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特效藥

特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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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一滴落入油鍋的冷水,所有人都被埃斯蒙德的話驚到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布朗探長回過神,立刻厲聲喝止道:“我必須提醒您,先生,污蔑一名已死之人的名聲一樣會被送進大牢!”

聞言,斯通小姐有些不安地看向兄長,後者卻十分胸有成竹。

“大家都知道,希爾科羅男爵曾經在南陸服過役,對那邊的風土人情都很了解,又熟悉自己兒子的筆跡,想要編造一些帶有南陸風格的日常瑣事簡直是輕而易舉。”他直接把手裏的信封展現在衆人眼前,“郵戳就更好辦了。只要過去存有一份來自南陸的信件,僞造印章也并非不可能。”

“因此,這些信件根本不能作為愛德華現在正在南陸的證據,它們甚至很有可能都沒出過這座莊園!”

布朗探長接過信件,卻沒有對這番說辭表示贊同。

“但這同樣不能作為愛德華·福裏斯特‘不在南陸’的證據。”他強調道,“你沒有切實的證據。”

“……有的。”

沉默的斯通小姐終于出聲了。

她抿了抿唇,艱t澀道:“是郵票……其中一張郵票,是國王烏爾裏克二世加冕九周年發行的紀念郵票,我記得只在王國本土內發行過。可按照信的內容,那個時候的愛德華表哥應該還在南陸,根本不可能用上……”

探長覺得這根本不算問題:“南陸有我們的殖民地。馬黎的商人遍地都是,有誰順手帶出一兩板郵票也不奇怪。”

“不,是時間不對!”斯通小姐急忙道,“那封信是今年10月6日從南陸的巴魯非爾寄出,郵戳顯示得很清楚,到達馬黎的日期是11月28日……”

她解釋的同時布朗探長也在翻找她所說的信封,小弗魯門先生也跟着上前探頭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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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斯通小姐的觀察力相當不錯。

因為這些信封上的郵票,幾乎全印着一個人——馬黎王國現任國王——烏爾裏克二世的肖像。

所有馬黎人都知道,烏爾裏克二世是個相當“沉迷藝術”的人。

雖然他的功績遠不如他的先祖,可現有的肖像畫卻是他父親的十倍。

大概是為了讓本土外的國民也能随時瞻仰國王的英姿,這些印有國王肖像畫的“國王郵票”購買價格比郵票上的标價要便宜百分之十,不管是在馬黎本土還是殖民地都大受歡迎。

這麽多國王的臉擺在面前,再加上一些郵票上用的肖像畫還是同一張,一眼看去真的很難看出區別。

“國王誕辰日……是9月30日沒錯吧?”小弗魯門先生笑了,“真好,現在我們不得不面對另一個靈異事件了。如何把20-40天的行程縮短四五倍,讓一張郵票在一周內渡海來到南陸——相信我們的交通大臣會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布朗探長絲毫沒感受到年輕人的幽默。

與其說這是活躍氣氛的玩笑,在探長耳中聽起來更像是譏諷。相比之下,斯通兄妹那帶着尖刺的質疑都顯得如此和藹可親。

“其實,現在最重要的線索便是放在地下室的那具屍體。”埃斯蒙德道,“我的表弟曾經右手骨折過。就算變成幹屍,只要骨頭還在就能看出來,對吧?”

不等布朗探長說什麽,站在他身後的年輕人又開口了。

“所以,昨晚的爆炸真是你做的?”小弗魯門先生饒有興趣地看向斯通兄妹,“你知道了什麽,所以來驗證自己的猜測……但直接引爆酒窖是不是有點太大膽了點?”

埃斯蒙德大笑兩聲:“您可不能冤枉我,弗魯門閣下。爆炸發生時我和我的妹妹可都跟你們在一起呢!”

探長在那略顯粗魯的笑聲中皺起眉,小弗魯門先生的表情卻沒變,依然帶着笑點頭贊同:“确實如此……可你有沒有想過,還會有另一種可能呢?”

埃斯蒙德收起笑,和在場的幾人一起帶着疑惑看向他。

小弗魯門先生不再說話,而一直靜靜立在他身後的男仆卻開口了。

“我不認為那是您的表弟,斯通先生。”高大的男仆朝斯通兄妹的方向微微欠身,“以防萬一請恕我失禮,您确定您的表弟——愛德華·福裏斯特是位不到三十歲的青年男子,是嗎?”

埃斯蒙德被他的話問得一頭霧水,同時也感到一絲冒犯:“當然……你這是什麽意思?”

