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斯通兄妹的證詞
斯通兄妹的證詞
014
直到多弗爵士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站在門口的小警員快速把門帶上,布朗探長終于能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那樣子真吓人。”警員抱怨了一聲,又擔憂道,“但您這樣是不是得罪他了……不會出事嗎?”
布朗探長倒不覺得對方會為這點事跟他一個小小的探長計較。
他早料到多弗爵士不會給出具體名單,但對方這斷然拒絕的态度還是讓探長在心中感慨:
希爾科羅男爵的人緣,是真的差啊。
已知斯通兄妹不可能對男爵有什麽好感,再加上剛剛的兩位……創世節晚宴一共邀請八個人,其中四個都不喜歡他,也不知道男爵閣下是怎麽想的。
布朗探長本想換個角度,先找與男爵交好的理查夫婦問詢一番。
可理查先生表示,自己的太太現在還處于驚吓中,需要一段時間調整,希望他們能過會兒再來。
對此,探長除了說句“理解”也做不了什麽,只得把目标轉為斯通兄妹。
正式審問斯通兄妹前,布朗探長先去了一t趟酒窖。
不得不說,這裏完全毀了。
燒焦的木桶殘片,玻璃碎渣到處都是,從上方坍塌下的瓦礫幾乎把整個屋子填了一半……
如果那個“點火裝置”真如他所猜測的那樣,那現在所有的證據就都不存在了。
即使猜到了,布朗探長還是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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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腿打算離開,走到內梯時卻聽到蒸餾室裏兩名女仆的談話。
探長靜靜聽了一會後神色一變,立刻敲門走進。
“恕我失禮,女士們。”他向驚詫的女仆們行了一禮,當即詢問道,“我剛剛聽到你們說,今天有好幾人都生病了?”
兩名女仆雖有些驚訝,但也知道這是隔壁治安所的探長,沒太計較他的偷聽行為,直接說出實情。
“麗拉和阿比蓋爾都病了。”一位女仆憂心忡忡道,“昨晚就說嗓子不舒服,頭暈惡心之類的……但這也很正常,昨天大家都吓壞了。”
另一個女仆也點點頭,補充道:“但今天我們聽說男仆那邊也病了好幾個,就連雷納德先生都……我們就有點擔心,會不會是傳染病之類的……”
布朗探長又詳細詢問了下女仆們的病情,雙眼忽地一亮,匆匆回到酒窖撿了玻璃片便跑上二樓。
“……我……不知道…………埃斯蒙德……你……不…………”
“……得了……你們…………我不相信…………”
斯通先生的客房沒有聲音,而隔壁斯通小姐所在的客房裏卻傳來激烈的争論聲。
布朗探長站在門口聽了半晌,只能隐約聽到斷斷續續的詞彙。
看來小弗魯門先生說的沒錯,太過結實的牆壁也有自己的弊端。
他在趴到門上偷聽和正大光明地敲門間衡量片刻,這才伸手叩了兩下門。
裏面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久便有人大力拉開房門。
“哦,是你。”
開門的是埃斯蒙德。
他看過來時眼中還有未散幹淨的怒氣,顯然剛剛在屋內争吵的主角之一就是他。
布朗探長越過他的肩膀向後看去。
果然,除了斯通小姐,這個屋裏還有第三個人。
艾略特·福裏斯特——男爵的侄子,正在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向他投來一個歉意的眼神。
探長大概能猜到他們在争論什麽,只不動聲色地向三人提出問詢的邀請。
斯通兄妹還有些猶豫,但艾略特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
就這樣,探長直接把三人一起帶到“臨時問詢室”。
詢問當然要一個個來,探長最先看上的是最沉默的斯通小姐。
但埃斯蒙德以妹妹還是未婚少女為由,拒絕了探長想要單獨問詢的想法,最後只能讓兄妹二人一起接受問詢。
按照慣例,探長先問了兩人晚宴前的情況,斯通兄妹的說辭基本與小弗魯門先生所說的別無二致。
區別只在他們在曾在餐前酒會時離開過一段時間。
“……之前我就說過,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帶走姑母,去看看她也沒什麽問題吧?”
