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落空枝(六)
雪落空枝(六)
容嫣從未像這次這般難哄,一連幾日都沒同顧長颢說話。
顧長颢深知那晚自己說錯了話,自知理虧,容嫣嫁到淮王府的這三年,兩位舅母還有二弟妹沒少給容嫣添堵。徐氏對容嫣入府三年未孕一事耿耿于懷,與兩位舅母添油加醋也逃不開關系,他也心知肚明。
見容嫣一連半月都對自己态度淡淡,任憑自己說盡好話都哄不好,顧長颢也有些洩氣,索性搬去書房睡。
但這日徐氏突然把容嫣又叫去。
“二公子,不好了,側妃對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
顧長颢往芙荷廳去,正巧遇上回府的顧長颛。
“大哥。”
“去母親那裏?”
“嗯。”顧長颢神色有些急,不知道母親和阿嫣又起了什麽沖突?
“我同你一起去。”顧長颛也跟着進了門。
其實這幾日容嫣早就預料會有這麽一遭,前些日子顧長颛再次同宗族裏提起将世子之位讓給顧長颢,被族長以“顧長颢尚無子嗣”為由拒絕,這下徐側妃肯定要借題發揮。
“娶你進門,真是家門不幸!”
“我當時也是蒙了心t,只想着娶高娶高,可娶個下不了蛋的媳婦進門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冤孽,禍水!”
饒是容嫣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自知這次是她理虧,若是徐氏以此事訓斥她,她聽着便是,只是她不曾料到徐氏說話會這麽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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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側妃平日裏端慣了側妃的架子,但徐家曾是農戶,徐氏入王府前只是農戶的女兒,這些市井的粗話她其實很擅長。
“若是長颢沒法順利承世子之位,你就是大罪人!”
“趕明兒我挑幾個丫頭送你房中,若是這次你再拒絕,就別怪我不顧太傅的臉面,我要把你生不出孩子的名聲搞得滿京皆知,把你退回容府!”徐側妃甚至站起身子指着容嫣的鼻子罵。
容嫣哪裏受過這樣的辱罵,一時怔愣在原地。
正當容嫣被罵的狗血淋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還口之際,緊閉的院門被打開。
“母親慎言。”
“母親,兒子不會納妾。”
兄弟二人走進來。
顧長颢走近了,将容嫣護在身後,他擰眉看向徐氏:“母親糊塗了,不想納妾的是我,你何苦這般對阿嫣。”
“你個逆子,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真是叫這女人蒙了心!”徐側妃看來是真在氣頭上,這會兒也不擺平日的架子,對着顧長颢放開了罵。
顧長颛的視線從顧長颢身後收回,他看向失控的徐氏,語氣淡漠:“二弟承世子一事父王已然應允,若是族長不答應,我便去請聖上下旨,這并非難事,母親何至于如此動怒。”
到底是顧長颛的話管用,徐側妃坐回位置上,似是罵累了,喘着氣道:“你們……你們早晚把我氣死。”
“長颢,你先帶二弟妹回去吧,母親還在氣頭上。”顧長颛看向容嫣,見她面色難看極了,心知她應當從來沒遇到這種情況,便是她想要還口也還要顧及二弟,怕是憋屈壞了。
“好,多謝大哥。”顧長颢借此趕緊帶容嫣回院子。
回到房中,容嫣也不知為何眼眶一濕。
她從小受寵,哪裏遇到這樣的被羞辱卻不能還口的場景。
顧長颢将人擁入懷中,好一頓安慰。
“阿嫣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納妾。”顧長颢再次表态。
“你還記得我曾經向你提起抱養一個孩子,既然宗族裏以我無子嗣為由不叫我承世子,那我便先抱養一個孩子來堵他們的口。”
聽這話,容嫣擡頭看向顧長颢。
見懷中女子淚眼朦胧,顧長颢滿眼心疼,擡手替她擦去眼中蓄積的淚水。
“你,你是說真的?”容嫣那時只以為顧長颢是說笑,卻不曾料到他會當真為她甘願做到這一步。
想到今日他一口回絕徐氏,護在她身前,容嫣再次靠進顧長颢的懷中:“都是我不好,尚不能替你生兒育女,讓你為難。”
“不要這麽說。”顧長颢心頭一緊。
有這麽一遭,容嫣一連數日寝食難安,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事,夫妻二人終于破了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又重歸于好。
夜半,夫妻二人溫存過後,顧長颢伸手摸到容嫣手腕上的镯子,輕頓一下:“阿嫣,你還帶着這镯子?”
