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離(三)
和離(三)
室內, 安靜極了,只有茶霧袅袅升騰,不知過了多久, 茶冷杯涼。
顧長颛語氣淡漠:“可還有其他要問的?”
顧長颢身形不穩:“你對阿嫣的心思……人人都說大哥你是個端方君子, 可你如今卻處心積慮設計的我同阿嫣和離……”
“我的心思, 你不是早在四年前就知道了。”
聞言,顧長颢擡頭看向顧長颛,顧長颛的視線不躲不閃,同樣也回視他。
顧長颢下唇顫了顫。
“母親常說我跟二弟的喜好相似, 自小我有的, 也會分給你,便是只有一份的,只要你想要,我都會讓給你, ”顧長颛看着顧長颢, 語氣冷冷,“長颢,我自認對你從未有得罪之處。”
其實顧長颛心中的疑問并不比顧長颢少:“長颢,那時你娶她,到底是真的愛慕她,還是旁的緣由?”
三年前顧長颛就曾懷疑過顧長颢的心思,可那時容嫣親口答應了婚事,在顧長颛看來無人能逼迫容嫣去嫁一個她不愛的人,她肯應下婚事, 定是也對這門婚事心生歡喜的。
只要她歡喜, 他也歡喜。
只是他終究還是不甘心,他想給自己留一個機會——
可回京的這些日子, 他日日看着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他都差點要放手了。
“二弟對她的心意,怕是假到連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顧長颢死死攥着手心,咽喉像被人扼住,說不出一句話。
“你說這些都是我處心積慮設計的,”說的這裏,顧長颛面上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諷笑,“若是你待她從無二心……罷了,我不願再同你辯解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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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颛緩緩起身:“我可以不同你計較任何事,但容嫣是例外,事已至此,這和離書你還是應了吧。”
他好言相勸:“只要你應下這和離一事,日後世子之位還是你的,你也還會是四品少詹事。”若是之前,他或許并不覺得顧長颢會看重世子之位,但現在……顧長颢做的事都擺在他眼前,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從來看不懂這個二弟。
說罷,顧長颛将和離書放在顧長颢面前,轉身就要走出門去。
“你t惦記弟妻,就不怕被世人诟病嗎?”身後,傳來顧長颢的質問。
“就算我同她和離,大哥就真的以為她會再嫁與你?”
“且不說阿嫣對你無意,便是礙于這世俗,你是她的夫兄,她是你的弟妻,就算我同她和離,但這層關系永遠都改不了,你們日後也絕不能在一起,若大哥這般一意孤行,置我們王府的聲譽于何地?父王絕不會答應!”
“大哥你看似深情,實則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就算大哥你使盡手段能讓她嫁與你,世人也總會诟病,就算大哥你不在意,你真的要這麽自私将她陷入如此境地嗎?”
顧長颛轉身,面色是少有的冷峻難看,他聲音冷冷:“你只要在和離書上畫押就好,其他就不勞你費心了。”
……
半月後,容府收到了淮王府送來的和離書,上面不只有顧長颢的親筆,還附帶着官府大印的文書。
“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麽順利,之前看顧二公子天天來府上求和,還以為和離不成呢。”容府中的下人閑聊時說起此事。
“呵,那顧二公子不過是個口蜜腹劍的假君子罷了,總是要裝一裝深情的,畢竟自從咱們大人寵愛妻子的美名廣為流傳之後,京中可是有很多假君子為博好名聲紛紛效仿呢,可是他們終究只是假深情罷了。”
“當初顧二公子和咱們小姐成婚時就是匆匆忙忙,如今和離也匆匆忙忙,真讓人摸不着頭腦。”
“話說回來,聽聞顧二公子已經承了世子,咱們小姐也是可惜了。”
“這有什麽可惜的,你剛進府不知道,咱們小姐連太子的婚事都不應,又怎麽會把世子妃放在心上。”
“就是就是,這顧二公子人品不行,就算是世子又怎麽樣!”
“不過我聽說陛下貶了顧二公子的官,讓他外放三年呢,幸好陛下公道。”
“那是自然,當今陛下可是明君!”
