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損招

第7章 損招

苛信長求見時,郝瑾瑜正在後院吭哧吭哧挖坑。一天清湯寡水的飲食,連挖墳也沒力氣,撅了沒有一層土。

“讓他進來。”

郝瑾瑜招招手,侍從們奉上溫水盆。

他慢條斯理地洗手,一雙修長瑩白的手指好似上好的暖玉,白得發光。

苛信長作揖,道:“大人,升遷名單的官員,您看過了。怎麽突然反悔,屬下如何與他們交代啊?”

“呵,眼皮子淺。”

郝瑾瑜輕蔑觑一眼,看蠢貨似的。

水滴劃過指尖,落在土坑裏。郝瑾瑜手指土坑,問道:“這是什麽?”

苛信長定睛認真看,剛沒過腳跟的土坑,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如實回道:“沒有草皮覆蓋的黃土。”

“蠢笨!你且認真看看!”郝瑾瑜斥罵一聲。

苛信長左看右看,一土坑而已。

他不敢質疑提督大人,蹲下身低頭認真看,試圖從破碎細膩的黃土裏參悟玄機。

蹲得腳都麻了,眼睛都累了,頭都有些犯暈,苛信長仍舊沒想明白到底有什麽特別。

“微臣愚笨,還請大人明示。”

郝瑾瑜眯着眼,神情高深莫測:“你看到的是土,而灑家看到的是墳墓。”

“墳?”

苛信長吓了一跳,慌忙往邊上挪了挪。

大人殺了人埋在此處?未聽說有哪號重要人物消失不見啊……

郝瑾瑜:“一座埋葬你我的墳墓。”

“大人何處此言?”苛信長顫驚驚地問道。

郝瑾瑜喝口茶水潤潤嗓,慢悠悠道:“月滿盈虧,盛極必衰。如今滿朝文武無不向你我低頭屈膝,盛榮無人匹及。要不想早早埋進棺材裏,必要先人所想,考慮後路。”

苛信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試探地問道:“所以大人對太子殿下才如此縱容?”

“不錯。如今太子大了,野心也大了。正好是你我顯出為人臣子貼心周到的時候。

太子想要什麽,你一定要盡力配合,莫要使絆子。待到太子完全信賴于你我,不就是又一位明帝。”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太子殿下想要百官們出錢赈災,此種做法會令百官心生怨怼……”

苛信長想到白日太子一聲“仗殺”的狠絕神情,擔憂小太子不似老皇帝那麽容易遭他們擺布。

郝瑾瑜輕笑一聲:“所以你我更應配合。太子政事推行困難,而灑家全力幫扶于他。誰忠誰奸,一目了然。

放心,太子是灑家從小看到大的,何等脾性灑家清楚得很。你只管行事,保你二三十年的首輔地位穩固。想要銀錢,往後的機會多的是……”

畫餅,很輕松。

郝瑾瑜循循善誘,苛信長頓時信心倍增。言明一定配合太子行事,督促百官多出些銀兩。

郝瑾瑜目送苛信長離去,擦了擦額角并沒有的冷汗。

大宦官當真屬于高危職業,指不定哪天被下屬拉下馬,亦或被野心勃勃的小太子斬首示衆……

他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子看他識時務的份上,放他退休,出宮做個閑散人。

“慶雲,銀子辦的怎麽樣?”郝瑾瑜問道。

這可是他投誠太子的第一次表态,務必不能出差錯。

慶雲沉浸在“大人深謀遠略”的崇拜情緒中,慌忙回神:“都已按照大人的吩咐,準備好了。”

“大人,您為何不在義賣時把銀兩捐出去,還能掙個好名聲,要廢那麽大的周折……”慶雲不解道。

郝瑾瑜拇指捏食指,彈了慶雲一個腦瓜崩:“糊塗!你想全天下都知曉你家大人是絕世大貪官不成?義賣,拿出一萬兩銀子意思意思就行,正頭還得看灑家的絕妙辦法……”

慶雲委委屈屈摸着腦門,內心甜蜜蜜:大人彈他呢……大人還從未對他這般親昵過。

苛信長出了賜卿宮,總覺得哪裏不對。

半響後方恍然大悟:提拔官員的名單好像……不沖突!

