲假笑,岔開話題:“好端端去鎮長家做什麽?”

“千尋兩個高層領導,今天在鎮長家商讨開發協議的事情,”孟熙告訴她:“我爺爺他們都過去了。”

許織夏撲眨了下眼。

這話聽着真耳熟。

鎮長家的周圍沒有商業店鋪,巷道裏靜靜的,一把木梯子悄悄架上了院牆。

萬事俱備,兩個女孩子同時望向陶思勉。

陶思勉瞠目:“又是我?”

“那不然呢?”孟熙理不直,但氣很壯。

陶思勉用力抱拳:“主上明賤啊!”

許織夏看着他們笑起來。

這個世界千變萬化,人的情緒一天都有七十二變,但變化中總有永恒。

“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正門呀?”許織夏輕輕指了指門的方向,提醒他們,其實現在跟着長輩聽一嘴也無妨。

“……”

“……”

道理是這道理。

“來都來了,”孟熙望向白牆:“高低上去看一眼。”

“嗯!你去!”

陶思勉話落就被孟熙飛了個眼刀。

許織夏笑:“我去。”

她冷不防生出些遲到的叛逆心,于是就這麽在孟熙和陶思勉的仰望下,攀上了木梯。

院子前的開放堂屋。

堂上兩張太師椅,鎮長和許輕苑各坐一張,旁邊站着兩個董事助理,堂下左主和右主位,坐着盛則玉和孟爺爺,餘下的座位幾乎也都坐着人。

“開發協議白紙黑字寫着,門票收入五五分,協議有效期二十五年,這才過了幾年,你們資本家的黑心就藏不住了?”孟爺爺激動敲着案幾。

許輕苑高跟鞋搭着腿,坐姿威儀:“棠裏鎮的項目我們有多重視,相信這幾年你們有目共睹,今年公司在宣傳和運營上可都投入了比預期翻倍的成本……”

許織夏伏在青瓦上,賣力去聽。

“吵得兇嗎?”陶思勉扶住梯子腿問。

孟熙扶着另一邊:“打起來沒有?”

許織夏皮肉細,開衫又薄,挂在牆頭胳膊吃勁,沒一會兒手肘就磨得痛了,想調整姿勢,有些艱難。

她進退兩難,求助:“我站不住了……”

孟熙和陶思勉兩個人十張嘴,着急忙慌地叫她快下來,許織夏不由也被惹得緊張兮兮。

“腳跟踩穩了,收緊核心,上身放松。”

鬧中出現一道冷靜而沉穩的聲音,徐緩有度,語氣和音色都自帶說服力,令人深信不疑。

許織夏定了定心。

她似案上晃晃輕飛的宣紙,他的聲音是鎮紙,落上來,壓住了她。

“重心往下踩。”

許織夏照着做,踏住木梯的階道,在孟熙和陶思勉一聲聲“對對對就是這樣”中,一步一步地穩穩邁下去。

有只手掌支住她腰臀,借了她把力。

後半段許織夏走得毫不費勁,輕松落地。

安全着陸的剎那,三人都舒口氣。

繃住的神經一松懈,許織夏嘴角彎起,同時思考,方才的聲音從何而來。

眨眼間,她心又緊住了,緩緩轉過臉。

男人短發露出額頭和利落的臉廓,眉骨深邃,黑藍眼瞳盯着她瞧,要笑不笑的。

許織夏笑容消散,低下頭,老實巴交在他面前站好。

孟熙和陶思勉後知後覺一回頭,倒吸涼氣,頓時軍姿筆挺。

“有沒有成就感?”