男仆又看了眼興致盎然的主人,心中嘆息。

“可昨天我們一起擡出的那具屍體,應該是一位成年女性的屍骨。”他說道,“雖然它的部分手腳脫離了軀幹,但骨盆保存得很完好……”

随着他的描述,斯通兄妹的臉色齊齊一變。

“這不可能!!”

埃斯蒙德率先做出反應,一個跨步沖到男仆面前:“你憑什麽這麽說?!”

激動之下,他幾乎要伸手去抓男仆的領子,然而一把手杖搶先一步止住他的動作。

“冷靜點,斯通先生。屍體跑不了,等驗屍官來了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小弗魯門先生擋在兩人間,不慌不忙道:“但我必須給你一個警示,波文的話很有參考價值。雖然他的行醫執照被吊銷了,但他摸過的屍體可能比你見過的墓碑都多。”

男仆:…………

話是沒錯……但為什麽要這樣用詞,說得他好像是個變态。

埃斯蒙德沒想到一個男仆會有這樣的技能,震驚間居然沒有再上前糾纏。

布朗探長對此也很驚訝,上下打量着男仆的裝扮:“你……居然是個醫生?但為什麽……”

“只是‘曾經’。”高大的男仆似乎并不在乎這些,平靜回答探長的話,“弗魯門閣下開出的薪資讓人無法拒絕。”

這倒也是……一個說得通的理由。

身處如今的時代,過去人們更加看重的階級和地位似乎都不再重要。

就算是貴族也有因金錢向商人低頭的時候……這放在幾百年前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

變化……機械革命後,一切都變化得太快了!

布朗探長在心中唏噓一聲,又不得不向專業人士請教:“你能确定嗎?”

“昨天光線不好,我也看得不算仔細,但男女的骨盆差別太明顯,任何醫生都能看出其中的區別。”

男仆目光下垂,似是在小弗魯門先生那豐茂的發頂掃了一下:“只要愛德華·福裏斯特不是女扮男裝,那具屍體便不可能是他。”

探長被他的話逗笑一瞬,卻又顧忌着埃斯蒙德就站在旁邊,趕緊繃起臉點頭贊同:“是這樣沒錯。”

他們越說,斯通兄妹的臉色越差。

塞萊斯汀握着男爵夫人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童年的回憶最令人深刻,塞萊斯汀還記得十年前他們一家被趕出家門時的場景。

初冬的風已經有些鋒銳,像刀片一樣剮蹭着她裸露出的臉頰。

年幼的她被姐姐抱在懷裏,兄長背着祖父走在大街上……

因為那些陰險的小人,不論是公司的股份還是從小居住的房子都被拿去抵債……他們已然無家可歸。

是瑪麗姑媽……她像一個天使,将他們保護到自己的羽翼下。

她還記得這雙手、這雙手臂,把她緊緊抱到懷裏……那麽溫暖,讓她一下子從冬天回到春日……

可現在,那雙帶給她溫暖的手臂變得如此枯瘦。

仿若樹葉落盡的枝幹,褪去鮮豔的顏色,變得蒼白而脆弱。

塞萊斯汀忍不住将自己的額頭送到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中,仿佛這樣就能再次從中汲取到些許溫暖……

不知道這個動作哪裏刺激到了男爵夫人,原本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女人突然抽搐起來,喉嚨裏發出可怖的“嗬嗬”聲。

“瑪麗姑媽……啊!”

床上的男爵夫人不知哪來的一股怪力,一把将距離她最近的斯通小姐推倒在地。

“哎——哎啊————!!!”

瘦如骷髅的人突然發出一連串的尖叫。

推倒斯通小姐後,那雙手又開始無規則地亂抓,把所有能夠到的東西都抓到手裏,奮力向周圍扔去。

“塞莉!”

埃斯蒙德趕忙抱住跌倒在地的妹妹,用後背擋住向少女砸來的枕頭。

其餘人在短暫的怔愣後也回過神,趕緊手忙腳亂地上前幫忙。

也許是這樣的事發生得太多了,男爵夫人的床邊并沒有太多可以用來投擲的“兇器”,幾人很快便控制住了發狂的男爵夫人。

“哦,該死……”倒黴的探長被男爵夫人狠狠抓了一下,低罵一句後大聲朝女管家奧德茨太太喊道,“藥!夫人平時用什麽藥?趕緊拿來啊!!”

