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就是她們?”蔣主任坐在教務處的辦公桌後, 看着面前一字排開的五個人,眉毛擰得很緊。
卿見的臉從來沒有這樣冰冷過, 醞釀着森森的陰霾,眼神寒涼冷冽地刮過去,像是暴露在數九寒天裏的鋼鐵,被掃過的人心中無端地略過一層寒意。
“是的。”他冷飕飕地看了眼對面的五個人,轉身熟門熟路地打開飲水機下的櫃門,拿出一次性塑料杯, “這種情況惡劣極了,不應該在我們學校出現。”
卿見将接好的熱水遞到虞知微手中,看着她抿了一口,才繼續看向蔣主任:
“校園霸淩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對被霸淩者的影響甚至可能是一生的。決不能輕輕放過。并且在這個以賈苗苗為首的小團體中, 那個黃頭發的女生和打鼻釘的女生都不是我們學校的,校外人士來我們學校欺負人……”
話還沒說完, 蔣主任勃然變色,一巴掌拍桌子上, 沖着賈苗苗怒吼:“你可真是厲害啊賈苗苗!當初轉學的時候你姑姑是怎麽保證的?真是死性難改!歪風邪氣還帶到我們這裏來了, 你愛讀讀不愛讀給我滾回家!”
賈苗苗低着頭一言不發,藏在劉海下的白眼卻翻着,有些仇視地盯着虞知微。
卿見敏銳地瞬間察覺, 向旁邊挪了一步将人擋住, 正欲開口,門外傳來一陣急促高跟鞋跺地的聲音。
一個燙着波浪卷的女人推門走進來——虞知微認出是她們班的生物老師, 家裏很有錢, 一天換三套衣服,經常開着不同的車來上班——故意揚高了聲音企圖放松氣氛:“蔣主任, 怎麽啦這是——”
蔣主任的火瞬間就找到了發洩口:“賈老師你看看你侄女幹的好事!拉幫結派搞小團體欺負同學!校外人都找過來當當幫手了。怎麽,她是來學校當□□老大了?可真能耐啊,我們一中從來都沒出現過這樣的事!”
見人來了,賈苗苗原本還稍微繃着的肩膀松了下來,面上流露出些許有恃無恐。
波浪卷笑:“诶,都是誤會,小孩子不懂事,開玩笑把握不好度,我回家一定好好教訓她。”
“不知是哪位同學?”她的目光朝虞知微的方向看過來,被卿見牢牢擋住,于是又笑,“老師給你道歉。”
“不是誤會。”卿見冷冰冰又毫不客氣地說,一點也沒有顧忌對方是老師,“沒有哪個玩笑會要拍女生的裸/照,也沒有哪個玩笑會往人臉上扇巴掌,會把別人的頭按在水裏,這就是校園暴力。”
波浪卷的臉上挂不住,有些勉強地扯起嘴角:“我記得你,是高二的卿見吧?是這樣的……”
賈苗苗不服氣地插嘴:“那她也打我了你怎麽不說?你看看我這眼睛,青了一圈!還有,我朋友都被踢紫了!”
她說着,拉起鼻釘女的褲腿,上面赫然是一圈明顯的淤青。
波浪卷看着賈苗苗臉上被打出來的黑眼圈,皺着眉:“你們下手沒輕沒重的,怎麽能打人眼睛呢?”
