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曾歲寒早芽(一)

曾歲寒早芽(一)

不知是不是今日顧長颛衣着風格不同的緣故, 同剛從婺州回來時不同,容嫣只覺得他現在身上的威嚴氣場弱了許多。

往日裏不茍言笑的一個人,這會兒在院裏跟兩個堂兄站在一起, 像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般說着話, 偶爾薄唇微微上揚, 是少有的生動神情。

顧長颛進了廳中,一一對着府中的長輩稱呼,随後看到容嫣,他頓了下。

“容大小姐回來了。”

旁邊人都察覺到顧長颛稱呼的不自然, 容二叔笑笑, 上前解圍,大大方方道:“雖然阿梨在你們淮王府曾有那麽一段,但是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且你現在自立封府, 承先王妃遺志, 改姓為周,我們日後是近鄰,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漸漸放下吧。”

說罷,容二叔拍了拍容嫣的肩膀:“想必你也知道,我這侄女是不拘小節之人,長颛你也不必太過拘束。”

旁邊容三叔也開口道:“你就同叫翩然和玲兒一樣,喚嫣兒一聲妹妹就好。”

顧長颛颔首,再次看向容嫣,輕喚了聲:“嫣兒妹妹。”

容嫣摳緊袖中的手。

“……周将軍。”她應聲, 卻還是疏離的語氣。

旁邊人看出了容嫣的不自在, 但也心知畢竟往事在那擺着,不是一時一夕就能忘下的。

容老夫人笑了笑:“你們快招待長颛, 來了好一會兒了竟還讓人站着。”

看着周圍家人對顧長颛的态度,聽着祖母的稱呼,容嫣心中疑雲重重。

晚膳時,容嫣以疲乏為由沒去用膳。

府中的管事嬷嬷和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被老夫人派來明珠閣給容嫣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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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嫣似是不經意問道:“周将軍何時同府裏關系這麽親近了?”

管事嬷嬷幫容嫣将帶回來的行李歸置妥當,解答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自從前年歲末周将軍搬來旁邊将軍府後,同咱們府上的三位大人和三個公子相交甚好。”

另一個丫鬟也搭話:“是啊,周将軍這麽大的官,但是一點架子也沒有,跟大少爺二少爺以兄弟相稱,對府中大人和夫人很是客氣,對咱們老夫人更是敬重。”

“周将軍看着不好相與,但是我看他對家中少爺們很是溫和啊,靖少爺最愛去将軍府了。”

“對,起初府中人還估計着周将軍曾是……大小姐前姑爺的兄長而有所忌諱,但現在俨然當成了近鄰對待。”丫鬟說完,頓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無礙,你們繼續說吧。”

容嫣繼續道:“那他為何突然改了姓?”

“聽說是因為已逝的淮王妃姓周,據說周王妃的娘家周府曾是咱們胤朝的名門,但後來周王妃的父兄都戰死沙場,王妃也故去,如今周府門楣日漸衰落,只剩了王妃幼弟的兒子在世,将軍現在承王妃遺志改姓為周,還專門派人去周府好生幫周府遺孤重振周府門楣呢。”

“當真是有情有義的男子!”

“是啊,府中大人對周将軍贊不絕口呢。”

聽着嬷嬷和丫鬟的解釋,容嫣才知道這一年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

丫鬟們還在讨論周長颛的平易近人。

聽到“平易近人”這四個字,容嫣的記憶拉回到一年前,想起王府中那個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府中人對他多有敬畏的夫兄。

可今天下午,在前廳時,他跟二叔三叔還有兩個哥哥說話時,分明是輕輕彎唇笑了下。

跟在王府時不一樣。

那時他整日都是黑色錦衣或勁裝,也從未像今日這般穿過長袍。

腦海中又浮現起下午顧長颛衣着湛藍色長袍的模樣,色調倒是同他相稱,但還是太寡靜了些,身上也無任何香囊荷包或者配飾,襯得他越發沉穩內斂,像冷寂冬夜裏的雪,沉靜又孤寂……

恍神發覺自己思緒飄遠,容嫣微閉了眸子,腦海中的畫面被她強行停下。

……

回府的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繁榮大街上挂滿了花燈。

府中堂哥堂嫂還有未出閣的堂妹們要出門看花燈。

容靖也非要拉着容嫣出門,容嫣也很久沒在望京看花燈了,便一同去了。

但是沒想到剛出門就碰到了顧長颛。

容嫣坐在馬車裏,聽到前頭堂哥在跟顧長颛打趣。

“聽說陛下讓你進宮,長公主府的昭陽郡主沒纏着你?竟讓你這麽快就脫身了。”

容成軒打趣:“大哥你懂什麽,咱們周将軍心性絕非常人,心中無女人,拔劍自然神,不然又怎麽年紀輕輕就成了名鎮天下的鎮北将軍。”

容嫣驚訝于兩個堂兄對顧長颛親近自然的語氣,但她更驚訝于顧長颛的态度。

只聽顧長颛無奈着笑罵了一句“豎子慎言”,随後兩個堂兄哈哈一笑,招呼顧長颛同行。

“我們去繁榮大街看燈,你也一起?”