埃斯蒙德非常自然地取出煙和火柴盒,即将擦亮火柴時才意識到妹妹還在身邊,只把未點燃的卷煙叼在嘴裏:“瑪麗姑媽的狀态你也看到了。我很生氣,可又做不了什麽我又不甘心,所以去酒窖裏拿了一瓶羅曼諾。”
他鼻腔哼出一口氣:“一瓶酒算便宜他!”
這樣的行為可以被稱作報複,但着實有點幼稚。
布朗探長看着對面這位坐姿不羁的青年,完全不覺得他會在糟蹋完一瓶酒就收手。
“我聽說,男爵閣下對你的到來很意外。”他繼續問道。
埃斯蒙德挑了下眉,并沒有否認這一點。
“我大部分的産業都在新大陸,近些年很少回國。而且你也知道,漂在海上總會出各種各樣的意外,從新大陸到馬黎的時間總是不能确定。”他坦言道,“一開始祖父打算親自前來,可既然我回來,就沒必要讓他跑一趟了……”
“讓我們節省一下彼此的時間吧,斯通先生。”
探長不再聽他的廢話,放下筆沉聲道:“昨晚的爆炸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我不懂你為什麽懷疑這跟我有關。”
埃斯蒙德晃着二郎腿,絲毫沒有配合的意思:“是的,我确實進入過酒窖,但我的一舉一動都在雷納德的監視下。如果我做了什麽,我那好姑父的忠仆早就把這件事說出來了。”
說實話,布朗探長不喜歡這種年輕人。
他渾身散發出的自信也許會被年輕姑娘青睐,但在他這種老派的人看來,他的言行都太輕佻了。
可另一方面,這樣的人總是那麽惹人關注。
因為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麽,只要他站在那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不自覺地集中到他身上。
也正是這份張狂,幾乎讓另一人隐形。
“塞萊斯汀·斯通小姐。”
探長突然出聲,視線轉向青年身邊的少女:“對此您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這位過分年輕的小姐顯然沒有兄長鎮定。
當被叫到名字時,少女的身體明顯抖了下。
“定時點火并非不可能,而且方法有很多。我現在就能想出一個。”布朗探長的手指敲擊着桌面,“把白磷放到裝滿酒精的小瓶 ,瓶口連一條棉線伸到門縫外,再随便來個什麽人,在适當時候拉一下棉線把小瓶弄倒……或者根本不需要別人,用冰把瓶口封住,等冰融化後裏面的酒精就會流出來,讓白磷暴露在空氣中,你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你不要太過分!”
埃斯蒙德站起身擋住探長看向妹妹的視線,憤怒道:“有什麽證據你就拿出來!什麽都沒有就想污蔑我們的清白,你和你的上司就等着我的律師函吧!”
“有沒有證據,去地下室搜搜就知道了。你真以為你的同夥能把所有痕跡都打掃幹淨嗎?”
探長也站起身,毫不退讓道:“你自己吸引管家的注意力,讓你的妹妹設下這一切時有沒有沒想過,要是你們真炸死了人,她也會跟着你一起上絞刑架?!”
埃斯蒙德似是立刻就要反駁什麽,但在出口時忍住了,只忍耐道:“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們那自私又愚蠢的‘惡作劇’,已經有超過五人病倒了!”
布朗探長把一片小玻璃片扔到桌上,依然緊盯着斯通小姐的方向。
“白磷燃燒後散發的氣體有毒,你們在使用前都沒想過後果嗎!”
玻璃落到桌面的“叮當”聲讓斯通小姐崩潰了。
她突然站起身,一把拽住兄長的手臂:“有毒……怎麽會有毒?”
在看清兄長的臉色後,少女臉上的震驚逐漸轉為絕望,捂着臉啜泣起來。
“對不起……我、我……是我的錯……”她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斷斷續續道,“我沒想到……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不!都是我做的,跟塞萊斯汀沒有關系!”
