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奧德茨太太的證詞
奧德茨太太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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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管家奧德茨太太是位嚴肅的老者。
她的頭發已經變得灰白,但腰背依舊筆直,始終微仰着頭,這樣的氣質讓她比同齡人顯得更精神。
她随着小警員走進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屋中央的斯通兄妹。
看清他們眼中的愧疚,那雙鋒利的眼眸裏劃過一抹了然,繼而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布朗探長有種預感,這場問詢會十分順利。
果然,他才剛問一句,對方就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
“自從夫人買下這座莊園,我就來到這裏為她工作。最開始是□□德華少爺的保姆,後來一步步成為女管家,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即使站在被審訊的一邊,奧德茨太太依舊不卑不亢道,“夫人是位可敬的雇主,黑卡爾莊園所有人都以有這樣的主人為豪。”
她這樣的語氣讓布朗探長感到一絲絲違和,不由打斷道:“……男爵閣下呢?”
年老的女管家眼眸閃了下,嘴角下撇。
“男爵閣下……是位稱職的男主人。他會定時付清莊園的日常開銷,只是過去他在莊園的時間比較少。”她補充道。
女管家對兩位主人的态度泾渭分明,探長也沒再說什麽,擡手示意她繼續。
“愛德華少爺是在三年前離開的。那時候只差一周就到創世節了,他離開得很突然,我們都很驚訝。”
“一開始我們猜測他是去了斯通家過創世節——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少爺和男爵閣下吵架後就會去外祖家短住一個月。但這次不一樣,他居然再也沒回來。後來男爵閣下才說他已經去南陸了……”
奧德茨太太的唇線繃得很緊,頓了頓才繼續道:“那一年的創世節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愛德華少爺走了,夫人瘋了,男爵閣下也因此在工作上發生失誤,辭去了在龐納的工作,開始常住在莊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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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探長:“男爵夫人是什麽時候病的?”
“具體時間我并不知道……那年我的侄女即将生産,她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一個親人。所以我很早就跟夫人請了t一個半月的假去看護她……可誰能料到,回來後一切都變了。”似是回憶起那段糟糕的往事,女管家的聲音都帶上疲憊,“最開始男爵閣下根本不讓任何人進入夫人的房間,甚至把鑰匙收走……但房間總要有人收拾,漸漸就沒那麽嚴格了。只要雷納德在場,家事女仆就能進去收拾房間。”
“我借機看望過幾次夫人,也試着與她交談……但她對我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她搖搖頭,無奈道:“後來我又遇到幾次她……發病的樣子,就像剛剛那樣,有時更激烈一些。就算我原本不信,在那之後也只能信了。”
探長:“你沒嘗試過聯系愛德華·福裏斯特嗎?”
“哦,當然!愛德華少爺雖然走了,但一直跟艾略特少爺有通信。”奧德茨太太那平板無波的聲音拔高了一點,“我一開始請求艾略特少爺寫信問問,希望愛德華少爺能回來,可回信只有短短一句拒絕……我不甘心,便記下那個地址,趁休假時跑到郵局自己寄了封信。可您看,我到現在都沒收到一封回信。”
她又看向坐在一邊的埃斯蒙德:“我給斯通家寫信時也提到了這個,并把那個地址抄了上去……”
“……我也去了那個地址,拜訪了屋主,卻發現愛德華根本沒來過那裏。”埃斯蒙德接着她的話道。
“後來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愛德華少爺是我帶大的,我很了解他,他是個那麽善良心軟的孩子,而且很愛他的母親。他要是知道夫人病成這樣,就算再不想見到男爵閣下也一定會回來看看!”
探長第一次從那雙蒼老的眼中看到急迫,也看出這位老婦人對男爵夫人以及愛德華·福裏斯特有很深的感情。
“後來,大概是一年前的年末吧,我聽到女仆們在私下議論夫人的病情。”
“我本是想出聲制止,背後議論主人可不是個好習慣……但我突然聽到其中一名女仆提到夫人發病時的喊聲不太對。”
“‘她在喊愛迪’,我聽到那個年輕姑娘肯定道,‘夫人在喊愛德華少爺的名字,不止一次!’”
“後來我也注意到了,原本我以為那是無意義的喊聲,但仔細聽,确實有幾次是在喊愛德華少爺的名字。”
“一開始,我并沒覺得這有什麽。母親對孩子的愛就是這樣深入骨髓,就算失去理智也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奧德茨太太聲音開始發抖:“可後來……後來……我聽到了另一句話……”
坐在她身邊的斯通小姐握住她的手,這才讓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停住顫抖。
“……那一天,我像平時那樣,趁家事女仆收拾房間時進去看望夫人……”奧德茨太太深吸一口氣,平複好情緒才繼續道,“我照常在夫人床邊彙報最近發生的事,就像她沒生病那樣……其他人對此都不理解,我看得出雷納德總是對我嗤之以鼻,但我還是堅持這麽做……”
“可當我說到‘愛德華少爺在南陸很好,他最近給艾略特少爺回了信’時,夫人那雙混沌的眼睛突然動了。”
“您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驚喜!我以為夫人這是要好了,畢竟之前不管我怎麽說,那雙眼睛都只會盯着天花板,根本沒有焦距……可這次她看向了我,她對我的話有反應!”