許織夏循聲瞄他,見他慢悠悠抱起胳膊,管教的口吻又說:“小看你了。”

孟熙一招棄車保帥:“周玦哥,都是陶思勉不樂意,今今才上的。”

陶思勉咯噔一下:“……好。”

“是麽?”紀淮周勾唇淡淡笑了下:“我們家今今還真是個仗義的女孩子。”

許織夏抿抿唇,悶聲不語地腹诽。

今晚不給他親。

正想着,眼前他高大的身形晃過,許織夏目光追過去,看見他走向院門。

“過來,”他言簡意赅:“陪你。”

許織夏睫毛簌簌眨動幾下,漾起笑痕,和孟熙陶思勉交換了個眼神後,輕步跑着跟上他。

院中僵持在一根弦上的氣氛,因他們的出現而波動。

在座的長輩,知道他們回棠裏的沒幾個,見到紀淮周和許織夏,立刻脫離義憤,驚喜迎上去,原地敘起了話。

開放堂屋裏瞬間換上了個溫情脈脈的氛圍。

盛則玉背貼椅坐着,面無表情。

但許輕苑一被晾着,就敏感地作出不好惹的樣子:“敘舊也要看場合,我時間有限,閑人請先出去。”

孟爺爺肅聲道:“阿玦和今今也是棠裏的住戶,有表态的資格,這裏誰都不是閑人,外人倒是有幾個!”

許輕苑張口,又被這話堵住。

她沉下氣,保持着心高氣傲的姿态。

鎮長打圓場,招呼他們先把正事商量了,長輩們都招手叫他們過去坐。

太師椅只空着一把,孟熙和陶思勉自覺蹲坐小板凳。

紀淮周拖過許織夏,壓肩按她坐進了那把太師椅裏,自己往旁邊一靠,半倚半坐在她手邊那張紅木高束腰茶幾的桌沿。

許織夏眼觀鼻,鼻觀心,扯扯他襯衣,坐如針氈地說:“哥哥,給你坐。”

“怕什麽?”紀淮周去摸腰後的茶壺。

場面嚴肅,坐太師椅的都是輩分大的,而且在場她年紀最小,許織夏難以心安理得:“……人家當家做主的才坐。”

“坐着。”他笑哄,呷了口茶,杯盞向身後一擱:“你坐得起。”

許織夏仰起臉去瞅他。

他回過身,近的那條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這個姿勢,像她的護身符。

人的氣場很玄妙,這是一種外表假裝不出的本質能量,比如許輕苑,再強勢也威懾不住人,只讓人覺得是一朵虛弱的菟絲花。

而紀淮周心平氣,身上卻永遠有着無所不能的強者氣息,長輩們年事已高,需要靠得住的年輕人幫襯,他一在,大家都打了定心針般,有底氣了起來。

許織夏靜靜聽着,不開口。

其實來來回回就一件事,千尋認為自己值得更多回報,變收益分成為六四開,或提高門票價格,二者擇一。

但衆人對其開發手段不敢恭維,更不願意再用棠裏鎮的名聲為資本家的野心買單。

雙方各執一詞,談不攏。

許輕苑不退讓半步:“協議簽的是合作開發,千尋全款投資,鎮上每戶都占着股份,白白享受分紅,可沒讓你們出過一分錢。”

武道館的李伯伯,那位曾經最支持商業化的李吳鈎,如今也都氣笑了,擺擺手:“你要這麽說話,咱們也不用聊了,直接打官司,叫法官來說句公道話。”

許輕苑不為所動,輕蔑一笑:“憑盛氏的權勢,打官司你們沒勝算。”

這威脅性的話語一出,長輩們嗓子眼裏一啞,只能忍氣吞聲。

都是平民百姓,誰能與位高權重的豪門抗衡。

不知是不是哥哥在身邊的原因,今日再見許輕苑,許織夏沒有了最初心髒重顫和局促不安的感覺。

她在那幾秒的僵局裏,終于有了第一句的表态。

“國內當官不經商,經商不從政,如果許董以權謀私的話……”

女孩子輕柔且緩慢的嗓音,引得四面八方投來目光。

紀淮周歪過頭,也去瞧她的臉。

許織夏捏了捏手指頭,心神不穩,但又無比堅定地直視許輕苑的眼睛:“我會去相關部門,檢舉你們。”

紀淮周都愣了下,短瞬詫異後,他不禁逸出一聲鼻息,眼底笑意濃重。

被小姑娘一本正經放話的模樣可愛到。

四周頓時靜到極致。

這話長輩們心裏聽着爽快,卻也擔心她一個孩子惹禍上身,于是昧着良心從中轉圜了兩句。

但許輕苑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

紀淮周唇角笑痕猶在,揉了揉許織夏的腦袋。

這對許織夏而言是嘉許。

許織夏本就不吐不快,他一安撫,她就很有骨氣:“許董,你們出錢,棠裏鎮出地,我們占股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能仗着大家都是老實人,就用那套話術诓他們掉入自證陷阱。”

