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暗室逢燈
第71章 暗室逢燈
這句話, 許織夏只聽進去了前三個字。
他關掉晶亮的燈,離開房間,門一合上, 一團黑黏稠過來。
真絲被套掖到下巴,許織夏手指頭捏着被沿,只露着顆陷在枕頭裏的腦袋。
沒睡, 眼睫毛虛斂着, 想得出神。
“夏夏, 要遇着心眼兒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點兒。”
黑夜的胡同, 畫面虛虛實實, 有張模糊的臉,蹲在她面前,泛着淚光。
許織夏眼神光渙散,湧出一些難過和惆悵的情緒, 都融進了這片漆黑裏。
……媽媽。
天好黑, 許織夏側過臉。
兩副窗簾沒合嚴,他留了幾寸寬的縫隙,一道月影映進,像一盞小小的燈,送進來柔和的光。
光源不亮,但能讓這間暗室不那麽黑。
也能讓她阖上眼, 安穩睡一覺。
因酒勁, 許織夏睡眠很沉, 對那晚客廳交談的事情一無所知。
宿醉後頭腦不記事, 許織夏能想起的部分,只到他說帶上項目計劃書去說服他為止。
不過許織夏沒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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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清梧仿若無事地給她泡了蜂蜜水, 煮了小米粥,一貫溫柔地關心她難不難受,并未多言。
一切都稀松平常,沒有值得蹊跷的。
除了那天清晨,他叩門進屋,叫她下樓吃早飯,許織夏醒過來發現自己身上空蕩蕩的,害臊地裹在被子裏,冤枉他。
“哥哥是不是耍流氓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床邊,嘴角勾起一點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她:“我倒是想。”
接着他又跟了句:“我敢麽?”
許織夏狐疑地瞄他一眼,再瞄他一眼。
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她像一棵秧苗,被人養進了溫床,之後的日子依舊過得風平浪靜。
白天許織夏在浙校的心理健康中心,晚上回到別墅,她和孟熙陶思勉開着視頻,讨論拉投資的事。
雖然棠裏鎮的長輩們都在想辦法,但這主意是她出的,她不能扔個救生圈,就袖手旁觀了。
又一個休息日,江南的宅院,檐下“修齊書院”的匾額高懸。
門庭之外,橋頭巷尾人山人海。照壁之內,四水歸堂,中間圍出方院子,隔絕喧嚣,敞亮又寧靜。
天井中央布置着一張紅椿老木雕花大長桌,桌上有茶具和幾只四宮格果盤。
許織夏和孟熙陶思勉并排坐着。
陸玺,紀淮周,明廷,喬翊,在對面同排依次坐開。
一個別有儀式感的談判現場。
端正的氣氛中,桌上有人幽怨,聲音攪進來:“你們這樣子,很像在吃我的席啊。”
立在桌面的平板方方正正。
因公司事務時間沖突,牽絆在港區不能到場的陳家宿,穿黑白正裝的上半身,占據着視頻畫面。
陸玺被戳中了點,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這一笑樂極生悲,交椅後仰,尖叫一聲連人帶椅倒了個四仰八叉。
就在右手邊,紀淮周斜睨過去,一個和他出席* 同一場洽談會而感到埋汰的眼神。
許織夏他們三個都立刻去扶了。
可別出狀況少個投資啊。
一段小插曲過後,進入正題。
許織夏抿住笑意,和孟熙陶思勉一同起立,鄭重地向他們齊齊深鞠一躬:“各位老板們好——”
“這是我們的項目計劃書。”陶思勉捧着他通宵五日做出來的項目書,一人一份送上去:“請各位老板過目。”
孟熙跟着提供倒茶服務。
坐下後,許織夏正經強調:“小姨父,哥哥們,你們現在是投資商,站在利益角度評估價值就好,不用徇私情。”
紀淮周笑了下:“行。”
計劃書随手丢回去,他長腿閑散地搭起,一只手落在桌上,一只胳膊肘往後支到椅背上,派頭很足。
“來個人講講吧,太長了,老板不想看。”紀淮周朝她擡了下眉骨:“小姑娘,就你了。”
他一眼望過來,眉梢都漾着風流氣。
一副上司對待下屬的禁忌姿态,有種配合她玩角色扮演的感覺。
感受到他有意無意的調戲,許織夏悄悄瞪他,但老實巴交表達:“棠裏鎮有着豐富的非遺資源,和許多傳統手藝人,非遺是無可替代的稀缺資源,很有歷史意義……”
紀淮周曲指叩了叩桌面:“不要講空話,老板只想知道市場前景和回報可不可觀,說說你們的盈利模式。”
話一岔,許織夏思路亂了套。
哥哥肯定是故意在為難她,這簡直是場實力懸殊的較量。
許織夏吸口氣穩住,挺着腰背坐得端正:“我們會做好非遺産品的設計,比如将傳統手工與現代文創結合,成立品牌,通過電商平臺,以宣傳保護文化遺産的形式,進行線上推廣。”
她在面前忙中有序地講述着。
紀淮周一雙藍調的眼,看着自己養大的女孩子,明媚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他笑意似有似無。
等她說完,他又一徑變回審視的目光:“但據我所知,棠裏鎮目前一項申報過的非遺都沒有。”
許織夏措手不及地失了語。
紀淮周落地的那只鞋有節奏地踩着拍子,唇角微揚,瞟了她眼:“空手套白狼呢?”