埃斯蒙德抱住妹妹,說辭對比半分鐘前簡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那東西是我做的,也是我扔到酒窖裏的。”青年抿起唇,雙眼緊盯着桌子後的布朗探長,“我認罪,也願意給那些人補償。但你必須發誓,不能損壞塞萊斯汀的名譽。”
布朗探長沒有應聲。一時間,整間房裏只有斯通小姐壓抑的啜泣聲。
“坐吧。”最後,探長率先坐下,重新拿起筆,“說說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埃斯蒙德半抱着妹妹的肩膀坐下,輕聲安慰了幾句才擡頭看向布朗探長,眼神有些複雜。
他反複張了張嘴,卻過了好久才說出第一句話。
“……這一切的起因,是一封信……”埃斯蒙德握着妹妹的肩頭,艱難道,“今年……不,應該算是去年了,祖父收到了一封信,說我們的姑母——也就是男爵夫人其實是被吓瘋的。而且我們的姑父,希爾科羅男爵為了加重她的病情,一直給她喂食過量的藥物……”
“其實這點我們之前也有懷疑。知道姑母病了後,祖父便來過黑卡爾莊園要求帶走姑母,可那個混球不但不放人還出言嘲諷,把祖父氣病了!”
青年氣得胸腔起伏,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下來。
“祖父雖然被他氣倒,但還是察覺到姑母的狀态不對勁。”他繼續道,“祖父當時是帶着醫生一起來的,肯尼·泰勒醫生,他是個很好的醫生,就是他穩定住祖父的病,我們都很信任他。可那個混球,根本不讓醫生檢查姑母的藥!”
“那時候我們就覺得是藥有問題!但姑母畢竟已經出嫁很久了,更該死的是那混球還有爵位,他不放人,我們根本無法把人帶走……我們嘗試聯系愛德華,卻只得到他離家出走的消息……”
埃斯蒙德的聲音一開始還很激動,說到後面卻陡然落下。
“我們……恨過他。”他咬牙道,“他是瑪麗姑媽最親近的人,卻在這種時候什麽都不顧地離家出走,我們恨他的t膽小懦弱……所以之後也沒指望他,更沒有去南陸找他。”
聞言,斯通小姐忍不住再次抽泣起來。
“……可那封信上說,打掃的傭人總是聽到姑母在發瘋時呼喊類似‘愛德華’或是‘愛迪’的音節……”他沉默片刻,繼續道,“有一次,那人還聽到姑母大聲喊了一句‘愛德華在地下,他們要把他埋到酒窖’……但也只有那一次,那人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聽錯了。”
聞言,布朗探長的身體不由前傾:“所以,你們就認為愛德華·福裏斯特被殺了,還被埋在自家的酒窖裏?這是否有些過于草率?”
埃斯蒙德的臉色非常不好,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當然,我們一開始也不相信這個消息。這太荒唐了!愛德華可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就算他再是個混蛋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握成拳,“可當我托朋友去南陸尋找他的蹤跡時,卻不論怎麽找都找不到!”
“後來我自己也去了趟南陸。你該知道,南陸雖大,但從馬黎去南陸的路線就那麽固定幾個,所有港口我都去了!我翻遍了近三年的出入境記錄,可什麽都沒有!”
青年的語速越來越快,呼吸也變得粗重。
“我……花了半年時間,拿着他的照片,把馬黎在南陸的殖民地都走了一遍,可什麽都沒有……哈哈,艾略特那個傻子,他收到的信無一例外,都是從那些地方寄來的啊……”埃斯蒙德深呼吸了數次,這才睜着通紅的雙眼看向桌對面的探長,“你告訴我,除了‘愛德華從沒來過南陸’這個理由,還能是什麽?”
…………
其實,也會有其他可能性。
比如愛德華·福裏斯特确實厭倦了家裏的生活,想要與過去一刀兩斷,所以才喬裝打扮來到南陸,一直以假名示人。
斯通兄妹站在親人的角度上可能無法做到完全理智看待這件事。
比起相信自己的表兄弟是一個冷血到連母親都不顧的混球,他們也許更願意相信瘋子的呓語。
看着面前擁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兄妹,布朗探長沒有多說什麽,只繼續他的問詢:“所以,你們決定炸了酒窖。就是為了驗證那個‘報信人’說得是否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賠一個酒窖而已,我還是賠得起的。”埃斯蒙德高傲地仰起頭,“但如果那是真的,我們不但有機會給愛德華報仇,還能把瑪麗姑媽接走。我認為這是個不錯的賭局。”
足夠自信,也足夠自大……真是個大膽的賭徒。
布朗探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這個自大的家夥回想起之前的對話、慚愧地撇開視線才收回目光。
“接下來說說你們的內應吧……”探長頭也不擡地記錄着,根本不等青年出聲狡辯便打斷他,“行了,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是奧德茨太太。現在請她過來一趟。”
斯通兄妹都沒動,站在門口看守的警員應了聲,很快開門出去了。
“這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你沒必要再牽扯別人!”