大人是擔心在赈災的關鍵時刻,如此行事惹太子不滿?大人神機妙算,謀求甚遠,只好由他來安撫那幾個人……

-

兩日後,朝堂舉行義賣。

一向不問國事的明帝也出席了。

他并不關心什麽赈災事宜,只覺得拍賣的形式頗為有趣,特意拿出親自書寫的“河清海晏”的墨寶,作為拍賣品。

有了皇帝的賜畫,後宮妃嫔、皇親國戚們不敢怠慢,紛紛拿出珠寶字畫用于拍賣。

這些東西大都是稀世珍寶,品相不凡,即便衆官仍舊要出超乎物品價格的銀錢,心裏多少寬慰一些。

太子做事不夠毒嘛。

郝瑾瑜撇撇嘴,要他非整些破木家具坑死這幫貪官污吏。

拍賣正式開始。

太子贈予一套徽州産的筆墨紙硯。

郝瑾瑜記得小太子格外喜歡這套文房四寶,沒想到舍得拿出來,真下了血本。

未來儲君,想巴結的人不知凡幾。

官員們紛紛出價,郝瑾瑜也象征似的舉了兩次牌子,三千兩後便沒有再跟。

劉子駿看在眼裏,忽而心生氣悶:依郝瑾瑜的真情,怎麽也得出個萬兩吧。

貪婪又小氣,遲早弄死他!

最終這套筆墨紙硯被陸明遠以五千兩銀子拍下。

好老家夥,郝瑾瑜挑挑眉,頗有私財啊。

接着便是妃嫔出的金銀首飾,皆以比較高昂的價格拍出。

郝瑾瑜坐于太子的後下方。

小太子掩袖喝茶時,便有幾名戶部官員輪番向上擡價。當太子放下茶盞,那幾名官員便會停止舉牌。

小太子找托!這等腌臜伎倆,小太子到底哪裏學的?

別看原身又貪又狠,教導的可是仁義剛正之類的正統思想。小太子咋學的這般……嗯……無賴。

一輪輪的競拍過後,輪到孫皇後的拍品,一對鳳凰玉镯。

孫婉翊皇後年齡三十出頭,容貌國色天香,未出閣時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

她娘家乃是大梁的開國功臣的後人,世襲宣國公之位。其父是天下兵馬大元帥,雖是虛設的職位,處于退休狀态,但大梁武半數出于宣國公門下,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郝瑾瑜與孫皇後是合作關系,與宣國公家沆瀣一氣,把持朝堂大事。

所以孫皇後的面子,他得給。

郝瑾瑜舉了牌子,道:“一萬兩。”

百官啞然。

這狗宦官貪銀子也忒不遮掩些,到目前為止就屬他出的銀兩最多。

孫皇後聽此,豔麗華貴的面容流露出三分笑意。

無人敢于他争,郝瑾瑜順利把這對鳳凰玉镯收入囊中。

最後壓軸的是皇上墨寶。

書法稀松平常,要不是用鑲金框裱着,加蓋玉玺寶印,放到集市上,怕三文錢也沒人買。

百官紛紛出價,這人五千兩,那人八千兩,再有者一萬兩,哄得老皇帝笑逐顏開。

劉子駿出口道:“兩萬兩。”

三皇子劉子佩立刻道:“兩萬五千兩。”

劉子佩母族勢力不凡,區區兩萬五千銀子,于他而言九牛一毛。

皇子叫價,上演“父慈子孝”,其他的官員十分識趣,停止表演。

劉子駿淡淡道:“兩萬五千三百兩。”

“三萬兩。”

劉子佩笑吟吟地挖苦道,“皇兄母家單薄,拿得出三萬兩銀子嗎?”