紀淮周不用說,除了陸玺混一些,明廷和喬翊也都是業界有頭有臉的精英,這幾個人同時坐着,空氣中每個分子都帶着壓迫感。
尤其氣場最強的那個正在步步緊逼,孟熙和陶思勉都埋下臉不敢吱聲。
“老大你……”陸玺欲言又止,餘下一聲嘆息。
視頻裏的陳家宿也聽不下去:“哎呀二哥,這項目也沒幾個錢,我們投一投就完了,今寶開心最重要嘛。”
明廷笑了笑:“就投資來說,的确得實在點,非遺名錄證書就像人的履歷,是你們不可或缺的底牌。”
喬翊默默閱覽過一遍計劃書,推了推眼鏡,相繼表态:“非遺文化市場規模很大,潛在的經濟價值很高,但目前還處于起步階段,風投需要膽量。”
許織夏聽着聽着就苦了臉,心情頹喪。
不是因為他們沒有投資意向,而是因為他們句句在理,讓她覺得這份策劃都是稚嫩的空想。
不過他們投資與否并沒有當場敲定。
許織夏知道只要她想,他們一定無條件支持,但她那樣說了,他們就以最客觀的态度對待,是對她的尊重,沒有當成是小孩子的玩鬧。
其實最該在意的是方案,如果不可行,結果也是一灘爛泥。
當晚回別墅,紀淮周開的車。
許織夏在副駕駛座歪着腦袋,看着窗外,一路上冥思苦想。
“怎麽還不來找哥哥打感情牌?”
他雲淡風輕,柔柔的尾音勾着似是而非的調情:“哥哥等着呢。”
許織夏回神,望過去。
車窗降着,眼前的男人胳膊一只倚着窗,一只搭着方向盤,神情透着幾分散漫。
這會兒他又是哥哥了,在書院的時候擺頂頭上司的架子,半句不讓,每個字都在逼她後退,主動權全在他那裏。
談判桌上怨不得誰,但下了桌,許織夏難免對他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埋怨:“不和你說,你壞。”
紀淮周被她這評價引得一笑。
心裏頭品了一品,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人剛到客廳,還沒來得及在沙發坐下,周清梧也是劈頭蓋臉一句譴責:“混賬!你……”
話在喉嚨裏盤了又盤,終究是出不了口。
“幾時的事情?”周清梧嚴肅問。
戀愛沒談幾個月,但他想了想,把小姑娘那份也都算在了自己頭上,回答說:“她成年後,我追的。”
周清梧一驚:“怎麽你們還分過手了?寶寶當年那麽難過要去美國,是因為失戀?”
紀淮周無言。
要他如何講,她那時确實是為他失戀。
“您就當我們舊情複燃。”
畢竟是為人母的心情,周清梧端坐在沙發,心口起伏,見他還是懶散樣子,訓道:“你站好!”
他笑,站姿端正了些。
沒想到自己這歲數了還得挨批。
周清梧冷靜住,鄭重其事道:“你們不是親兄妹,是親情是愛情都合情合法,可寶寶年紀小,和一個年長她十歲的男人在一起,她要承受的比你更多。”
聽着這話,紀淮周垂着眼逐漸靜默。
“我知道。”
周清梧接着認真說:“你是哥哥,多十年閱歷對她來說是保護,但你是男朋友,甚至未來是丈夫,這十年就是對她的欺壓。”
“愛情要平起平坐,你們之間各方面的差距,如果她追不上,她會很辛苦。”
紀淮周當然都想過。
“我會彎腰,不需要她回應。”這是心裏話。
周清梧看了他片刻:“阿玦,愛情這東西,偶爾就是頭腦發了下昏,就發生了,本能是人天生的反應,這沒什麽。”
“小姨不是要拆散你們,只是希望你們在一起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說:“只是對愛情一時發熱的話,那誰都可以,假如是這樣,我不答應。”
周清梧是信他人品的,何況妹妹在他心裏的分量,比任何人都要重。
但個中原由務必要講清楚。
紀淮周陷入一段長時間的沉默,而後擡眼:“我怎麽感覺在見丈母娘呢?”
“你少貧!”周清梧嗔怪。
他笑了下,緩緩說道:“您放心吧,不是誰都可以。”
在周清梧的注視下,紀淮周逐字逐句。
“我愛的不是愛。”
“——我愛的是人。”
愛是一種情緒,情緒誰都能給,但人是唯一的。
有他這句保證,周清梧的心也算是定了,不多追問,那晚就到這裏為止。
只在走前,以小姑娘家長的身份,帶着深意提醒他:“寶寶還是孩子,你談個戀愛,可別過火了,老實睡自己房間。”
紀淮周啞了啞,阖眼失笑。
相比他們要面對的現實,似乎這才是最難為他的。
“寶寶要是忘了,我就當不曉得,小姑娘臉皮薄。”上樓前周清梧留下這麽一句。
車子行駛在回別墅的路上,紀淮周思緒沉浸着,突然拐了個彎,開進別墅區外的一條弄堂裏。
在一棵虬結蒼勁的百齡古樹下停了車。
許織夏困惑地向外張望兩眼。
四周荒涼得很,有古樹遮掩着更為隐秘了,做任何事情都不會被發現。
“開錯路了。”
紀淮周偏過臉,一言不發看住她。
思忖着,他的小尾巴是何時開始暗戀他的,高三?還是再往前?最好不要再早了。
多早一天,她就要一個人多苦澀一天,不可告人的心思全嚼碎了咽進肚子裏,誰都不能說。
而這些,她都承受了。
他低頭去解安全帶:“沒開錯。”
“這條是死路……”許織夏話還沒說完,男人傾身向前,也解了她的安全帶,她不明所以,被他勾住腰背和雙腿一托抱過去。
瞬息間,許織夏就坐到了他腿上。
她伏在他胸膛,膝蓋分開抵在他腰際,他腿面格外硬實,坐得人心髒狂跳。
“哥哥你想幹什麽……”
紀淮周手掌還托着她臀,氣息壓近她:“你都說哥哥壞了,我不得做點什麽,證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