虞知微剛想探出頭反駁,卻被卿見按了回去。
他像只護短的老母雞,将虞知微在身後罩得嚴實,炸着毛尖着嘴對外敵:“這是正當防衛!把這當切磋武藝呢還到點即止?賈苗苗動手前也沒按照禮儀給我們虞知微鞠個躬啊?小孩子?她這個年紀放到古代已經及笄了。”
卿見居然會和老師頂嘴!這件事的靈異程度堪比蔣禿禿在升旗臺下跳廣場舞。
虞知微躲在卿見身後,狐貍眼中閃過震撼: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充滿攻擊性的卿見,在印象中,他向來是不緊不慢又嚴肅寡言的。但此刻語句快速從嘴中蹦出,像是被剪壞的珠簾,噼裏啪啦地砸落下來,咄咄逼人地為她讨公道。
少年挺拔的脊背繃得筆直,像是一把撐開的傘,堅定不移地擋在她的前面。
虞知微原本想要自己沖上去大戰八百回合的情緒突然就平緩了下來。
其實,她也不是從小就兇得像個炮仗,甚至在一二年級的時候,班主任給她的期末評語中還說她“安靜”“內斂”“脾氣好”呢。
她性格的轉折點發生在二年級的那個暑假,爸爸的公司出了很大的問題,忙得焦頭爛額,媽媽處于上升期又經常出差,于是她送去了鄉下的外婆家。可暑假結束了兩人仍未忙完,于是幹脆讓她在那邊借讀半年。
但是那邊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比較濃厚,剛開始的那兩個月還裝着,時間久了便漸漸顯現出來。之後又有傳言說她爸爸的公司要破産,再加上她爸媽也沒來看過她,大人們對她便更加敷衍了。她外婆更是唯恐會債務牽連到她媽媽,每天對她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
小孩子是能感知到大人們的情緒的,再加上這邊方言流行,只會講普通話的她成了“異類”,開始排擠捉弄她,到後來演變成光明正大的欺負。
她也不是沒告訴過外婆舅媽,欺負她的人中也包括了她們的好孫子/兒子,默不作聲;打電話告訴父母,父母礙于親戚面子也只是在電話中對他們提兩句,均被小孩子玩鬧沒輕重,會教育敷衍過去。
她還因此被外婆數落了一頓,說父母忙,不要什麽小事打擾他們。
于是“小孩子的玩笑”更加過分和肆無忌憚:踩她的鞋子,說她裝,推她到泥坑,指着她鼻子罵,甚至要她吃帶着泥土的草。
她哭過也求饒過過,無濟于事,最後被逼急了,忍無可忍地撿了塊磚頭要和那群小孩子拼命。這時候對方反倒慫了,吵嚷着一哄而散。
年紀還小的她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哭沒有用,只有兇一點自己硬氣一點,人家才不敢欺負你。
于是後來她被父母接回來的時候,主動要求學跆拳道,性格也漸漸變得潑辣尖銳起來。再遇到同學小摩擦挑釁之類的,也懶得告訴父母了,通常一個人就剛回去。
但是現在,虞知微看着把自己當小孩兒似的護得嚴嚴實實的卿見,縮回前傾的身子,頭一回乖巧地坐在一邊當一個被維護者。
其實她自己也能處理。
虞知微這樣想着,嫣紅的唇角卻不自覺上揚。
她的指尖在木質扶手上輕快地劃了劃,像是偶然發現新地盤的小天鵝歡喜又試探地撥了撥池水。
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恰巧落在她的指尖,粉白的指甲變得亮晶晶的,啪嗒啪嗒交錯着,像是小小的人兒在旋轉起舞。
雖然正在面對t的是一件糟心事,但虞知微的心情卻莫名其妙地好。
她擡頭,正巧對上卿見望過來的目光。
沒想到她會突然擡頭,卿見一怔,努力沖她揚起唇角以示安撫,随後像打了氣一樣掉頭氣勢洶洶繼續和賈苗苗姑侄掰頭。
不愧是擔任紀檢部部長的學神,腦子轉得飛快,說話有條有理邏輯缜密,從中學生守則到校規校紀到國家法律,運用得千伶百俐。
完全用不上自己,虞知微優哉游哉地坐在一邊,喝着卿見給她到的水,像在看一場精彩絕倫的辯論賽一樣。
還是我方選手壓着對方打的辯論賽。
心神舒暢。
—
蔣主任認為這是一場很嚴肅的事情,讓兩個受害者先走,留下五人組繼續教育,處理結果會在下周星期一的升旗後公布。
但即使是提前走,出來的時候也已經到了中午了。
陽光灼熱刺眼,又是剛從相對陰暗的室內出來,虞知微被晃得眼角浸出點淚,下意識擡手擋住眼睛。
卿見像個雷達一樣瞬間轉過來,看着她的目光中透露着欲言又止的氣息。
虞知微懶得開手,便從指縫中窺着他。
他的睫毛又黑又密,微微顫動着,像是停在玉色花瓣上翅膀翕和的蝴蝶。
還挺好看。
她有些走神地想。
卻見卿見微微彎下腰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袖口把她的手拉開。
虞知微:?