埃斯蒙德見警員要走,立刻就打算起身阻攔。
“現在是誰炸了酒窖已經無所謂了,先生!”
布朗探長的聲音及時制止他的動作,揚聲道:“在你們看到那具幹屍的時候就被耍了,那是希爾科羅男爵給你和斯通小姐精心準備的陷阱!”
埃斯蒙德不可置信地轉身:“什、什麽?”
“我們現在的調查重點在是誰殺了男爵閣下。至于你炸了酒窖的事,鑒于莊園主人已死,你可以在之後和繼承莊園的人商議,我不負責這方面的事宜。”探長用筆尖敲了兩下本子,“現在請坐下,回憶一下你們昨晚看到幹屍後又做了什麽。”
“我們……就直接回去了……”
埃斯蒙德還沒從那句“陷阱”裏回過神,話說得有些斷斷續續:“當時我們以為那是愛德華的屍體,我和塞莉當然也沒有胃口用餐,直接回房了。”
“那是幾點?”
“八點半,也許是八點四十五?總之不到九點。”埃斯蒙德與妹妹确認了下時間,這才答道,“我先去了塞莉的房間裏說了會話,然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
“你們沒有吃晚餐?”
“我們謝絕了。”他答道,“昨晚實在沒胃口。”
“清晨之前,你們再沒離開自己的房間?”
“是的,直到早上聽到有人尖叫,我們都在自己的房間。”
“晚上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嗎?”
“沒有,我只聽到窗外的風很大。”
說罷,埃斯蒙德看向自己的妹妹。
“我……我昨天睡的不好。哥哥走了後我還是覺得很傷心,一直趴在床上哭,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塞萊斯汀用手帕擦着眼睛,小聲道,“半夜我醒過一次,看到門縫下透出了一點光,可能是煤氣燈的光,一直在晃動……好像有人在外面來回走動……”
莊園二樓是主人和客人的寝室,夜晚仆人很少到這一層。
準确地說,東邊的部分是主人的寝室,西邊的部分是客房,中間有一條五米左右的回廊隔開。
兩邊分別都設有樓梯,西邊的被稱為主梯,而東邊的則稱為內梯。
居住在東邊還是西邊由居住者的身份而定。
比如小弗魯門先生,即使他的身份在所有人中最高,也只能居住在最靠近中央回廊東側第一間的貴賓房。
而作為男爵夫人的侄女,斯通小姐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西側,就在男爵寝室的斜對面,也是最靠近內梯的一間房。
布朗探長聞言精神一振:“那是什麽時候?”
“十點五十分。我當時看了眼表,所以記得很清楚。”塞萊斯汀肯定道,“那道光沒過多久就慢慢變暗,大概是那人下樓了……但沒過多久,我快睡着時它又出現了。這次那道光快速來回閃了下便再次消失,之後就沒有其他動靜……”
斯通小姐越說越後怕,一張小臉變得慘白:“我以為……那是巡夜的仆人。可今天看到……的屍體後,我又回想了一下,感覺不太像……巡夜的仆人應該不會走那麽快吧?”
這個時間,倒是和多弗爵士所說的時間吻合……但他沒提過送信的車夫曾去而複返,也可能第二次上樓的就是兇手。
可惜斯通小姐當時沒開門……不不,是幸好她沒開門!要是開門後遇到的真是正在徘徊的兇手,這位柔弱的小姐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布朗探長這樣想着,卻沒有把這個可怕的猜想說出來。
事情已經發生,還是不要讓這位可憐的姑娘承受額外的驚吓比較好。
叩叩————
門外傳來敲門聲,小警員率先踏進房間。
“布朗探長,奧德茨太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