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梅竹馬(三)
青梅竹馬(三)
淮王又病重, 許是這次病情比以往都嚴重,特意派人把在霞栖山的顧長颛叫了回去。
溫康也連夜來了霞栖山。
“如何?”等溫康給淮王看完診出來,顧長颛眉頭緊皺。
明明上次溫康來看過後, 父王的病好了一些, 為何現在又重了?
溫康嘆了口氣:“想來王爺并未吃我那些藥, 不過王爺并沒看起來那麽重,尚無性命之虞。”
聞言,顧長颛暗自松了口氣。
“将軍,王爺讓您進去說話。”
自顧長颛分府改姓後, 方牧也沒繼續待在淮王府, 而是來了伽藍山照顧淮王。
顧長颛點頭應聲,他推門入了屋中。
屋內,淮王顧策靠在床頭。
“父王。”顧長颛輕喚了聲。
顧策沒吭聲,只用帕子擦去嘴角剛咳出的鮮血, 随後他側頭打量着顧長颛。
這十年間, 顧策蒼老的速度比尋常人要更快些,如今他骨瘦如柴,眉毛也染了白霜,整個人圍繞在一股陳郁滞氣中,眉間凝着化不開的結。
好一會兒,顧策緩緩出聲。
“你自立封府,改姓為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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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顧長颛提出自立封府改姓之後,也曾來過淮王這裏,那時他便提過此事。
顧長颛有些納悶, 當是父王毫不在意, 不知為何今日突然又提起此事。
“重振周府門楣,是母妃生前的願望。”顧長颛言簡意赅地說了句。
“你母妃在世時, 你同她也并不親厚。”
聽這話,顧長颛擡頭看向淮王,他眉頭輕皺。
“母妃雖同我不親厚,但對我也不薄。”周氏對顧長颛這個養子心有介懷,但也将他撫養至十二歲。
“咳咳……就算你自立封府,改姓為周,你也始終是長颢的大哥,是淮王府的長子,也曾是那容氏的夫兄,這一點永遠都無法改不了。”
許是說這話時帶了些情緒,顧策又咳了幾口血。
聽出了顧策這話裏暗含的深意,顧長颛擰眉,但他避而不談,只道了句:“父王您保重身體,溫康給您備的藥,您多少吃些。”
“咳咳,我自己的身體我有數,總歸是一死,早些晚些又何妨,”顧策的語調沉沉,“長颛,你自幼被傾心培養,世俗道理比誰都知道的多,顧氏和容氏,都是百年前随祖帝開疆拓土才建起來的大族,若你和那容氏做出什麽,被世人诟病的不只你們二人,還有兩個氏族的百千人,你最當知道這輕重!咳咳咳!”
“你口口聲聲為着你母妃,實則私藏龌龊心思,你對不起你母妃的養恩!”說到這裏,淮王向來無波瀾的語氣中帶了怒意。
“我沒有,”顧長颛輕閉了下眸子,“我改姓為周,只是因為這是母妃生前的遺志,并非因為旁的原由。”
他比誰都清楚,他和容嫣之間的溝壑,并非只是改姓就能解決的。
“随你吧,馬上又到你母妃的忌日了,這些日子你就待在這裏為你母妃盡孝吧。”顧策擺手。
顧長颛的唇線繃緊,但他未再言語一句,轉身出了門。
“大公子,王爺身體越發不好了,您又何必再惹他動怒?”方牧走進來,嘆了口氣。
顧長颛只道了句:“勞煩方伯日後照顧好父王。”
方牧進了屋中。
“若不是長颢來信,王府中的事,你也要一直瞞着我?”顧策看向方牧。
方牧頓了下,這才知道顧策今日動怒的緣由,他想要解釋:“大公子他自幼可憐……”
顧策擡手制止:“不必為他解釋,他不只藏了龌龊心思,還因此做出手足相争之事,差點連累損毀王府聲譽,枉負我對他傾心的教導!”
“他們弟兄幾個一母同胞,唯獨他,我養他如嫡子,我甚至從不曾對他幾個弟兄說過幾句話,他受我傾心教導,又有何可憐之處?”
“其他幾個公子和郡主尚有側妃疼愛,可王爺是真心疼愛大公子嗎?”方牧嘆了口氣,忍不住勸道,“大公子是側妃親生,可側妃不曾疼愛過大公子,您亦是。”
方牧想到顧長颛的心性,嘆了口氣,親生父母健在,可卻十二歲奔赴戰場,從未有人關懷,背負着氏族的重擔,一個人生長,不肖父也不随母。
方牧苦口婆心:“王爺說大公子做出了手足相争之事,可說的二公子負了容大小姐一事?這件事分明是二公子有錯在先……大公子只是為心愛之人痛心而做出的尋常反應。”
“大公子十二歲離t府,這些年一直在北疆,王府從未寄一封信去。”
一項只聽顧策吩咐的方牧,今日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顧策沉默半晌,只緩緩道了句:“罷了,只要這次平了風波,日後如何皆随他罷。”
“可……”方牧想再說些什麽,卻也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圜之地了。
……
與伽藍山遙遙相隔的霞栖山上
“小梁将軍,這幾日怎麽沒去尋你的嫣兒妹妹?”
“是啊,前幾日還聽你嚷嚷着要去教你的嫣兒妹妹騎射,拒絕跟我們喝酒呢,怎麽今兒想起我們這些兄弟們了?”