紀淮周眉眼悠閑,含着笑,安靜看着她。

得知她原戶籍并非港區後,許輕苑對她的态度便無差異了,正要惱,全程沉默的盛則玉突然出聲。

“你的訴求,”盛則玉擡了下手示意:“可以告訴我。”

許織夏沒有談判的經驗,被問住,下意識望向身邊的人,看到哥哥笑着,朝她擡了下眉骨。

她理解的意思是,随便說,由你開心。

許織夏咬了下嘴唇,一股腦地說出心裏話:“我們要拿回經營管理權。”

盛則玉難以置信地蹙起了眉。

倚在邊上的那人幾聲壓抑的低笑,許織夏回眸,眼巴巴又去看他。

紀淮周俯下身,唇近至她耳後,壓到最沉的聲音啞啞的,只有彼此能聽見。

“太狠了寶寶。”

許織夏心怦怦一跳,又聽見他輕聲的耳語:“這個項目的千尋員工都會失業。”

他的熱息暖在耳廓,許織夏不經意紅了臉,但她一時無暇顧及。

似懂非懂地思忖頃刻,她看向盛則玉,重新說:“如果我們也付出一部分投資,雙方能共同經營管理嗎?”

謹慎講完,許織夏去和那人對視。

紀淮周笑了下,勾着狹長眼尾,給她抛過去一個眼神。

他怎麽像在暗送秋波,許織夏匆匆移開視線,不看他了。

“當然不行。”

許輕苑反對的話音剛落,盛則玉又是一聲不容置疑的平靜:“可以。”

“則玉!”

盛則玉聽而不聞:“兩周之內,你們能拉到投資,比例百分之三十以上,百分之四十以下,我們就重新簽訂協議。”

許織夏低眉分析可行性,想不通,不管可不可行,好歹是個擺在眼前的機會。

她擡眼,鄭重點了下頭:“可以。”

回憶這條路沒有歸途,他們都要往前走。

棠裏鎮的前路也得是一片春和景明。

那天衆人都以為只能妥協,誰都沒想到最後會有這樣的結果,盡管所面臨的投資是一筆巨額,但都不由享受起了當下收獲可能的喜悅。

長輩們留他們吃飯,說是給阿玦和今今接風洗塵,順便慶祝,于是當晚鎮長在院子裏支了張設宴用的大圓桌,一桌豐盛的家常菜,人坐得滿當當。

很久沒有如此熱鬧過了。

許織夏笑得眼睛都合攏住,無論過去多長時間,她依然是長輩們眼裏最讨喜的好孩子。

準備回去時,景區已停止營業,棠裏鎮清靜着,街巷裏亮着木質燈籠的光暈。

夜幕之下,月影融融。

車子停得遠,紀淮周先一步去開車,許織夏離開前,一開心就被孟熙帶着喝了杯鎮長家的楊梅酒。

酒勁上得沒這麽快,許織夏只是感覺人熱熱的。

走出鎮子口,就看到他的車子停在那裏。

許織夏心情跟浸蜜糖水似的奔過去。

車門開着,紀淮周正彎腰在後座,去抽裏面那條毯子,想着夜裏涼,給她蓋一蓋。

聽見奔跑的聲響,他回身,夜色間一道身影直沖沖地撲過來,控不住慣性,撞得他後仰。

紀淮周及時撈住她腰。

瞬息之間,人被她壓着,後背重重砸進了後座椅裏。

許織夏一上去就抱住了他脖子,柔軟的身子砸在他胸膛,倒下去的時候,微醺的腦子還沉浸在雀躍中。

清脆地一喚:“哥哥萬歲!”

紀淮周怔住,她的腦袋沉沉埋在他頸窩,他伸手去摸她的臉:“喝酒了?”

“嗯……”

許織夏呢喃着:“哥哥,我怎麽這麽喜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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