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弗魯門先生的證詞

小弗魯門先生的證詞

012

布朗探長看到醫生從閣樓上下來,便簡單問了兩句貝拉的狀況。

“那個房間太冷了,再加上今早突然看到死人,生病也很正常。”莫頓醫生說道,“而且她本身看起來就不太健康,太瘦了,好像大病初愈一樣……”

這點布朗探長倒是從女管家那裏知道一些,隐晦道:“她家原來住在龐納的東皮朗大街……你也知道那裏之前發生了什麽。”

醫生恍然點頭,繼而憐憫道:“既然能從那次瘟疫中活下來,她之後會有好運的。”

布朗探長沒接這句話,他覺得那位女士的運氣實在算不上好。

從內梯一路下到一樓,正好路過晚餐室門口。

莫頓醫生的鼻子動了動,不由停下腳步:“什麽味道?”

不用他提醒,布朗探長也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帶着一種荒謬的想法往裏探了下頭,眼皮不由跳了下。

“辛苦了,兩位。”

小弗魯門先生正坐在桌邊,手裏舉着一塊小甜餅向他們揮手:“不吃點再走嗎?”

探長心中再次吐槽數遍這些萬惡的貴族,真是什麽都不會耽誤他們吃飯!

他原本是要拒絕的,可他的肚子并不如他的心堅定,非常不争氣地發出一聲響亮的腹鳴。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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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忍不住發出嘲笑的不是那個可惡的貴族少爺,居然是站在他身邊的同僚。這讓布朗探長的臉色更加難看,狠狠瞪了醫生一眼。

“諸位的餐食奧德茨太太都已安排好,雖然比t較簡單,但也不能浪費她的苦心吧?”

不知何時,那位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精致氣息的小少爺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對兩人做出邀請的姿勢。

“先不說探長,這位驗屍官今天可是滑雪過來的,現在又要餓着肚子離開不太好吧。”他眨眨眼,語氣真誠道,“多少吃一點,不會浪費你們太多時間。”

他的姿态放得足夠低,話也很實在,就算是布朗探長也沒有再拒絕的理由。

兩人跟他一起坐到桌邊,不久便有侍者将飯食送到面前。

确實比較簡單,只是一碗肉湯、一份三明治和幾塊炸馬鈴薯。不過桌上還擺着一些手撕面包和水果,吃飽并沒有問題。

也許這些在小弗魯門先生面前不值一提,但在布朗探長眼中已經是難得的佳肴。

忙了這麽久他也确實餓了,洗完手後便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來。

見狀,坐在對面的小弗魯門先生也愉悅地眯起眼。

得知那位小警員還在男管家的房間裏看守,又讓廚房女仆給對方送點餐食,這才拿起一塊小甜餅不急不緩地吃着。

不得不說,熱乎乎的美食确實有撫慰人心的作用。

吃飽喝足後,布朗探長感覺心中的郁氣都消散不少,看對面的小少爺也順眼很多。

“對了,其他人呢?”他突然意識到什麽,趕忙問道,“我記得還有一對從羅蘭來的夫婦,我好像到現在都沒見到他們。”

“理查夫人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不太舒服,還在二樓的客房裏休息。”

小弗魯門先生慢條斯理地咽下嘴裏的餅幹,在男仆的服侍下洗了洗手:“奧德茨太太詢問過他們,他們決定在房間裏用午餐。”

這很正常。

任誰在兩天內連續見到兩具屍體都不會有太多食欲……除了眼前這個。

布朗探長再次瞥了眼對面的小少爺,低低“嗯”了聲。

“對了,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麽調查?”

見兩人吃完,小弗魯門先生突然打開話匣子,興致盎然的目光落到探長身上:“是不是該輪流審問我們了?”

布朗探長被他的直白噎了下,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沒有‘審問’那麽嚴重,不過确實需要跟莊園中所有的人了解一下情況。”

小弗魯門先生點點頭,身體向後一靠,大方道:“既然如此,就先從我開始吧。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些什麽?”

探長驚訝于他的坦率,但也不會錯過這樣的大好機會,立刻打開筆記本進入工作狀态。

“請您敘述一下昨晚晚宴的情況。”

“你知道,我是在半月前來到這裏的。希爾科羅男爵很熱情,他邀請我務必參加他舉辦的創世節晚宴,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昨晚最先來的理查夫婦,那對羅蘭商人,他們似乎是男爵閣下的朋友。然後是斯通兄妹,他們是男爵夫人的侄子侄女,他們的到來好像讓男爵有些意外……”

瓷白的指尖一下下敲着椅子把手,小弗魯門短暫思索片刻便繼續道:“嗯,應該是斯通先生的到來讓他有些意外,他當時還脫口而出‘你不是應該在新大陸嗎?’……”

