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心真意

第6章 真心真意

翌日,淅瀝秋雨。

郝瑾瑜臉色蒼白醒來,肚子疼痛難忍。

“小…雲子……”

身在耳房的慶雲聽到動靜,迅速出現,驚慌道:“大人,您哪裏不舒服?”

“肚子疼……”郝瑾瑜疼得滿床打滾。

慶雲趕緊命侍婢去請太醫。

他半跪在床前,小聲道:“主上,得罪了。”

溫熱的雙手伸到被子內,隔着中衣,貼在郝瑾瑜的肚皮,溫暖的感覺源源不斷傳來。郝瑾瑜眉宇舒展,疼痛得到緩解。

片刻後,太醫虞蓬匆匆趕來,把脈後道:“提督大人昨日可吃了什麽寒涼的東西?”

慶雲道:“大人昨日飯後吃了兩盞冷奶酪。”

“這就是了。大人尋常用食不準點,時饑時飽,患有胃脘痛。寒熱互結,這才腹痛難忍。臣開幾劑溫補的藥,請大人服用。飲食方面,要多注意,這幾日便以好消化的流食為主……”

原身日夜操勞,堪稱鐵血打工人。不到二十五的年齡,不僅患有低血糖,還有慢性胃病……

郝瑾瑜生無可戀地仰倒。沒有美食可吃,簡直置身地獄。

太醫走後,慶雲端上色澤烏黑,味道濃郁的湯藥。

郝瑾瑜鼻頭嗅了嗅,撇過頭。

“不喝。”

慶雲輕聲哄道:“大人,良藥苦口利于病。您喝了藥,肚子才能不疼啊。”

呵,開玩笑。灑家堂堂大宦官,豈是你說要喝藥就喝藥的,那我豈不丢面?

郝瑾瑜捂住鼻子,冷哼道:“不喝。”

慶雲苦勸,郝瑾瑜鐵了心不喝藥。

有侍從禀報太子來訪。

郝瑾瑜額角冷汗涔涔,肚子一下下地抽疼。哪裏有閑情和太子虛與委蛇?

他大手一揮:“不見。”

劉子駿一進殿門,便聽見郝瑾瑜大逆不道的拒絕。

因着要來見惡心的閹賊,劉子駿做了許久心理建設。聽此差點破防,殺意又起。

他深吸兩口氣,面帶笑意道:“先生,今日月考之日,不知先生如何考究子駿?”

媽的,他幼時家境貧寒,沒讀過幾年書,認識“之乎者也”已經不錯了,學問是沒有的。後來當皇帝,勉力學習幾年,仍舊吃力得緊。

狗閹賊養太子,就如同養兒子似的,格外看重學業。加之太子也喜歡史書典籍,所以文章做得不錯。

劉子駿沒有原身記憶,月考豈不露餡。故一早前來,打算借口避開月考。

天助他也,劉子駿還未出口,便見閹賊形色蒼白,軟綿無力的模樣。

“先生怎麽了?”劉子駿深藏心底的笑意,滿面關懷道。

慶雲道:“殿下,大人胃痛犯了,還不肯喝藥。”

劉子駿微微蹙眉,慶雲端着藥看自己,難道要他親自喂藥?

回想起劄記內容,卻有閹賊風寒,太子親自煎藥、喂藥的記述。

劉子駿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接過慶雲的藥碗,坐于床榻邊,舀起一勺湯藥,遞到郝瑾瑜嘴邊。

輕聲道:“先生,良藥苦口利于病……”

郝瑾瑜頭微微後仰,心想這小太子殺他一次不成,改用懷柔戰術,先麻痹,後殺之?

煩死了。

郝瑾瑜眉頭緊蹙,長卷睫羽忽扇兩下,撇着嘴咬住勺子,勉強喝了一口。

好苦。

郝瑾瑜憤憤地瞪劉子駿一眼。眼角被苦藥激得淚花點點,眼尾上挑,幾分柔軟嗔怪。

劉子駿心頭一漾,泛起微微漣漪。繼而又唾棄閹狗以魅色禍人,殺心又重幾分。

你一勺,我一口,一人喂藥一人喝藥,氛圍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郝瑾瑜喝一口,便要“嗔怪”一眼。

小太子絕對是故意的!

一口一口地喝,苦死他了!