容嫣貼近顧長颢,擡起手,露出細白腕上的镯子。
這是一個花紋繁複的手镯,不像望京流行的常有款式,上面每一處花紋都精細別致,更像來自北方異域的樣式,上面的寶石也極為珍貴精美,每一顆都是被精心鑲嵌在桌子上,是容嫣最喜歡的配色。
其實容嫣自小見慣了金銀首飾,對這些東西并不十分熱衷,但這镯子實在太過精美,讓她愛不釋手。
“這可是你專門挑選送我的,我自然要好好帶着。”
“樣式都舊了,等着我再送你新的。”
“這個就挺好的,你不是說這是大哥從北疆帶回來的,我看望京可是少有這樣的樣式,哪裏就過時了,現在流行的那些我都不喜歡。”
“那我就親手制一個你喜歡的。”
“你要親手做?”容嫣高興,“那我自然喜歡。”
待容嫣熟睡,顧長颢卻有些難以入眠。
他伸手去摘下容嫣手腕上的镯子,輕輕在手中把玩着。
不知為何,他又突然想到那日裏哥着急往母親院中的樣子……
想着,顧長颢又側頭看向熟睡中的容嫣,心頭一軟,輕輕吻向容嫣的額間。阿嫣,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會替你制一個最美的镯子,你一定會喜歡的。
這日,顧子盛來找容嫣:“二嫂,你還記得答應我的,要借我廖之先生和玄梨先生的藏卷。”
“我自然記得,剛好前些日子我回容府又帶回來一些收藏的書籍,你盡管來挑就是。”容嫣帶顧子盛去了書房。
“你怎麽找你二嫂借書?”顧長颢聽到兩人的對話,頗為納悶。
顧子盛出聲:“二嫂是廖之先生的弟子,自然有很多藏書。”
顧長颢一臉驚訝的看向容嫣。
見顧長颢如此神情,顧子盛詫異:“二哥,你不會不知道二嫂是廖之先生的弟子吧!”
“你從未向我提過?”顧長颢看向容嫣,眉頭輕皺。
“不過是廖之先生同我父親交好,這才收我為徒,并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事,”容嫣笑着解釋,“現在你不就知道了。”
聞言,顧長颢又驚又喜,見顧子盛在那裏挑選書籍,顧長颢也湊過去:“子盛你可別全拿光了,也給我留幾本,我先前竟完全不知道我的妻子竟然是廖之先生的弟子!”
見兄弟二人對着一堆書挑挑揀揀,甚至動搶,容嫣無奈扶額。
“夫君你就別同四弟搶了,這些并非孤本,容府還有一些,你若喜歡,我下次都給你帶來。”
“哇!”顧子盛哀嚎一聲,“二哥你真是好運氣娶得二嫂這般女子!”
兄弟二人将廖之和玄梨的書拿空,還剩了一些其他的,容嫣失笑着整理留下的:“真是不知好歹,明明這幾本更是出自大家手筆。”
兄弟二人顯然對這些不感興趣,已然捧着書去另一旁探讨。
容嫣只好将這些藏書再一一收好,突然,視線落在一本名為《大胤将軍志》的舊書上,容嫣神情微頓,緩緩伸手将書拿起來。
許是被長久堆放在箱底的緣故,書已經很舊了,書頁有些泛黃,随着容嫣輕輕翻動的動作,裏面的內容顯露出來,這是一本記載了大胤歷年歷代有名将軍的傳記。
突然,容嫣翻書的動作停頓,露出了書中缺損,殘存的些許紙頁提示着此處原本應該還有幾頁,但不知為何被人撕去了……
初春即逝,五月的天開始熱起來,徐側妃怕熱,徐氏娘家在望京以北的濱城,天氣比望京涼快許多,她便前往娘家小住避暑。
沒有徐氏束着,這下容嫣在府中更是惬意,但顧長颢越來越忙,下個月還要去蕪南出遠門。
“怎麽突然就要去蕪南?先前也沒個消息。”容嫣替顧長颢收拾行囊。
“你不用替我收拾這麽多,我去年也去過蕪南,你不用替我擔心。”
“不一樣的,那時是冬季,蕪南的天氣好些,如今正是天熱,蕪南在望京之南,天氣更是炎熱。”容嫣想法子給顧長颢準備了各種避暑物件。
“我這次去去就回,你不用擔心,”顧長颢牽着容嫣的手,“對了阿嫣,這段日子母親不在府中,府上也沒什麽事,你不妨去探望岳父岳母,回容府待上一段日子,也省的在府中無聊。”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送走了顧長颢,容嫣也回了容府小住。
回了容府,容嫣又變成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太傅嫡長女。
相較容嫣這幾日的惬意,出遠門的顧長颢心事重重。
南下的船上,顧長颢繃着臉,聽屬下來禀報。
“公子,收到消息,柳小姐昨日剛到蕪南,合陽縣縣令說若是公子遲遲不來給個交代,就讓柳小姐落胎,你看咱們要不要再快些。”
“随他們去,若要落胎便落罷。”聽着下人的禀報,顧長颢面上全然帶着不耐煩。
柳婉兒突然跑回蕪南,這讓事情有些脫離他的掌控,顧長颢心中很是煩躁。
“只一點,”顧長颢行事一向謹慎,叮囑道,“派人看緊合陽縣令一家,此事絕不可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