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艾略特和理查夫婦的證詞
艾略特和理查夫婦的證詞
016
奧德茨太太離開了,可斯通兄妹還沒走。
埃斯蒙德從剛才就一直沒說話,仿佛在思索什麽,此時才蒼白着臉擡起頭。
“你之前說……我們被耍了……”他咽了口唾液,艱澀道,“是不是那家夥,其實早就知道奧德茨太太給我們送了信,所以才故意在酒窖裏藏了一具不相幹的幹屍,就等着我們發現它……”
布朗探長還在整理自己的筆記,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殺了人,埋屍時被發現後除了控制住目擊者,一定會換個地方埋。”看着青年愈發漲紅的臉,探長難得好心勸道,“不要想太多,這些等雷納德醒了就都清楚了。”
艾略特在門外等了許久,其間奧德茨太太都進出一遍了,他卻還在外面守着。
見到斯通兄妹出來,他立刻迎上前:“怎麽樣……塞、塞萊斯汀?你們這是怎麽了?”
埃斯蒙德現在沒心情跟他說話,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便帶着妹妹離開了,只留下有些愣神的艾略特。
“進來吧,福裏斯特先生。”
聽到探長在叫他,艾略特也顧不得疑惑,簡單整理一下衣襟便走了進去。
與其他那些懷着秘密和目的的人不同,艾略特實在是個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青年。
布朗探長問什麽他就答什麽,t乖巧得像皇家花園飼養的小鹿,溫順又無辜。
好審的同時,探長也沒從他身上獲得任何有用的線索。
艾略特是個健康的年輕人,同時酒量也小到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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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喝了一杯白蘭地,他便睡得昏天黑地。別說晚上注意到什麽,他可能是今早莊園裏最後一個醒的。
而他來黑卡爾莊園的理由也十分簡單明了——學校放假,寝室關閉,來和伯父過創世節。
多麽無聊而真實的理由,布朗探長想深挖點什麽都無處下鏟。
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他與愛德華·福裏斯特之間的通信了。
但人家直接把信的原件拿出來,布朗探長也沒法說什麽,只能一封封看起來。
“…………”
“……那個,探長先生……”布朗探長細讀信件時,對面的醫學生猶猶豫豫地開口了,“埃斯蒙德……說的是真的嗎?這些信不是愛德華寫的,而是伯父僞造的?”
對此布朗探長也不敢肯定,只能道:“這還需要做筆跡鑒定。”
年輕的醫學生小小“哦”了聲,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
“你怎麽看這些信?”布朗探長拿起一沓信紙,在半空揮了揮,“按理說你該很了解你的堂兄,這些年你從沒感覺哪裏不對勁嗎?”
一瞬間,艾略特的臉色變得很精彩。
有羞愧、有震驚,也有恐懼……許多複雜的情感雜糅在一起,實在讓人無法一一分辨清楚。
“我……我真的沒發現任何問題……”他突然雙手捂住臉,劇烈喘息着,“如果、如果它們都是假的……那、那愛德華他……”
“我們現在還沒找到他的屍體,”探長實事求是道,“他也許還活着。”
這樣的安慰顯然沒太大效果。
艾略特保持着上身蜷縮的動作,獨自緩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抱歉,是我失禮了……”他抹了把臉,“您繼續吧。”
布朗探長看着他充滿血絲的雙眼,突然話鋒一轉:“您是在王立醫學院就讀是嗎?現在幾年級了?”
艾略特顯然沒想到這個問題,愣了會才回道:“三、三年級。”
探長點點頭:“那您畢業後有什麽打算嗎?”
這個艾略特倒是早就想過,毫不猶豫道:“我想回家鄉開個醫館。”
布朗探長顯然有些驚訝:“您不想留在馬黎?”
“馬黎是個好地方,我也很喜歡我的老師和同學……可我還是想回去。”年輕的醫學生有些羞澀道,“我在這裏生活了很長時間,但說實話,我認為這裏不适合我……”
這點布朗探長也深表理解:“這麽說也是。我之前也調到龐納工作過一段時間,雖然薪資是高不少,但還是不舒服。不管多繁華,還是自己的家鄉好。”
艾略特的雙眼瞬間亮起來,仿佛這話說進他的心坎,當即點頭表示贊同:“就是這樣!我真的很想念我母親做的鲑魚醬,雖然有菜譜,可別人做的總是差了點什麽……”
布朗探長聽着桌對面的年輕人滔滔不絕講起自己的家鄉菜,視線不由又落到手裏的信上。
金錢和權力擁有魔力。
有人因此擺脫泥沼,卻也能把淳樸善良之人變成魔鬼……布朗探長從來不懷疑這點。
他不能确定艾略特的天性是否就是如此天真無害,但他知道,如果愛德華·福裏斯特不在了,那他就是希爾科羅男爵最近的血親。
按照馬黎的繼承法,除王室血脈,女性後代只能繼承財産而不能繼承爵位……如果運作得當,他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任希爾科羅男爵。
如此誘人的條件擺在這裏,他還會想成為一個羅蘭的鄉下醫師嗎?