男人聲音溫和:“好。”

到了繁華大街,三個男子一起同行,容嫣跟堂嫂和堂妹們一起,她有意避開,同顧長颛只打了個照面,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容嫣就拉着堂妹混進人群去旁邊看燈了。

“怎麽人這麽多啊!”

繁華大街上的人出奇的多,人流密集。

雖然叮囑了不要分散了,但是容嫣還是跟堂妹和丫鬟走散了。

無奈,她只好順着人群繼續往前,只等待時機去約好的地方彙合。

容嫣是第一個走回彙合地的,而且很不幸,怕什麽來什麽,她剛在湖橋旁站了會兒,就見顧長颛出現在了橋頭另一側。

容嫣看着他上了橋,又走下來,走到她面前。

她避無可避。

他站在她面前,發覺容嫣避着他的目光,他頓了下,站定,同容嫣一般看向湖面。

兩人沒人吭聲。

好一會兒,容嫣聽到對方主動說了句:“你在這。”

“剛才我同你兩個堂兄去了旁邊的鋪子,他們在商量給你準備生辰禮物。”他繼續同她說話。

“堂兄要給我驚喜,周将軍這般說出來了。”她語氣幽幽。

聽她終于對她說話,顧長颛側身,歉意的說了聲:“抱歉,我這般說是想着……我也給你準備一份。”

說着,他拿出袖中的物什。

容嫣低頭看去,是一枚額前華勝,望京中鮮有女子會佩戴華勝,但容嫣很是喜歡這樣打扮,不過這也是嫁人前的事了,他送的首飾,不單單是做工精巧別致,更是每次都能恰到好處戳中她的心思,他竟是如此了解她嗎?

看着那熟悉的做工,她沒接:“周将軍的禮物太貴重,我受不起。”

話說的果決,但她卻不敢擡頭,不敢去猜測顧長颛此刻的神情是如何。

“周兄,阿梨,你倆在這啊,人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擠出來,也不知道她們去哪了。”

容成軒的聲音出現在身後,他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了顧長颛遞到容嫣面前的東西。

容嫣神情閃過一絲慌亂。

好在顧長颛及時解釋:“方才聽你和成章說要給嫣兒妹妹買生辰賀禮,我總不好當唯一一個空着手的人。”

容成軒看到了容嫣神情中的不自然,只當她還介懷王府的事,他拍拍容嫣的肩膀,低聲安撫:“收下吧,周兄的一片心意,阿嫣咱們總得向前看。”

容嫣怕被人t看出端倪,心中輕罵了聲“二哥知道個屁”,面色自若地從顧長颛手中接過那枚華勝。

道了句“多謝。”

自那晚過後,顧長颛又一連兩個月沒再有機會見到容嫣,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直到三月三這日,肅帝五十大壽,宮中設宴,四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都來給肅帝賀壽。

容嫣原本不想來的,但是好友相約,她的确也很久沒同京中好友會見了。

“阿梨,我有時倒也真的羨慕你。”說話的是戶部尚書之女沈夢,是容嫣幼時的玩伴。

大理寺卿之女路徽也出聲:“是啊,都說女子和離是不幸之事,可我瞧着阿梨現在倒比在王府時快樂。”

左丞嫡女白浮戈笑道:“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是因為當時阿梨沒遇到良人,待日後阿梨遇到良人,說不定更快樂。”

路徽反駁:“那是因為你也嫁得良人才這麽說,像我們……唉,也就這麽過吧,要是女子能一直不嫁人就好了。”

小亭中,四個好友互相開解閑聊,突然白浮戈指了指遠處,掩唇笑:“你們瞧,那不是昭陽郡主,她又在周将軍身邊了。”

容嫣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顧長颛,還有他身後的女子,正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的昭陽郡主。

路微探了探頭:“聽說長公主想讓昭陽郡主嫁給周長颛,但是我怎麽看這周将軍一直态度淡淡,對這昭陽郡主不感興趣啊。”

沈夢掩唇笑了笑:“這昭陽郡主模樣生的蠻好看的,算是個美人了,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我要是男人,被這麽個美人天天圍着早就心動了,偏偏這周将軍是個心性堅韌的,都二十六了,還不急着成婚,我都懷疑……莫非真的同傳言那般。”

路微被勾起好奇心:“什麽傳言?”

