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證據

證據

009

雷納德昨晚一直被噩夢襲擾,幾乎沒能睡一個整覺。

再加上早上的騷亂,他只來得及跑到廚房随便找了點面包和羊奶充饑。

可因為心神不寧,喝了大半杯洋蔥味的羊奶才想起幾天前廚房女仆抱怨的話。

“哎呀,您怎麽把昨天剩的給……也沒事,前兩天我們都喝過,只是味道比較奇怪。”廚房女仆一邊說着安慰的話一邊端來一杯水,“現在男爵閣下都……相信弗魯門閣下也沒有心思搞那些惡作劇,過兩天就好了……”

雷納德沒心思思考這些,只覺全身乏力,哪裏都不舒服。

那個外來的探長問起話來就沒完沒了,咄咄逼人的樣子仿佛不把這座房子的過去都挖出來就不罷休似的……

斯通兄妹也是……埃斯蒙德,那個沒有絲毫紳士風度的家夥,麻煩精,昨天的爆炸一定是他搞的鬼,一定是他……可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沒錯,是奧德茨那個老女人……肯定是她……可惡的馬黎老處女!男爵閣下都被她那副做派騙……

“……雷納德?”

一個聲音将男管家那越飄越遠的思緒拽回來,正是女管家奧德茨太太。

“請開門吧。”銀白的卷發下,那雙蒼老的眼睛轉動着,慢慢與男管家對上視線,“鑰匙在你身上。”

啊,是的t……

雷納德感覺嗓子無比幹澀,胃裏仿佛有什麽在翻滾。

他拿鑰匙的手一直在抖,費了好半天才捅進了鑰匙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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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

随着一聲脆響,門鎖開了。

“我從之前就有一個疑問,”男管家剛把門打開一條縫,還沒拔出鑰匙,站在他身後的小弗魯門先生突然問道,“男爵夫人究竟得了什麽病,以至于她的親侄子和侄女都不能随便看望?”

“這、是個不怎麽體面的病……男爵閣下是這麽說的……”

男管家艱澀道:“夫人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只有很少的時間會醒來……有時候會很安靜,可有時候會大吼大叫,還會攻擊靠近她的人……”

“這麽嚴重?”身後的聲音沒有放過他,繼續道,“那她的孩子呢?”

男管家有些遲鈍地眨眨眼,像是沒聽懂他的問題:“薇、薇薇安小姐?她就在另一邊的……”

“不不,我是說另一個。男爵和男爵夫人還有個成年的兒子,也是他們的繼承人,不是嗎?”小弗魯門先生笑着打斷他的話,用優雅卻不乏壓迫的語調,緩緩道,“母親病成這樣,他怎麽舍得好幾年都不回家看一眼呢?”

男管家像是被一道雷劈中,帶着驚惶的表情轉過頭,恰好對上一雙煙灰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雜糅着無數情緒,僅僅是對上視線就無法逃離。

譏諷、平靜、了然以及……憎惡……

啪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鑰匙串掉到地上,男管家尖叫着抱住頭,踉跄着坐到地上,不停往牆角縮:「我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吾主保佑……」

在衆人驚詫的眼神中,他就那樣自顧自地說着羅蘭語,手指在胸前比畫着,像是祈禱又像是在念誦經文。

布朗探長被他突如其來地發瘋吓了一跳,當即拉住小弗魯門先生的手臂:“你對他做了什麽?!”

小弗魯門先生轉過頭,用一雙無辜的眼睛看向探長:“如你所見,我什麽都沒做。”

探長被氣得臉頰通紅,指着還趴在地上祈禱的男管家:“什麽都沒做,他怎麽就這樣了?”

“我不知道啊。”年輕人歪了下頭,微卷的劉海跟着向右偏了下,“我就是以前聽說過,希爾科羅男爵有一個優秀的兒子,這次沒見到很奇怪來着……”

他頓了頓,繼續道:“當然,男爵說是因為他們父子關系不和,離家出走了。但和父親鬧矛盾難道會一起遷怒母親?還是說他跟父母的關系都很差?”

多弗爵士顯然對前同僚的家庭情況不甚了解,三人的視線便轉到奧德茨太太身上。

奧德茨太太也被男管家的異常吓到,但回過神後還是保持住了儀态:“不,愛德華少爺和夫人的關系一直很好……”

“嘔————!”