“可下一秒,我就知道我錯了。”
“夫人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氣很大,我甚至懷疑她會把我的手腕捏碎……”女管家交疊的雙手動了動,悲傷地閉上眼,“然後便是發病時的喊叫聲……”
“雷納德見狀臉色都變了,立刻把我趕了出去。”
“被推出房門前,我清晰聽到夫人聲嘶力竭地喊着愛德華少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雖然變了調,但我還是能聽清。”
“可這一次,房門關閉前我聽到了與往常不一樣的句子……”
“她說,‘愛德華在地下,他們要把他埋到酒窖’……”奧德茨太太睜着眼,緩緩擡頭看向探長,“您能知道當時我有多震驚嗎?我甚至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聽……可當第二天,雷納德通知我那個家事女仆已經辭職回家後我便知道,我聽到的都是真的……”
布朗探長按住筆記本的邊緣,視線不禁瞥向卧室的方向。
雷納德……這位男管家真不愧是男爵的心腹,知道的東西比他們預料得多太多了。
但現在人還昏迷着他們也做不了什麽,只希望這家夥的生命力能旺盛一點,千萬別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去見了父神。
“他最開始懷疑我也聽到了。但我表現得很鎮定,讓他相信我什麽都沒聽清。可事實上我聽得很清楚,我還沒老到聽不清詞句的程度……而酒窖正好在三年前翻新過,一切都對上了!”
“我耐心等了幾天,等他們徹底放下警惕。我讓一名休假的女仆替我往城裏的郵局投了一封信。”
之後的故事便與斯通兄妹的證詞對上了。
斯通老先生本就對女兒的病抱有懷疑,得知這點後立刻讓孫子埃斯蒙德前往南陸調查外孫愛德華的行蹤。
一通調查下來卻發現外孫疑似沒去過南陸,結合奧德茨太太的信,這才得出愛德華已死的猜測。
愛德華·福裏斯特是否真的遇害,沒看到屍體前布朗探長不會妄下定論。
但如果真按照斯通兄妹的猜測,愛德華被害,男爵夫人恰好目擊兇手将屍體埋進酒窖,那很多事就變得合理了。
除此之外,布朗探長還有另一個猜測。
假設愛德華僥幸還活着,在得知父親給自己深愛的母親長期服用鴉片酊導致其精神失常後,他會不會回來複仇?
他是黑卡爾莊園的小主人,是男爵的繼承人,又為人和善、讨人喜歡……布朗探長相信,這座莊園裏願意袒護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數。
比如眼前這位,掌控着整個莊園的女仆、飲食和清潔,地位僅次于男管家的女管家奧德茨太太。
她既是男爵夫人的心腹,又曾是愛德華·福裏斯特的保姆,不管是出于職責還是私人感情,她都會站在愛德華那邊。
而以她的職權,想要悄悄在莊園裏藏個人簡直不要太容易……
布朗探長收回思緒,繼續把心思放到男爵之死上。
關于昨晚的謀殺,奧德茨太太能說出的線索便不多了。
女管家房在地下一層,也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男管家房的斜對面,想要聽到二層主人和客人們的動靜幾乎不可能。
見沒有其他要問的,奧德茨太太便打算起身離開。
畢竟現在男管家倒下,她的工作也随之變多了,根本抽不開身。
“啊……稍等一下,奧德茨太太。”
布朗探長突然叫住她:“最後一個問題,您知道昨晚男爵閣下都吃了什麽嗎?”
奧德茨太太停下腳步,思索片刻後回道:“昨晚送到賓客房中的食物應該是一樣的。牡蛎湯,鴿子派,烤鵝肉還有一些牛肉布丁……原本還該有創世節布丁,但您知道,那只有人多的時候吃起來才有趣。”
布朗探長理解地颔首,手上不停,把這些都記了下來。
“就這些嗎?”
“就這些……哦對,還有飲品。我讓廚房女仆把紅酒都換成了白蘭地,只是希望先生和女士們能睡個好覺。另外,羅蘭人有一點自己的小癖好,他們喜歡在創世節到來前喝一杯羊奶,廚房的喬治亞娜應該為羅蘭客人們都準備了一杯。”
“這很貼心。”布朗探長對她點點頭,“您可以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