慶雲有些吃味道:“大人對殿下果真不同,小的勸得嗓子冒煙,大人也不願喝藥。殿下剛開口,大人便應下了,哪像是吃藥,分明好似吃蜜餞。”

郝瑾瑜聽罷,甚覺刺耳,奪過劉子駿手中的碗,一飲而盡。

“yue——小雲子,饴糖。”

郝瑾瑜眼角的淚如斷線珍珠,一顆顆滾落,我見猶憐。

劉子駿快意地挑了挑眉。

一心只想勾引他,活該受這份苦。

他從慶雲手裏拿過饴糖,放在自己手心,不遠不近地擱在郝瑾瑜面前。

見郝瑾瑜伸手來拿,便賤嗖嗖地往旁邊挪一挪。

三番兩次,郝瑾瑜終于火了。

雙手摁住劉子駿地手腕,低頭湊近手心,一口咬住饴糖。擡頭時,格外得意地挑釁一眼。

手心裏殘留着對方唇瓣的濕熱溫度,仿佛羽毛撓出的癢意。

劉子駿猛然起身,道:“先生既然身體不适,月考便取消吧。”

郝瑾瑜臉頰鼓鼓,咀嚼饴糖,含糊道:“多謝殿下諒解。”

老子就沒打算考。

“先生,子駿想召幾位官員,一同商議接仙臺修築事宜。”劉子駿說出此行的另一個目的。

郝瑾瑜:“殿下為太子,想召見誰就召見誰,無需告知臣。”

劉子駿告辭離去。

“啧啧啧。”郝瑾瑜揉着疼痛緩解的肚子,望向劉子駿的背影微微搖頭。

嘿嘿,我看看你如何搞定接仙臺。

郝瑾瑜向慶雲吩咐道:“我的私産,今日列份清單給我。”

慶雲為難道:“大人的資産單子從這列到門外去,小的一天可弄不完。”

郝瑾瑜:“有多少現銀?”

慶雲:“現銀十五萬兩有餘,除此之外還有宅院、田産、金銀玉器……”

郝瑾瑜:“賣兩處京郊的院子,還有城內的兩處房産,湊二十萬兩。限你三天之內辦成。”

“大人要這麽多銀錢作甚?”

郝瑾瑜嘆氣道:“積德。”

清湯寡水過了一天,入夜,慶雲回禀道:“大人,太子殿下把六部主要官員召見了遍,詢問接仙臺的修築事宜。”

郝瑾瑜感興趣地挑挑眉:“如何?”

“自然毫無進展。不過,據探子回報,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惱怒,大多時間與官員們閑聊,看不出着急的模樣。”

郝瑾瑜暗想,難道這小太子有後招?

翌日一早,內閣及戶部官員早早來到賜卿殿等候。

郝瑾瑜道:“喚太子前來。”

半盞茶功夫,劉子駿穿着明黃太子服出現,俊逸風朗,便是皇宮內頭一道的靓麗風景。

郝瑾瑜笑得慈祥:“南方旱災嚴重,內閣召集議事。月考的試題便是此事,太子意下如何?”

劉子駿眼眸閃過詫異,狗閹賊竟當真要他參政議政了……

“子駿必竭盡全力。”

衆官員面帶菜色。

首輔苛信長瞧見郝瑾瑜到來,畏懼地縮了縮脖子。

看到太子的出現,衆人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昨日他們被郝瑾瑜訓斥,不敢用餐。太子召見時,得恩賜飯食,才沒有挨餓。

除了典禮祭祀,他們幾乎看不到太子身影。昨日方才察覺,太子以年過十七歲,長大了。

太子之前懦弱無能,又十分聽郝瑾瑜的話。昨日似有若無地透漏出幾分想要參與政務的意思,不少官員的心思活泛起來。

而劉子駿要的表示這樣的結果。他乃名正言順的王朝繼任者,肯定有官員願意投注于他。

這只是開始,狗閹官猖狂不了幾日。

劉子駿坐于正位,郝瑾瑜右手坐下。

他微笑道:“衆大臣不必拘謹。孤年少,朝堂大事知之甚少,請諸君暢所欲言,無所顧忌。”

這是比昨日更明顯的參政信號。

群臣眼睛一亮,道:“謹遵太子旨意。”

郝瑾瑜把衆人的反應看在心裏,樂于看戲。

戶部尚書劉亦民手執奏折,向前兩步,看看郝瑾瑜,又望了一眼太子。

郝瑾瑜輕飄飄地晃動象牙骨扇,神情飄忽。

太子殿下手持茶盞,抿唇喝茶,泰然自若。

兩人誰都不言語。劉亦民霎時吓出一身冷汗,這奏折該呈給誰看?