大家一口一個“嫣兒妹妹”,紛紛打趣梁毅。
梁毅一杯接着一杯喝悶酒,打了酒嗝兒,有些醉了:“她不喜歡我。”
衆人面面相觑。
有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聽聞容嫣姑娘在皇後那處得了個彩頭,是個價值不菲的玉佩,難道容嫣姑娘沒有送給你?”
梁毅更挫敗了,擡眸幽怨的看了一眼說話的兄弟。
“小梁将軍想要放棄了?”
梁毅擺手:“當然不會!我不會放棄的!”
可這話說完,他又耷拉起腦袋:“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做了,她好像真的對我沒那個意思,任憑我如何努力,她都嚴防死守,我不想叫她為難,可是又不甘心。”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就是就是,而且她還是嫁過人的,已經是殘花敗……”
這話還沒說完,說話的人就被梁毅抓住了衣領,梁毅緊握拳頭,就要揮過去,被其他人攔下來。
“你再給我放一句屁,休怪我跟你翻臉!”
眼看梁毅憤怒不已,旁邊有個年紀大些穩重老副将拍了拍梁毅的肩膀,安慰道:“将軍莫要生氣,我們也是為你打抱不平,一時失言,但歸根結底也是向着你的。”
可梁毅還在氣頭上。
那老副将又道:“追女人的法子有的是,将軍這才追了沒幾個月,我這裏倒是還有個法子。”
“什麽?”這才把梁毅的注意力引過去。
“要我說啊,将軍總是追在人家姑娘屁股後面,不僅沒有展示出将軍的威風,還顯得将軍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女子們都喜歡胸懷大志的男子,将軍不能總是把情情愛愛挂在嘴邊,要學會表現自己的優勢。”
“如何表現?”
“自古以來,英雄救美這一招屢試不爽。”
梁毅覺得老副将說的很有道理,他問道:“方叔可有什麽好主意?”
老副将附耳只告訴了梁毅一人。
梁毅皺眉:“不可,那樣太危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富貴險中求,小梁将軍莫不是信不過自己的本事?依我看啊,此法既能展示您的本事,還能叫姑娘對您芳心暗許,要知道人在危險中總是會依賴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未因此生情,便是這份恩情,也足夠叫姑娘不好再拒絕你,只要姑娘不再拒絕你,這就有可趁之機,日後再慢慢攻破心房就輕而易舉了。”
其他人在旁邊聽的一愣一愣。
“方副将,你跟小梁将軍在打什麽啞謎,也讓我們聽聽呗?”
方副将看向梁毅:“小梁将軍,若是您想好了這麽做,我可以幫您把此事安置妥當,保管做的不露任何痕跡。”
梁毅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我若是如此設計,跟撒謊無異,靠撒謊得來的歡喜,等謊言被戳破我又該如何面對她?”
老副将笑道:“這又何難處,等姑娘對您動了心,您再主動告訴她事情原委,屆時就算生氣,可感情終歸有了,說不定到時候姑娘不僅不會生氣,還覺得将軍您為了她費盡心思,日後談起來也不失為一種情趣。”
聞言,梁毅沉默了。
幾日後,黃昏将至,伽藍寺的大菩提樹下,顧長颛接過和尚遞來祈願帶。
“施主想求什麽?”
顧長颛擡頭看向這棵高大的菩提樹,他不怎麽信神佛,卻又希望神佛存在。
“……求我愛之人能愛我。”
“那便是求姻緣了,”和尚笑笑,把筆遞上來,“施主可将您和對方的八字寫上,若是您跟對方有緣,佛祖會保佑您的。”
顧長颛接過筆,将爛熟于心的八字一筆一劃的寫下來。
求我愛之人能愛我。
只要她愛我,刀山可赴,火海能蹚。
祈願帶挂在菩提樹的最高處,尾端的鈴铛随風飄動,發出回響。
……
入夜,顧長颛從孝賢殿出來,碰上走來的方牧。
“可是父王如何了?”他問。
方牧頓了下,擡頭看向顧長颛:“大公子,您當真不能放下容大小姐?”
顧長颛腳步停頓:“我的心意,您應該最清楚不過。”
那些送往婺州的消息和字畫,從婺州送回的東西,都是方牧經手的,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方牧沉默片刻,緩緩說起:“我記得有一年,二公子偶然見到了我送去容府的賀禮,若是那時我未多嘴說了句是大公子您送的,或許……您跟容大小姐不會到如今這樣兩難的境地。”
這王府中的事,方牧看得最明白,今日他也終于将埋在心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就算沒有這般,她也不一定會心慕于我,更何況那幾年北疆戰事太緊了,就算我能回來,她也十八了,她就算不嫁給二弟,想必也會愛上別人,嫁給別人,做了別人的妻子。”
“大公子,若您那時早些将心意說明……”方牧說到這裏,帶着遺憾嘆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那時大公子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沒有父母為子計深遠,又遠在婺州無法歸來,有太多不得已了。
怕随意說明心意會怠慢了容府,怕戰死沙場再也回不來,怕只是自己一廂情願……
“大公子,您明日回霞栖山吧。”
“明日就是母妃的忌日了,我給母妃點了長明燈再走吧。”
王妃在世時,雖然始終忌諱大公子非親生,但終究心軟,不曾虧待了大公子,大公子這些年也是真心回報王妃生前的那份養恩。
“王妃病故于卯時,您明早卯時替王妃點了燈,就早些回去吧,王爺這邊有我照料,您放心便是。”
“嗯,有勞方伯。”
次日卯時過後,顧長颛離開了伽藍寺。
當日下午,在霞栖山下,他迎面撞上了匆匆下山的令晉。
“将軍,您回來了!不好了,容大小姐剛墜了山崖,如今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