容嫣在屋中,聽着外頭小丫鬟們叽叽喳喳的讨論聲,旁邊青環有些擔心:“竟敢在背後嚼主子舌根子,我去教訓她們。”
“不用管了,随她們說吧,過些日子就說倦了。”容嫣并不在意,她和離後一直在整理老師留下來的書卷,根本沒心思在乎外面的傳言。
“我和離的事,二嬸和三嬸可說什麽了?”
青環搖頭:“兩位夫人不僅沒有說什麽,我聽說昨兒宮中德妃生辰宴上,兩位夫人遇見徐側妃,把徐側妃明嘲暗諷的罵了一通,氣得徐側妃席都沒吃上就賭氣走了。”
聽這話,容嫣面露訝然。
“沒想到兩位夫人不僅沒因為姑娘您和離的事找老太太鬧,還幫您說話。”
“嗯,兩位嬸娘本來就不是壞人,她們很好。”
容嫣走去裏屋,正打算将手裏的和離書收好,打開箱子,看到了目之所及處的物件——
是一月前修好的那兩件首飾。
晚膳時容嫣有些心不在焉,大家只以為是因為今日收到和離書的緣由,容老夫人特意讓廚房做了容嫣愛吃的飯菜。
“你們父親和幾個小子去哪了?”容老夫人問起。
容府的三個大爺和幾個少爺都不在,就連容靖也出門了。
“夫君他們去隔壁将軍府了,說是将軍府已經建成,今天是個好日子,便今日擺了酒席。”
“估計他們這會兒肯定喝得正盡興呢,我聽說來了好多朝中大臣,連陛下都親自送來了賀禮,這一上午在前院都能隐隐聽到隔壁的熱鬧,鞭炮聲沒斷過。”
容老夫人問道:“隔壁可是顧家的那個年輕将軍?阿梨在淮王府時的夫兄?”
“是的母親。”
老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容嫣,道:“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馮氏解釋道:“不過這顧府的大公子是個好的,這次咱們阿梨的事,聽夫君說此人并未偏袒顧長颢,甚至還體諒容嫣在府中的難處,這顧長颢拖着不肯和離,夫君找了這顧将軍,不過數日就送來了和離書。”
“是啊,多虧他,和離這事才如此順利。”
容嫣手中的筷子沒拿穩,掉了一根。
旁邊丫鬟又重新給容嫣補了一雙。
容老夫人拍拍容嫣的手背,回頭繼續道:“罷了,既然他人品尚可,他們幾個爺們也對他有所稱贊,鄰居便鄰居吧,既然他定府在此,似乎并未因阿梨和他二弟和離一事而心存思慮,想來也是個坦蕩之人,咱們也就把他當成正常鄰裏對待,行事不必太刻意。”
“是,母親。”
幾人說話前,前頭傳來動靜。
丫鬟來秉:“幾位大人和少爺們回來了。”
容成章扶着容成軒回來。
“軒哥兒這是喝了多少?怎麽又醉了?”