女管家還沒說完,另一邊的男管家卻是突然俯下身,直接把自己的早餐全部吐了出來。

已消化和未消化的殘液噴了一地,他本人也兩眼一翻,直接倒在了自己的嘔吐物裏。

這下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一直沉默站在小弗魯門先生身後的男仆最先反應過來,大步上前把人平放到旁邊的空地,直接伸手把他嘴裏殘留的嘔吐物摳出來。

饒是布朗探長也被這樣的陣仗震驚了。

他是看出這個男管家有點不對勁,似乎不是很想讓他們進入男爵夫人的房間。

但他也能看出來,此時的雷納德不是在做戲,是确實暈厥過去了。

如果不是小弗魯門那位高大的男仆搶救及時,他很有可能會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他到底怎麽了?!”探長現在只恨身邊沒有一個醫生,“那個叫艾略特的年輕人呢?就算沒有行醫執照也無所謂,趕緊讓他來看看!”

這麽大的動靜,正在房間裏翻找信件的艾略特和斯通兄妹都聽到了,立刻跑上前。

“這、這應該是急性腸胃炎……”艾略特觀察了下男管家的症狀,有些不确定道,“看上去是這樣的,我們該把他帶到床上靜養……”

“确定不是中毒嗎?”

探長的思想比醫學生更灰暗一點,急迫道:“他可能知道些什麽,我還沒來得及問……”

艾略特一驚,也跟着猶豫起來:“這……砷[*1]中毒确實也有這樣的症狀,之前教授講過案例,有人中毒卻被誤診為了腸胃炎,屍檢的時候做了砷鏡才發現……”

“催吐!快給他催吐!!”

不等年輕的醫學生背完課上案例,探長已經大喊出了決斷。

他真是怕這座房子裏會再多出一具屍體。

催吐不能緩解腸胃炎,但要真是砷中毒,及時催吐就能救下一條命啊!

在男仆和艾略特的合力下,徹底清空胃袋的男管家總算能虛弱地躺回床上,暫時安靜下來。

保險起見,艾略特和多弗爵士被留下照顧并保護男管家,生怕有人再來“滅口”。

布朗探長也趁機收集了一些雷納德的嘔吐物,等驗屍官一來就能做檢驗。

一陣兵荒馬亂後,衆人再次聚集到男爵夫人的門外。

心累的探長看了眼懷表,心說想見這位男爵夫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不再拖沓,直接打開房間大門。

因為男管家之前提到過,男爵夫人似乎有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布朗探長在走進屋子前是做好一些心理準備的。

“請恕我們打擾,夫人。”

但現實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這間屋子除了家具和擺設少了些,整體還算幹淨整潔。

男爵夫人正躺在床上,一眼看去好似沒什麽異常,但靠近便能發現,她整個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薄薄的一層皮落在眼眶上,顯得眼球格外凸出。

再次見到自己的姑姑,斯通兄妹都面露悲傷。

斯通小姐靜靜坐到床邊,輕聲喚道:“瑪麗姑媽?”

男爵夫人雖半睜着眼,但雙眼沒有焦距,對屋中多出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如果不是蓋在她身上的被子還在起伏,大概都會以為這是個死人了。

“……我們必須把她帶走。”斯通小姐用手帕擦拭眼角,拉住兄長的袖子,“我們不能讓她孤零零地待在這裏。”

“哦,當然。”

她的兄長,埃斯蒙德譏笑一聲,單手按住妹妹的肩膀:“我想現在也不會有人反對這件事了……”

“……請原諒我打斷一下,斯通先生。”探長原本還在房間各處檢查,聽到兄妹二人的話後立刻轉身,“您剛剛的意思是……你們這次來黑卡爾莊園的目的就是接走男爵夫人?”

“自從聽說姑媽生病的消息,祖父便想把她接回來。”

埃斯蒙德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臉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一下,猙獰的表情轉瞬即逝:“祖父之前就來過一次,男爵閣下沒放人,祖父因此大病一場……今年我終于空出時間,能從新大陸回來親自跟他交涉,沒想到……”

他痛快地“哈”了一聲:“我十年前就不再信教,但今天我還真有點相信‘因果報應’了!”

探長聽出他話中有話:“你這是什麽意思?”

“亨利·福裏斯特,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他活該得到這樣的結局!就算被大卸八塊我也只覺得快意!”

原本吊兒郎當的青年忽地變了語調,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獅子,不再克制自己的怒火。

“是他逼瘋了自己的妻子!因為瑪麗姑媽看到了,看到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我那可憐的表弟根本沒有抛下自己的母親離家出走,更沒有去南陸,他一直在這裏……”

他從懷裏掏出幾封信,憤怒的聲音卻夾帶了不易察覺的哽咽:“這就是證據……而藏在酒窖裏的幹屍,就是我那可憐的表弟——愛德華·福裏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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