布朗探長記錄的筆尖頓了頓,又做出一個手勢:“請繼續。”

“……之後,希爾科羅男爵收到了什麽消息,說要親自去火車站接一位客人,就走了。”小弗魯門先生一攤手,“然後就是艾略特,男爵閣下的侄子,他帶着那位女教師來到客廳。這時候斯通兄妹提出去看看男爵夫人,這個要求很合理,男管家就帶他去了。”

“他們沒過多久就回來了,斯通先生擅自從酒窖拿了瓶羅曼諾……啊,真可惜,最後誰都沒能喝到那瓶酒……”

對上探長無語的眼神,年輕的紳士立刻拉回話題:“……那之後大家又閑聊了幾句,沒過多久希爾科羅男爵就帶着他的最後一位客人回來了。”

“你是指多弗爵士。”探長确認道,“他是最後一人,沒有其他人進來嗎?”

小弗魯門先生對此很肯定:“沒有,他是最後一人。”

探長颔首,繼續道:“接下來說說你們是怎麽發現那具幹屍的吧。”

“這沒什麽可說的。我記得是前菜剛上的時候,我們突然聽到一陣爆炸聲,之後便傳來了酒窖爆炸的消息。”小弗魯門先生說得簡潔明了,“女管家奧德茨太太突然沖進來,說酒窖裏有一具屍體。”

探長順着往下問:“你對那具幹屍的身份有猜測嗎?”

金發的年輕人笑起來,周圍的光線似乎都因這個笑亮堂幾分。

“現在只能排除那人不是‘愛德華·福利斯特’,不是嗎?”

探長看着他的笑臉沉默片刻,肯定道:“你覺得酒窖爆炸是人為。”

“斯通先生在爆炸前半個小時恰好去過酒窖,爆炸後又肯定那具藏在酒窖裏的幹屍是他的表弟愛德華……”

年輕人支起下巴,眉梢微挑:“我不信這樣的巧合。”

“可是時間對不上。”

“需要動點腦子,但絕非不可能。”小弗魯門先生笑着搖頭,“而且,斯通兄妹只要腦子正常就不會無緣無故懷疑希爾科羅男爵殺了自己的兒子、逼瘋自己的妻子。”

探長:“你想說……莊園裏有人給他們傳了消息?”

“要是有內應,這一切就更簡單了。”金發的年輕人撫掌道,“酒窖不是那麽安全的地方。他們只需要趁人不備弄灑一些酒,或者幹脆自己帶一小瓶進去,再在上面安置一個小小的‘延時’點火裝置就能解決……”

布朗探長剛想說他太異想天開,突然眼前一亮。

“我懂你的意思了……”

他低聲喃喃兩句,心裏已經有了某種猜測,卻也沒忘記這次問詢的主角,下一秒便把話題轉移回來:“之後呢?”

“什麽之後?”

“發現幹屍之後。您直接回房了嗎?”

“哦不,當然不。”小弗魯門再次露出一個令探長不太舒服的笑,“晚飯還沒吃呢,當然是要吃完再睡,否則會得胃病的。”

布朗探長和在一旁傾聽的莫頓醫生:…………

探長壓抑着心中的腹诽,強擠出一個笑:“您……說的對。”

也許出于憐憫,小弗魯門先生沒有再等他發問,直接把當夜與女教師和醫學生在餐桌上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在這之後我就和波文回到房間睡覺了,直到早晨聽到那聲尖叫……”他聳了下肩,“之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探長有些不甘心:“您的房間與男爵閣下的房間只隔一條回廊,您半夜沒聽到什麽聲音嗎?”

“沒有。”

小弗魯門先生遺憾搖頭:“大概男爵閣下也沒想到,把牆體建造得太結實也是一種弊端。”

“您回房間後一直沒有出來?除了您的男仆也沒再看到其他人?”

“沒有,我回到房間就沒有再出門。”

“除了男爵閣下的貼身男仆,您是第二個發現屍體的?”

“沒錯。不過沒過多久,大概幾十秒吧,多弗爵士也趕到了。他的房間就在我的對面。”

話問到這裏,基本問訊就該結束了。

可布朗探長依然緊盯着對面的年輕人,眼中沒退讓的意思。

“您來黑卡爾莊園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希爾科羅男爵是我父親的故友,我路過時想要突然想起來,便順路拜訪一下。”金發的年輕人不急不躁道,“這點我之前說過。”

“在此之前你們有聯系嗎?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沒有。這是我第一次來黑卡爾莊園。”

“第一次拜訪,就參加了別人家的創世節晚宴?”探長眯起眼,聲音更加嚴肅,“如果有什麽隐情也請您實話實說,隐瞞只會徒增不必要的懷疑。”

他嚴厲的聲音沒有吓到對面的年輕人,反而讓對方朗笑出聲。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絕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否則惹上麻煩時可不能怪我。”