聽着身邊人議論起顧長颛,容嫣下意識不太想聽,她低頭撚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裏。

“聽說周長颛是斷袖。”沈夢壓低了聲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容嫣被糕點嗆到了。

白浮戈趕緊給她倒了杯水:“怎麽這麽不小心,趕緊喝口水壓壓。”

“真的假的,你別亂說!”路微無語。

沈夢癟癟嘴:“都是這麽傳言的,不然他一個二十六歲的大男人,幹嘛至今不娶,聽說他院裏連個丫鬟都沒有,府裏的老鼠都全是公的,不信你問問阿梨,好歹周長颛曾是阿梨的夫兄,阿梨你應當知道些。”

聽到那句“老鼠都是公的”,容嫣滿頭黑線:“越傳越離譜了,傳言不可信。”

“好吧。”沈夢遺憾。

不遠處,昭陽郡主的動靜不算小,容嫣她們待的小亭剛好能聽到投壺那處的說笑聲。

“周将軍,聽說你武功厲害,你能不能教教我投壺。”

“我不會。”

“周将軍,過幾日是我生辰。”昭陽郡主眼巴巴看着顧長颛。

顧長颛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我覺得那彩頭就不錯,你能不能投中了送給我,當我的生辰禮物。”

“不會投。”

昭陽郡主身為長公主的女兒,素來備受寵愛,哪裏受過這份委屈,每次顧長颛都是這個态度,今天她終于受不了這份委屈,氣跑了。

沒一會兒,知道這事的長公主來興師問罪:“都說周将軍行事妥帖周到,是個端方有禮的君子,我看也是虛名,把一個女孩子氣跑了,竟還毫無負擔的在此處閑聊。”

其實起初顧長颛待那昭陽郡主還是婉拒,但他發覺對方似乎壓根兒不明白他的意思,甚至好幾次曲解了他的話,他想一定是自己不夠直白。

可現在看來,那昭陽郡主年紀輕不懂人情世故也就罷了,長公主總不會不懂。

顧長颛看過去,聲音淡漠:“人跑丢了就去找,不知長公主來尋我是何意?”

“你!”長公主氣滞,“你好歹幫着去找找,你這個态度,真是太過分了。”

“我前日不小心傷了手臂,無法去尋,”顧長颛說着,看向宮中的侍衛,“勞駕,幫長公主去尋人吧。”

長公主也被氣走了。

“哈哈哈哈哈阿梨,你這前夫兄還挺會氣人。”沈夢掩唇笑着。

“是啊,連公主的面子都不給,哈哈哈哈哈,先前只看到長公主趾高氣揚同別人說話,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吃癟呢。”

剛才的事情自然也落到了容嫣的視線中,她心中五味雜陳。

宮宴一直到晚上,夜宴開席,容嫣中途去更衣。

“周将軍,聽說你受傷了,這是最好的傷藥。”

“我并未受傷。”

“可是……”

隔着假山,容嫣聽到了旁邊燈籠下的聲音。

顧長颛語氣冷漠:“我心中已有心慕之人,我對郡主你無意。”

接着,旁邊傳來腳步聲,應當是顧長颛走了,只剩昭陽郡主在小聲啜泣。

容嫣嘆了口氣,聽旁邊沒了動靜,她準備繞過假山出去。

“都聽到了?”

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容嫣吓了一跳,捂住胸口。

顧長颛不知何時站到了假山後,他似乎喝了點酒,臉頰微紅,語調也有些含糊,目光不加掩飾的直視她。

容嫣避開他的視線,轉身要走,對方上前一步,站在了路上,擋住了她的路。

他語調沉沉:“你要避我到何時?”

的确,容嫣一直在避着他,只要他去容府,她都會想辦法同他避開。

被擋住去路,容嫣語氣微惱:“将軍難道以為聽了那樣的話,我同您還能自若共處?”

顧長颛閉了閉眸子:“容嫣,給我個痛快吧,我只想知道,若是沒有之前你和長颢的關系,你是否會對我有意?”

一年前她留下一封字條後就離開了望京城,可現在他還是不甘心,想聽她親口說。

“我對将軍無意,從前只把将軍當兄長,今後也絕不會對将軍有任何非分之想。”

容嫣的語氣太決絕了,一如剛才顧長颛拒絕別人時那般。

“請将軍收回此物,以後也不要再讓人為難,将軍的這份心意,我當真消受不起。”容嫣拿出那枚華勝,還給顧長颛。

雖然早已知道答案,但親耳聽到她這般拒絕的話,心口如刀子剜心般劇痛。

當初他對她直言心意,就是為的用他這份肮髒的心思逼她和離,當初她果斷和離,對他避之不及,定是對他這份私藏的心思惡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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