但她很順從地由着他扯開。
看着她有些晶瑩的眼睛,卿見扯起嘴角,将有酒窩的那一邊湊得她很近。
又圓又深又精致的酒窩就在眼前晃,白皙的皮膚看上去和軟玉一樣,虞知微的眼珠子也不自覺跟着飄。
等反應過來,她的爪子已經戳在人家酒窩裏了。
虞知微:!!!
诶呦我這不争氣的爪子!
她輕咳一聲,故作鎮定地收回手背在背後,一副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卿見看着她不自覺瞄啊瞄的小眼神,眼角露出一絲柔和笑意。
“伸手。”他低聲道。
不過碰了一下,難道還想打她手心不成?
虞知微狐疑地看着他,不肯抽手。
卿見抿抿唇,将她的手拉出來,往她手心裏塞了一個小東西。
虞知微低頭,是一顆巧克力糖。
味道還不錯,當時住他家時她每天都會從他家零食櫃早上薅一把晚上薅一把。
也是他家零食多,就這樣被她薅了那麽久,居然還沒枯竭。
“不要哭。”他偏頭看向她,臉上揚着笑,“你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她們。你見義勇為,你很棒。”
虞知微才反應過來他誤會了,卻也不解釋,帶了點嬌縱,微微昂起下巴:“就一顆?”
卿見趕忙摸摸口袋,翻出一把巧克力糖。
虞知微啧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将所有糖攏入手中。
“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怎麽随身帶這麽多糖?”
她含了一顆在嘴裏,臉頰鼓鼓地随口問道。
卿見收回手,看着吃着糖眼睛都因為歡喜眯起的虞知微,嘴角揚了一下。
他還有一罐在課桌裏呢,他想着,卻沒說出來。
突然想起了什麽,他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耳機狀的東西,遞過去:
“之前掉在地上的,我給你撿來了。”
看清楚東西,虞知微嚼糖的動作一頓,嘴角也垮了下來。
“不是我的。”她嘎吱一聲咬碎了糖,随手向後一指,“是她的。”
一直關注着這邊的鄧倩倩怯怯地點了點頭。
虞知微心情不好地繼續嘎吱嘎吱。
雖然她可以理解鄧倩倩想要擺脫所以“背叛”的行為,但是作為來救她還要被她捅一刀的人,她就是不爽。
卿見将東西遞過去,看着鄧倩倩腫起的臉頰和幹了一半的頭發,聲音嚴肅下來:“同學,被人欺負了不要忍氣吞聲,告訴家長、老師和學校。如果你不敢,告訴紀檢部也可以。”
他看向虞知微,眼中流出來柔軟的笑意:“她就是我們紀檢部的成員。”
虞知微咔嚓一聲又咬碎顆糖,沖着他翻了個白眼。
卿見好脾氣地笑了笑,看向鄧倩倩的時候,又盡數收起,只餘下公事公辦:“我們會幫你的。”
鄧倩倩捏着耳機,怔怔地地看着他,纖瘦的身子像是風中細弱的草,整個人看上去一碰就要碎掉。
見兩人還在說,虞知微小氣巴拉地鼓起臉,重重地跺了下腳。
“你話怎麽這麽多?你走不走?是不是我開叉車叉你走?”她兇巴巴地推着卿見的肩膀,“你是喜歡教務處這塊地嗎?要不要我給你找個警戒線圍起來?”
“沒有。”男生的聲音有些無奈,鄧倩倩卻偏偏聽出了幾分寵溺的縱容,“我只是覺得,發生這種事我們紀檢部也有一定的責任,我們工作應該再細致一點的。”
“哼。”
“要吃飯了,少吃點糖。”
“我就吃。咔嚓咔嚓咔嚓。”
兩人漸漸遠去,少年如玉石相撞般的聲音順着風傳過來,聲音中是對女生獨有的柔和。
鄧倩倩站在原地,手上的助聽器似乎還帶着他的體溫。
她沒有戴上去,反而收緊了拳頭,從另一個樓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