布朗探長又問了幾個問題,但艾略特對晚宴的描述和其他人的證詞完全吻合,實在沒什麽好問的,探長只能讓他離開。
“對了,我聽說羅蘭人在創世節前夜都要喝羊奶。”他想起什麽,問道,“你們昨天的飲品只有白蘭地嗎?”
聞言,年輕醫學生的臉又漲紅了一些。
“不、不……那是已婚人士才要守的規矩……”他有些羞窘地解釋道,“這項傳統主要是為了求子……我還沒結婚,當然不需要那個……”
***
愛害羞的醫學生離開了。布朗探長翻了翻記着人名的筆記本,發現賓客中只剩下三人還未經過問詢。
羅蘭的商人理查夫婦,以及女教師貝琳達·帕斯特爾。
盡管不知道為什麽小弗魯門先生要調查那位柔弱的女教師,布朗探長還是覺得她的作案可能不大。
而且對方現在是确确實實病倒了,就算真是兇手也逃不掉。不如放到最後,最好等小弗魯門先生的調查結果出來再去……當然,估計也拖不到那時候。
在心中調侃了下自己,他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再次讓小警員去二樓請理查夫婦。
霍爾丹·理查是個與男爵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體型倒是沒男爵那麽壯碩,卻也有了發福的跡象。
與這個年齡的其他男人一樣,他的發頂已經不再繁茂,唇上的胡須卻被打理得很好……好吧,大概是因為今早沒有心情打理,現在那兩撇小胡子有些淩亂。
理查夫人則是從進屋時就紅着眼睛,一直拿手帕點眼角,可臉上的妝容和衣着十分得體,顯然是剛剛特地收拾過。
他們倒也沒什麽可隐瞞的,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探長的問題。
但也同樣的,他們身上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
“……您可能聽說過,最近因為那什麽動物保護運動,各地的皮毛生意都變差了……”理查先生搓着手,臉色窘迫道,“我跟男爵閣下過去有些交集,就想讓他幫我看看,能不能疏通一下新大陸那邊的關系……”
随着皮毛貿易的興起,大量野生動物遭到圍捕,被做成衣服、毛毯等日常用品或裝飾品,大受上流階級的歡迎。
可随着無休止的獵殺,人們發現很多動物已經處于滅絕的邊緣,甚至已經滅絕。
從幾十年前起,動物學家們便開始呼籲政府保護野生動物。但因為皮毛生意的油水實在太足,不管是商界還是政府都直接無視了他們。
直到幾年前,一位動物學家經過實地考察,得出過度獵殺狼會導致野兔泛濫、繼而使草場大面積消失的結論,人們才真正意識到這是個多麽嚴重的問題。
同年,一名記者在新大陸拍下一張牛骨堆成山的照片,其高度足有五六人高。這張照片一經發表,很快引起各界的熱議。
其帶來的震撼終于撬動了部分人的良心,催生出自發的動物保護組織。
經過這些人的運作,各個政府終于正視了這個問題。
馬黎政府的行動最快,去年開始便着手修訂動物保護法,想來其他國家也不會太落後。
這對理查先生這樣的皮毛商人來說着實是個危險的信號。
雖然具體的法律條文還沒出來,但他必須給自己找條後路了。
布朗探長也在報紙上看到過相關報道,認為他的理由也算合理。
夫婦二人對昨晚宴席的描述與其他人沒有區別。
他們在幹屍被發現後就直接回房了。且他們的房間在二樓的最東側,距離男爵的房間最遠,更別說晚上會聽到什麽聲音。
布朗探長只能另辟蹊徑,詢問起與男爵有關的事。
“你們既然是男爵閣下的朋友,應該很了解他吧?”探長問道,“你知道他有什麽仇人嗎?”
話音剛落,他就發現理查先生交握的手指收緊了一瞬,視線開始飄移。
“仇、仇人?”理查夫人面露迷茫,眼睛都睜大了,“沒、沒有吧……他是個不錯的人,對所有人都很和善,我實在想象不出會有什麽人想要他的命……”
她柔柔的目光望向丈夫,後者立刻附和:“對、對……誰能想到會變成這樣……”
他顯然隐瞞了些什麽,布朗探長已經打算等會兒留他單獨談話了,現在卻還是繼續問道:“你們見過他的兒子,愛德華·福裏斯特嗎?”
“他……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理查先生似是松了口氣,跟着新話題繼續道,“還很聰明,靠自己考上了龐納學院的法律系。”
探長:“但他跟他父親有矛盾?”