“這孩子酒品太差了,不能喝非要喝,這不就又醉了。”
容成軒雖然腳下發軟,但嘴皮子還很好使,這會兒醉了更是喋喋不休道:“我沒醉!祖母,母親,大伯娘,三嬸娘,還有大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你們不知道,這将軍裏多壯觀!那布局,那格調,比咱們容府可強太多了!下次有機會你們也去參觀參觀。”
容靖走進來,正好聽到容成軒說這話,他瞄了眼容嫣,上前沒好氣地給容成軒灌醒酒湯:“二哥你快喝了吧,都醉成什麽樣了。”
“不錯,将軍府裏的景致的确出衆,尤其那梨林獨成別致一景。”容肖易也有些醉了,但能從他口中聽到贊賞也實屬不易。
幾個老少爺們兒興起,紛紛說起剛才在将軍府的事。
用完晚膳,容靖跟着容嫣一路回去。
“阿姐,你今日沒去将軍,你不知道你設計的景觀有多好看,”容靖語氣遺憾,“雖說你跟顧長颢和離了,長颛哥也曾是你的夫兄,但是……我覺得長颛哥人挺好的,阿姐,不是我背叛你啊,我就是覺得……能不能不要遷怒……”
一眼看出容靖的小心思,容嫣出聲:“嗯,先前你說兄……顧将軍他對你多有幫助,你便如原來那般待他就好,不要因我而遷怒于他。”
聽了這話,容靖才小心翼翼松了口氣。
容嫣自回府後數月閉門不出。
顧長颛每次從容府門前經過,一次也未曾碰見容嫣。
過完年後,臨近正月十三。
顧長颛把玩着手中剛做好的首飾,是一對簡單又精致的金累絲鑲綠松石的葫蘆耳墜。
整整一日,他都在考慮該如何送出去。
熟料令晉先帶來了容嫣的消息。
“這是容大小姐派人送來的,說是讓您親啓。”令晉遞來一個匣子。
令晉還以為顧長颛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卻不料顧長颛看着那匣子後一臉凝重。
“你出去吧。”
“是。”
屋內只剩了顧長颛一人,他緩緩将匣子打開,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是五件首飾。
是那些年他從北疆親手做了,派人送回來,以淮王府的名義送去容府,給容府大小姐容嫣的生辰禮物。
匣子中還有一張紙,上面只寫了簡短的幾句話——
顧将軍為心上人所做的首飾,不知中間有何周折給錯了人,如今物歸原主,風波已停,望将軍不再介懷,心向明處,早日覓得良緣。
紙上沒有落款,連字跡都有明顯的更改掩飾之意,顯然是不想讓旁人知曉是誰所寫。
但顧長颛還是一眼認出這是容嫣親筆所寫。
“令晉。”顧長颛胸口悶疼。
令晉聽到傳喚進來:“将軍有何吩咐?”
“你派人去容府一趟,跟她說我要見她一面。”
此刻顧長颛的神色是少有的迫切。
令晉猶豫道:“來送信的人走前說了句,說容小姐三天前就已經南下去馮夫人娘家皖粱城了,聽說是要在那久居一段日子呢。”
……她如此匆匆離開,究竟是為和離傷神,亦或是對他避之不及。
顧長颛坐回太師椅,許久,他輕聲說了句:“好。”
……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冬末,容嫣在皖粱城待了整整一年。
“祖母勿怪我沒趕回來過年,我實則臘月初幾就往回趕了,誰知道半路船壞了,中間又遇上暴雪,便在途中耽擱了半月,緊趕慢趕,這才終于在十五之前趕回來。”容嫣說笑着,把從皖粱城帶回來的禮物和皖粱祖母家捎回來的東西分給大家。
二嬸道:“昨兒是嫣丫頭生辰,該早一日回來。”
“不妨事不妨事,今日補上就是了。”容老夫人向容嫣招招手。
容嫣如同之前一般撲進老夫人懷裏撒嬌t。
二嬸笑道:“哎呀,我的意思是來不及準備禮物。”
“不妨事,你們給我送銀子,我也是一樣高興的。”容嫣偎在容老夫人懷裏俏皮道。
“我看成,我們還省心給你挑什麽稱心的禮物。”二嬸打趣道。
見女兒一改去年的沉悶,又恢複了先前未出閣那般的歡快性子,旁邊馮錦和容肖易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欣慰和高興。
“容靖呢?”容嫣将禮物分了一圈。
“他啊,這一年皮的很,指不定是跑去軍營還是書院,又或者去了隔壁……”容成軒話還沒說完。
就聽外頭傳來一聲:“阿姐!”
容靖今年十歲,短短一年個頭竄的很快,已經跟容嫣差不多高了,他飛速竄進廳中。
容嫣擡手抵住他要蹭過來的架勢:“你還知道回來,為何今日沒在家中等候我歸來?”
“啊呀,我今日在将軍府同長颛哥練槍,一時不查忘了時間,對了……”容靖說着看向身後,“長颛哥今日休沐,正好一同在府中用膳。”
其他幾個容府的男人聽這話也面色高興,紛紛出門相迎,顯然這一年中,他們同隔壁将軍府這個新鄰居處的還不錯。
容嫣的視線中,廳外的男子穿了一身湛藍色的長袍,步履穩健的緩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