奧德茨太太同樣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在哪兒……夫人用的藥一直由男爵閣下親自保存……”

現在的希爾科羅男爵顯然不能告訴衆人這個答案。而他忠實的男管家也還處于昏迷中,所有的希望都壓在男爵的貼身男仆身上。

還好,雖然男爵是個多疑的人,貼身男仆也并不知道男爵夫人的藥具體是什麽,卻知道藥瓶所在的位置。

藥瓶先被送到小弗魯門先生的男仆手裏。

波文打開瓶塞,只聞了一下就蹙起眉。

再三确認這确實是男爵夫人的常用藥、并查看櫃子上的其他藥瓶後,他只得把這只棕色的小藥瓶遞給女管家。

“是鴉片酊。”他小聲在主人耳畔說道。

小弗魯門先生有些意外,精致的眉頭也随之皺起。

鴉片酊确實是一種有效且常見的鎮靜劑。

直到現在,貧民窟的婦人們為了讓吵鬧的孩子保持安靜都會給他們喂食鴉片酊。

但二三十年前便有人提出,這種立竿見影的特效藥有很強的成瘾性,且長期服用對身體的傷害極大。除非逼不得已,惜命的貴族們已經很少濫用這種藥了。

服下“特效藥”的男爵夫人重新回歸平靜。

她的雙眼再次失去光澤,只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安靜的樣子與剛剛的瘋狂形成鮮明對比。

斯通小姐還半靠在兄長懷裏,不知所措地看着這一切。

回過神後,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傷,不顧衆人的阻攔撲到t男爵夫人的床邊。

“不、不該這樣的!”她哭喊着,完全沒有淑女該有的儀态,“瑪麗姑媽……那個畜生……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埃斯蒙德也拿到了所謂的“特效藥”,在聽完小弗魯門先生的解釋後更加氣憤。

“開藥的醫生到底是誰?他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他的胸脯因憤怒不斷起伏,“現在誰都知道這樣的藥不能亂用……一下子開這麽多,他們是想殺了她嗎?”

男爵的貼身男仆被他駭人的眼神吓到,連忙擺手表明自己的清白:“不、我并不知道這些……男爵閣下很忌諱我們提夫人的事,我、我這還是第一次進夫人的房間……”

對于這種說法,奧德茨太太也證明确實如此。

“只有男爵閣下能自由出入夫人的房間,他不在的時候會把鑰匙交給雷納德,客房女仆只有在他們在場的前提下才能進入房間打掃……”她頓了頓,手觸碰到腰間那象征着女管家身份的鑰匙串,補充道,“即使是我,也無法在他們不在的時候靠近夫人。”

男爵的這一規定很是古怪,再加上那瓶來歷不明的“特效藥”,布朗探長都不得不懷疑起他的動機。

“恕我失禮,你們家族除了男爵夫人,是否還有患有精神疾病……”探長詢問的話說到一半,立刻被斯通兄妹的怒視打住話頭,無奈地舉手示意,“我向父神起誓,我沒有惡意,這也是例行詢問的一環。”

“那我也可以向聖母起誓,斯通家族從來沒有出過精神失常的人!”斯通小姐紅着眼眶,咬牙道,“瑪麗姑母以前也沒有……祖父說過,她在女子學校時便成績優異,如果不是要嫁人,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成績進入龐納大學!”

布朗探長本想說精神病和智商沒什麽關系,但本能讓他知道這話并不适合說出口,只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個家族裏沒有精神病史、且自己也沒有精神病史的人,一般是不會無緣無故發瘋的。”

衆人身後,小弗魯門先生用手指點了點下巴,忽然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大部分是因為受到突如其來的刺激……當然,過度使用鴉片酊也能達到相似的效果。”

突然有人贊同自己的說法,埃斯蒙德眼前一亮,立刻就要說些什麽,卻被對面的年輕人伸手打斷。

“希爾科羅男爵不是個讨喜的人,但他是個聰明人,他不會無緣無故弄瘋自己的妻子。尤其是三年前,我記得那正是他事業的關鍵時候,他本有機會成為內閣大臣的候選人之一,那對他很重要。但他卻在最關鍵的時候退出了,理由是他的妻子病了需要照顧……”小弗魯門先生不加掩飾地嗤笑一聲,“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的,但我覺得這非常古怪,畢竟他看上去可不是那麽重感情的人。”

“且如果這個‘借口’還是他自己搞出來的,那就更奇怪了。”

“能讓唯利是圖之人放棄唾手可得的利益,這跟要他的命也差不了太多,我實在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但今天,你們給我一個新思路。”

他再次看向斯通兄妹,彎唇笑道:“要是發生某個突發事件,誰也無法預料到的,足夠讓他的野心冷卻下來的大事,及時退出政敵的視線、好好掩藏起秘密也是最理智的行為。”

布朗探長越聽越覺得背脊發寒:“您的意思是……”

“沒什麽意思,一個基于現實的推論而已……哦!你們治安所的效率很快嘛!”從窗口瞥見幾人靠近的身影,金發的年輕人雙眸一亮,率先向房間的出口走去。

“你的幫手來的正是時候。”他說道,“這裏就交給你了,探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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