“啊……是的。”
理查先生嘆口氣,有些無奈道:“福裏斯特總想讓他跟自己一樣進入議會,可愛德華雖然看起來溫順,卻是個有主見的。他想和他的同學在龐納開一家律師事務所,這把男爵閣下氣得不輕。”
“上次見面我們還看到了呢,我當時以為男爵閣下都要動手打人了。”理查夫人依偎在丈夫身邊,補充道,“不得不說,他生氣的時候還挺吓人的。”
看來男爵父子間的矛盾确實很大……但這樣的矛盾也不足以讓男爵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探長在心中打了個問號,繼續問道:“那你們見過男爵夫人嗎?”
“當然見過!我還參加過他們的婚t禮呢。”理查先生道,“那真是一場盛大的婚禮!當年斯通家還是斯通老先生當家,男爵夫人又是他最寵愛的小女兒,一場婚禮的花費都能在龐納買個公寓了……”
說着他又嘆息一聲:“可誰能想到,之後會變成那樣……福裏斯特有了爵位,而斯通家卻沒落了。”
夫妻雙方的家境突然颠倒,一般人可都接受不了。
再看看斯通兄妹對自己姑父的态度……這對夫婦的關系可能與旁人猜測的不太一樣。
“他們夫妻的關系好嗎?”布朗探長突然問道。
“噢,當然!男爵夫人是那種很傳統的女人,很傳統的妻子,她一直盡心盡力地經營自己的家庭。”理查先生挺起胸脯,肯定道,“福裏斯特也很尊重他的妻子,他們可是一對模範夫婦。”
之前理查夫婦一直沒有出房間,自然不知道男爵夫人的“特效藥”是什麽。
否則就算理查先生臉皮再厚,估計也說不出“模範夫婦”這種評論。
布朗探長在心中搖頭,繼續問道:“這個問題其實不該問你們……但我想,也許你們知道希爾科羅男爵的爵位是怎麽來的?”
“我記得是他在南陸立了戰功,還救了國王的一個親戚,是個伯爵還是侯爵來着?”理查夫人愣了愣,繼而莫名道,“我以為大家都知道,這事當年還上過報紙呢……”
與妻子的反應不同,理查先生的身體明顯頓了下。
他的眼神又如之前那樣游移起來,想說什麽又不好說的模樣。
布朗探長實在受不了他這幅墨跡的樣子,直接起身把理查夫人請了出去:“請您先回房間休息,我與您的丈夫單獨談談。”
理查夫人顯然不太情願,卻還是在警員的勸說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門再次被關上,屋中只剩下布朗探長和理查先生兩人。
室內不算暖和,可理查先生的腦門卻開始冒汗。
靜谧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終于擦了把額頭,抖着聲音開口。
“我……我确實知道、福裏斯特有仇家,恨不得把他置于死地的仇人……”他不安地搓動雙手,又強調道,“我告訴你,可你不能告訴別人,這事關福裏斯特的聲譽!”
布朗探長凝視着他,卻沒有給出相應的承諾:“你可以選擇不說。但我必須警告你,先生,如果因此沒能盡快找到兇手,你的生命安全一樣得不到保證。”
理查先生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他焦躁地揉搓着手指,一番激烈掙紮後,還是選擇犧牲老友的名譽。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體什麽時候我已經記不得了,應該是福裏斯特剛授封男爵後的幾個月……有一次我們一起喝酒,喝醉後他向我透露了他授封男爵的真實原因……”
“不是因為戰功,也不是因為救了什麽貴族……那都是上面為他找的借口。”理查先生咽了口唾液,良久才吐出答案。
“是礦脈……他們的小隊在邊境巡邏時發現了結晶礦,懷疑帕亞納什地下有大型礦脈……”他顫抖道,“可當時他們的長官——泰特斯準将壓下了這個消息,不允許他上報……”
“福裏斯特知道為什麽……因為泰特斯将軍與當地人相處得很好,傳聞還和首長的女兒好上了……他知道如果‘帕亞納什有結晶礦’這件事被外界知道,一定會引發戰争……”
“但那可是結晶礦脈啊,比金子還珍貴的結晶礦,沒有國家不想要那寶貝……要是上報給馬黎政府絕對是大功一件……而且南陸的邊境很久沒打仗了,他看不到晉升空間,帕亞納什又是那麽弱小的一個國家……不,他們甚至不算一個國家,只是一個部落……”
咣當————
布朗探長猛地站起身,連帶着身後的椅子都翻倒在地。
“帕亞納什之戰,是他挑起來的?!”
根本無暇扶起身後的椅子,探長三步并成兩邊繞到桌子的另一邊,厲聲道:“那後面的大屠殺呢?也跟他有關嗎?!”
“不、我不知道……”
理查先生被他的怒容吓得渾身發抖,兩只手不停擺動:“我只知道是他最先把礦脈的消息傳回馬黎,政府官員趕到當地後泰特斯将軍被當場免職,後來……戰争就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