金發的年輕人坐直身子,一只手按在餐桌上。

“兩個月前,大公主——瑪格麗特殿下收到一封告密信,說明幾年前一起案子的犯人另有其人。”那雙煙灰色的眸子依然彎着,聲音卻低沉得可怕,“關于那個案子,很抱歉,我只能說那與王國的國家安全有關,我必須保密。你們能知道的是,我奉命追蹤着那封告密信的來源,結果發現寄信人就是這裏的主人,黑卡爾莊園的希爾科羅男爵。”

探長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會牽扯這麽大,一時驚詫到沒能發出聲。

回過神才蹙起眉,問道:“所以,你是為調查那個案子來的?”

小弗魯門先生靠回椅背:“沒錯。你們要是對此有什麽疑慮,可以讓你們的上級給新科倫堡發電報核實。大公主殿下還在那裏會友,就住在政府大樓對面的季節酒店。”

探長自然沒膽子自己核實這種信息,但他還是認真把這一點記下。

嗯,他沒有膽子騷擾公主殿下,但騷t擾上司的膽子還是有的。

“既然您的父親與男爵閣下是故交,那為什麽之前都沒來拜訪過?”探長一邊記錄一邊觀察年輕人的神色,“而且你似乎對男爵閣下死亡沒有太大感觸,你們關系不好嗎?”

聽到這個問題,小弗魯門先生并沒有立刻回答。

他垂下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周身的氣息有些凝滞。

“我父親是個……随和的人。”足足過了半分鐘,他才開口道,“他不擅長拒絕別人,又總是把所有人想得太好,所以他的故交遍地都是……但我與他不同,我總是把人往最壞的方向想。”

他仰起頭,臉上帶着不加掩飾的譏諷:“我從不讨厭左右逢源的人,但我最厭惡自以為是且行為卑鄙之人。不巧,希爾科羅男爵完全符合這兩點。”

“他向大公主殿下寄了告密信,可當我找上門後又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吊足胃口才裝模作樣地給出線索……”年輕人的唇邊勾起一個笑,“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你們在想是不是我搞錯了,他根本不是那個告密人,對嗎?”

“但我沒找錯。如果你們當時見到他的嘴臉就能明白,他的腳尖都要翹到天上去,就算是八歲的孩子都能看穿他的謊言——而他也樂于讓我看穿……”

小弗魯門先生的聲音頓了頓,緊繃的身體又放松下來,雙手交叉置于胸前。

“如果我猜得不錯,他想借大公主殿下的勢重回政壇。但像他那樣的人,不會只把籌碼壓到一家上。據我所知,他近兩年與首相大人的聯絡也不算少。”

窩在座椅中的年輕人漫不經心地抛出一個炸彈:“他不知從哪裏得到了一些線索,想用手裏的線索換取機會……但很可惜,他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布朗探長心中驚駭,手下卻沒停,把關鍵信息快速記到本子上。

“然後呢?你得到線索了嗎?”探長追問道。

小弗魯門擡眸瞥了他一眼,仿佛他說了什麽廢話。

“你覺得,如果我得到了線索,還會在這裏,陪他過創世節前夜?”他微笑着,緩慢地,一字一頓道,“我看起來,是那麽能忍氣吞聲的人嗎?”

探長“呵呵”笑了兩聲,以低頭記筆記的動作避開那道視線。

如果小弗魯門先生說的都是真的,那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他與男爵間存在互惠的利益關系,再加上有大公主殿下做靠山……說難聽點,如果他真想對男爵出手有千百種方法,根本不需要搭上半個多月的時間親自跑一趟。

“最後一個問題。”探長深吸一口氣,問道,“您是否有懷疑的對象?或者,您是否知道男爵跟誰有仇?”

這個問題讓小弗魯門先生再次陷入的思考,臉上的笑容總算沒那麽讓人毛骨悚然了。

他偏頭思索片刻,中肯答道:“據我所知,希爾科羅男爵過去在議會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些仇怨也不至于會要了他的命。”

探長試探道:“您剛剛說過,他有意回歸政壇?”

小弗魯門“啊”了聲:“如果是擋了別人的道,确實也是一種可能……”

但這樣嫌疑人反而大大增多了,且都是位高權重之人,光是想想就讓布朗探長頭疼。

“關于這方面的線索,你可以去問問多弗爵士。”

小弗魯門先生打了個哈欠:“他曾是希爾科羅男爵的同僚,也是現任議員,多少知道一些那方面的事……啊,對了,順帶一提。”

他突然對探長眨了下眼:“男爵給我的‘線索’,就是這位多弗爵士,據說他是那起案件當年的調查負責人。可惜還未來得及給我引薦就出了各種各樣的事,我們到現在都沒來得及說句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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