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緣-落雪逢花(一)

前緣-落雪逢花(一)

正月十三這日,年後的第一場雪降臨望京城的伽藍寺。

山寺皚皚白雪,卻擋不住香客往來。

“阿梨,你身為容府嫡長女,一舉一動都代表我們容府的臉面,日後行事切不可像今日這般莽撞。”

“祖母教訓的是。”

伽藍寺的省悟殿前,剛過了九歲生辰的容嫣正蔫蔫地跪在佛前,上午她跟寺廟裏的和尚起了争執,這會兒正被祖母罰跪在殿前,祖母特意選了省悟殿,就是要她好好反省今日的錯處。

可是她當真不覺得自己有錯。

“跪要有跪相。”容老夫人看着容嫣不情不願的跪姿,便知道以她的性子定是心中不服。

“阿梨知道了,天寒地凍,祖母快回去吧,可別凍壞了身子。”雖然心裏堅信自己沒錯,但容嫣面上乖巧,畢竟祖母年紀大了,她不能把最疼愛她的祖母氣壞了。

見容嫣乖乖認錯,一臉嚴肅的容老夫人面色緩和了許多,讓丫鬟監督容嫣罰跪。

眼下是正月裏,伽藍寺香客盈門,衆人來來往往在殿前祈願納福,寺中香火煙氣缭繞。

伽藍寺位于伽藍山之巅,地勢高遠,與祥雲齊飛,如今是冬末,尚未開春,遠觀白雪茫茫一片,頗具仙境之缥缈。

“尋常梨花三月才開,此處地勢高遠,按理說開的更晚才是,怎的正月就盛放了。”

“兄有所不知,這伽藍寺的梨花樹可不是尋常的品種,是道玄主持親自培育出來的玄梨,很是耐寒。”

“是啊,而且這伽藍寺地處山的南面,最接近盛陽之處,且這樹在寺中受天地滋養,日日聽這寺裏梵音,受天地精華,怕是已經得道成靈樹了。”

“所言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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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嫣偷懶,斜歪歪跪着,聽香客們在議論後山的玄梨林,今晨便聽說玄梨花開了,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去看就被祖母抓來這裏了。

“那小姑娘是太傅府上的嫡小姐容嫣?真不愧是大家閨秀,跪的有模有樣。”

聽到有人提到自己,容嫣趕忙又跪正身子,裝模作樣地跪在佛前,雙手合十,看似潛心拜求。

祖母最看重名聲,她可不能讓祖母丢臉。

跪了大半天,容嫣腿都麻了,正想着該怎麽才能偷懶,突然有三四個小和尚過來清場,似乎是有大戶人家專門請了主持誦經,看樣子有法事要辦了。

容嫣暗自竊喜,她正好有理由離開這裏。

過來的小和尚卻沒攆她,容嫣認出他就是早晨被大和尚欺負的那個小和尚,沒等她開口,那名喚修緣的小和尚主動開口:“容姑娘,您這處小殿比較偏僻,您就在這繼續待着就可,不礙事的。”

“唔,我……”沒等容嫣說完,小和尚自認很貼心地幫她把這裏的殿門掩上,飛快跑開。

沒一會兒,外頭傳來梵唱,容府也做過法事,但是比不得今日這般宏大,這讓容嫣不禁好奇:這怕不是哪位皇親去世了?

容嫣哄着祖母身邊的丫鬟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姐姐,我膝蓋都跪疼了。”

那丫鬟也知容嫣秉性,無奈的搖搖頭:“姑娘跪久了該口渴了,我去給姑娘拿水,姑娘可莫要四處走動。”

“謝謝妙蕪姐姐。”

待丫鬟離開,容嫣拍拍膝蓋衣料跪出來的皺褶,趴在門縫上偷看外面。

只見外頭的和尚排成特有的隊列,為首的是伽藍寺主持。

衆僧盤坐梵唱,氣氛莊重肅穆。

好一會兒,有個和尚高聲喊了句什麽。

接着便看到一個黑衣少年步履穩健地抱着一個黑盒子走出來。

他緩緩走到最前方,将懷中的黑盒子放到衆僧圍坐的臺子上。

那少年身姿挺拔,氣質太過出挑,容嫣不由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但礙于有段距離,她看不清人臉。

梵唱聲頓時又大起來。

接着,那少年跪下,背脊挺得筆直。

旁邊幾個和尚走動,似乎又要進行下一個流程。

容嫣這才看到,在主持身邊還坐着一個墨發披散着的中年男人,在梵唱聲中,一個老和尚站起身,另一個小和尚給他遞過去一個東西,似乎是剃刀。

看這架勢,這是要剃度?

那剃度的是誰,這麽大陣仗?

容嫣正犯嘀咕,果然看到老和尚接過小和尚遞過來的剃刀,站到那披發中年男子身後。

被剃斷的墨發一縷縷墜在地上,對面的少年直挺挺跪着,雪簌簌下,掩住了少年的神情……

容嫣更好奇了,她悄聲喊了喊離殿門不遠處的小和尚:“小師父,修緣小師父,那要剃度的男子是誰啊?”

小和尚聽容嫣竟然還記得他的名號,心中更暖,他走近些,小聲同她說話:“是淮王。”

“淮王?”

“是啊,我那日偷聽師父說話,說淮王要剃度來我們寺裏出家呢?”