給一位,必然得罪另一位。一位權勢在手,一位是未來君主。

行差就錯,小命就沒了。

劉亦民吞吞唾沫,牢牢扣住手裏的奏本,低聲陳述道:“太子殿下、提督大人,我等回去後,夜以繼日讨論。經計算,此次旱災主要涉及蘇浙兩省,受災百姓約有八百萬人,救濟災民的糧食衣物、補種的小麥種子,可以三成可從臨省糧布庫調急,二成從國庫調運,還需五成需要向各地商戶征集購買。這樣只需四十萬兩銀子足以。”

劉子駿瞥眼看向郝瑾瑜,狗宦官低垂着眉眼,指甲摳着扇上雀兒的眼睛刺繡,做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好一個肆意風流,半點不把孤放在眼裏。劉子駿內心憤懑,卻不能表露半分。

郝瑾瑜哪想那麽多,他只覺手裏的骨扇別扭。

扇面裏雀兒的右眼比左眼多出一指甲蓋的黑線寬度。

好難受……好想讓繡娘來拆了改一改。

他前世審稿小能手,設計出圖,居中偏差一像素,都能看得出。

職業病了,屬實是。

劉子駿輕咳一聲:“先生,以為呢?”

“啊?”郝瑾瑜茫然地擡頭。

衆人齊刷刷看向他,郝瑾瑜幹笑兩聲,淡淡道:“灑家說過,一切由太子殿下做主便是。”

劉子駿眉眼舒展了些。

這狗閹官到底是真沒把他放在眼裏,還是對他用情至深,願意把滔天權勢讓渡出來?

劉亦民順水推舟,恭敬地把奏折呈報給劉子駿。

劉子駿快速浏覽一番,問道:“國庫吃緊,諸位以為這四十萬兩的空缺該如何補齊?”

苛信長心有餘悸,低垂眉眼不說話。

劉亦民硬着頭皮道:“臣認為各省可籌措銀兩,分攤額度……”

“卿以為我大梁朝百姓家裏還有餘糧?”劉子駿冷着臉問道。

趙铎仁向前一步,道:“提督大人說過朝堂官員皆由百姓供奉,臣認為可以推遲八月俸祿發放,省下十萬九千兩銀子,用于赈災。其他的,由各地官員組織官紳募捐。”

劉子駿瞥眼看向他,表情不似表揚,也未有怒意。

“朝堂官員日日為民操心,怎可克扣他們的俸祿?不怕天下人笑話!”

“這……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效仿古人賣官鬻爵?”有人嘟囔道。

劉子駿勃然大怒,一掌重拍桌子,震得衆人吓了一跳。

“是誰說的話?來人,仗殺!”

那主事茫然驚慌,被人捂住口鼻,拖拉下去。

衆朝堂看向劉子駿的眼神不覺有了幾分敬意,觀昨日太子做事,還以為太子是位和善的,沒想到做事狠絕不輸閹官。

劉子駿緩緩道:“孤已為諸位想到好辦法。三日後,孤想在宮內舉行一次義賣。百官參與,價高者得。大家為大梁殚精竭慮,謀求甚多……”

他意有所指,輕描淡寫道:“義賣過後,諸位可一筆寫清過往。”

太子這話的意識是大家貪墨銀兩也就貪了,只要這次義賣把貪墨的銀兩交出來,便會既往不咎。

官員們神色各異,看向郝瑾瑜。要說誰貪的最多,非穩坐于山的提督大人莫屬。

郝瑾瑜眨眨眼,小太子夠狠的啊。一上來便用這等雷霆手段,也不怕百官逆反。

“殿下真乃神人,臣必定傾盡家財,為災區百姓盡上一份心。”

郝瑾瑜看向苛信長,笑道:“我記得苛大人在遠郊有一處占地千畝的別院,別院空着也怪可惜的……”

苛信長立刻道:“大人所言甚是,臣亦覺得宅子無用,正打算出售,為災民盡一份心力。”

“挺好,挺好。”

郝瑾瑜笑吟吟地扇着骨扇,道:“灑家提督東廠,管轄錦衣衛,有監督諸君言行的職責。諸君,好自為之啊。”

這……已然是光明正大的威脅了。

百官的家財,他郝瑾瑜了若指掌,若敢糊弄,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衆人點頭應是,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戶部左侍郎悄悄拉了一把苛信長,兩人走在最後耳語。

“上次的名單,郝大人便沒有批,那幾人已心生不滿。今日郝瑾瑜為小太子撐腰,得罪百官。郝大人這是在做什麽?大人,您得找個機會,與郝大人好好通通心啊。”

苛信長臉色青黑,沉沉點頭。兩次了,兩次都在拿他殺雞儆猴,要他這內閣首輔如何立威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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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劉子駿試探地問道:“先生,為何如此幫孤?”

郝瑾瑜嘴角帶笑:“這天下,莫有人比太子更為重要。”

老皇帝指望不了,大梁還能不能好全指望小太子咯。

在劉子駿聽來:閹狗在向他表白!

劄記曾寫道,郝瑾瑜說,太子雖是天下人的太子,卻是他郝瑾瑜一人的子駿 ,他願意傾盡天下,只為子駿開心……

狗宦官對原身竟然是真心的!

他不是原身,注定容不下這等奸佞放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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