容嫣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剛才那抱着黑盒子的少年。

“那抱黑盒子的是誰?”她問道。

小和尚壓低聲音:“是淮王府長子顧長颛。”

“啊,是他呀!”容嫣輕輕驚嘆一聲。

“那剃度的男子是淮王?”

修緣小和尚悄悄點頭。

淮王府的轶事,一直是尋常後宅女子說笑的談資,更別提容嫣這個最好事兒的,她雖然年紀小,但是自幼早慧,“淮王癡情”這段“佳話”,她自然耳熟。

淮王妃成婚七載不曾誕下子嗣,都言淮王癡情,一直不曾納妾,但第七年,淮王迫于宗族的壓力還是納了妾,此後該妾室接連生下了四子一女,其中長子顧長颛被t抱養在王妃跟前。

自妾室進門後,王妃就跟淮王大吵一架,搬去了別苑,直到今年冬天王妃病逝。

容嫣趴在窗上,看着外面莊重肅穆的法事,小臉上帶着些超出年紀的感慨。

她從來都不覺得淮王深情,便是迫于子嗣的壓力,那妾室生出雙胎後,何故又來的那三子四子以及最小的女兒呢。

聽說淮王妃在別苑病了多年,淮王都不曾去看過,現在人沒了,便是他出家也于事無補了。

想到那淮王妃,容嫣心生可惜,她曾看到過一本《将軍傳》,裏頭記錄了許許多多的精兵良将,淮王妃是那書中提到的少有的女将軍,她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在戰場上英姿飒爽的女子,是如何嫁給淮王,又如何在後宅中蹉跎了餘生。

“拜——”

随着外面一聲高呼,容嫣看過去,看到那黑衣少年走上前,将手中的黑盒子交給已經剃度完成的淮王,而後他磕頭,對着淮王行了大禮。

容嫣知道顧長颛。

淮王長子顧長颛,雖由妾室生,但自幼養在王妃膝下,是王府唯一的嫡子。

不過,容嫣知道他卻不是因為他的身世,她去年讀到過一本名叫《少年風流》的傳記,裏頭寫了許多年少有名的奇才,書中寫着——淮王長子顧長颛十二歲從軍,小小年紀便帶着一隊人馬奇襲了狄蘇大營,奪回了銅城,人稱神威小将軍。

當時容嫣便在心中想,十二歲的少年将軍,定是身高九尺、魁梧強壯的高壯男子,但現在看着不遠處身姿挺拔、氣質出塵如修竹般的少年,她始終無法将他同書裏寫的那個神威小将軍聯想到一起。

想着,她更加好奇顧長颛的樣貌究竟如何了。

容嫣巴望着,努力瞪大眼睛,想透過這煙氣缭繞和細雪撲簌的朦胧世界去看清顧長颛的容貌。

“姑娘。”

突然,有人喊她,她吓了一跳,是她的貼身丫鬟青環來尋她。

“姑娘,大人和夫人來了。”

“啊?爹爹和娘親雲游回來了?”聽到這消息,容嫣眼睛瞪大,滿面驚喜。

“是啊,老夫人免了姑娘你下午的跪罰,要你去後院陪大人和夫人用晚膳呢。”

“太好了!”聽這話,容嫣立馬站起來,絲毫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矜持樣子,提着裙擺小跑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法事結束。

傍晚,伽藍寺山腳下的一處偏僻院落,身着黑色長袍的少年将袍裾系上,袖子挽起,正挑着一擔水大步走來,往返幾趟,把院裏的水缸挑滿。

旁邊的小厮想來幫忙,被少年拒絕。

挑完水,少年走進院子,望向院中着一身僧袍的男人。

“長颛,日後你就是王府的世子,淮王府百年的基業就都交在你手上了。”男人開口。

“是。”少年平靜回應。

“府中的事,大部分我都已經跟方牧安排好了,還有一些需要親自同你交代的。”顧策指了指院子的小亭。

顧長颛明白,這是二人最後以父子之名坐論家事。

聽淮王仔細說着那些要緊事,顧長颛自始至終都沉靜自若。

顧長颛自幼被當做淮王府家主來培養,此刻看他這副沉穩的性子,淮王顧策心中滿意。

将府中事細細交代後,顧策出聲問:“你可還有要問的?”

顧長颛沉了下,緩聲道:“父王當真打定主意……不再歸家了?”

顧策沉聲:“日後這裏就是我的家了。”

話落,父子二人相坐無言。

“王爺,世子,容太傅今日正巧在伽藍寺,知道您不見客,太傅留下了吊唁素帳。”淮王府總管事方牧進來通秉。

“收下吧。”顧策出聲。

“容府……”顧策又想起些什麽,他又緩緩出聲,看向顧長颛,“當初你祖父同容老太爺相交甚好,曾訂下兒女親事,可惜後來兩家都沒有女兒,這門口頭婚事也就作罷了。”

顧策想着,看向旁邊的管家方牧:“我記得,容正易是有一個女兒的。”

方牧:“是,太傅有一女,聽說容府嫡女自幼聰穎,才貌出衆。”

聽這話,顧策點頭,對顧長颛簡單交代:“你祖父重諾,日後容顧兩家的兒女親事就由你們這一輩完成,也算是遂了你祖父的遺願了。”

顧長颛素來寡言穩重,聽這話也只是如往常般惜字如金地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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