自然是沒有的。

劉子駿的太子食邑每年六千兩,除此外別無他財。

領的多,原主花銷也大,基本沒剩下。

劉子駿輕笑着擺手,放棄繼續加價。

他道:“确實不及皇弟母家。”

若是英明,甚至平庸的帝王,聽到皇子間攀比母家,必然勃然大怒。

然而明帝不是普通皇帝,他昏庸得緊,腦回路不一般。

他嘲笑道:“太子啊,你連區區三萬兩都拿不出,丢朕的面子。”

“老三,有十六了吧。給你個禮部侍郎的位置,好生磨練磨練。”

百官面面相觑。

太子剛開始參與政事,明面上沒有任何官職在身。明帝此時任命三皇子,豈不是在打太子的臉面?

劉子駿面色未見波瀾,內心暗罵:不肖子孫!鼈孫!我劉家有這樣的子弟何愁不滅國!

“陛下,此次義賣多虧太子,為百姓籌集銀兩,救百姓于水火!臣認為,太子該賞。”

可憐的孩子丢面了。他這“養父”得給孩子找回面子!

郝瑾瑜笑吟吟道。

“郝愛卿所說有理。陛下,您不心疼吾兒嗎?”

孫皇後扯了扯老皇帝的袖子,柔柔弱弱地撒嬌。

孫皇後姿色無雙,老皇帝對她頗為愛護,頓時沒了魂一般,眯眼道:“賞!封太子戶部侍郎!”

劉子駿道:“父皇、母後,兒臣年紀尚淺,擔不得此重任。如果陛下想要賞賜,兒臣想親自前往江浙赈災,請聖上允許。”

滿朝皆驚,看向劉子駿的眼神充滿欽佩。小小年紀有如此魄力,讓朝臣心生寬慰。

“陛下萬不可。江浙情況嚴重,時有流民匪寇,兇悍無比。更何況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此行太過兇險,太子身為儲君,不能冒險!”陸明遠出聲道。

他一說話,文官紛紛附和。

不少官員悄悄看向郝瑾瑜。

郝瑾瑜坐的穩穩當當,吃着栗子糕。

看他做甚?太子有野心,他也擋不住。更何況他才不想去赈災呢。

“陛下,臣以為太子親自赈災,方顯皇室對黎民百姓的看重,臣願陪同太子一起前往。”

說話的人是內閣三大學士之一的趙铎仁。

百官争辯,各有道理。

老皇帝被吵得不耐煩,習慣性詢問郝瑾瑜:“郝卿如何看?”

郝瑾瑜突然被點名,慌忙咽下糕點。

他看眼太子,只見對方拿一雙桃花眼水潤潤望向自己,無聲懇求。

叫他這個後爹,好不心軟。

“太子不畏艱險,為國為民,有陛下之風範。臣認為,太子替陛下南巡赈災,代表天子出行,天恩浩蕩,百姓定能迅速振奮精神,恢複生産。”郝瑾瑜道。

趙铎仁抽了抽嘴角。閹人這張嘴硬生生把太子請願出行說成代皇帝出行,把太子的宅心轉嫁成皇帝的宅心仁厚,好會獻媚。

老皇帝果然龍心大悅,道:“愛卿說得極是,朕亦心系災區百姓,寝食難安!封太子為欽差大臣,替朕赈災,一路官吏皆要聽從太子調遣。”

郝瑾瑜剛要舒一口氣,便聽到老皇帝說道:“愛卿,太子年少,朕放心不下。這一路,便由愛卿照料,莫出了差錯。”

郝瑾瑜:……

你們劉家人離開他,能死還是咋滴?!

他幹笑兩聲,道:“朝廷事務繁忙……對了,接仙臺的修築事宜,還處于勘測地址中,臣唯恐耽誤……”

出差,達咩!達咩!

老皇帝擺擺手,笑道:“這就不用擔心了。司天監昨日夜觀星象,紫微帝星天月,非仙子親臨,而是天上玉皇大帝親臨仙臺,時間也推遲到立夏之日。接仙臺不能操之過急,朕要親自設計,彰顯誠意。”

郝瑾瑜恍然大悟。

昨夜,錦衣衛禀報太子召見欽天監官員,原來在這等着呢。怪不得不慌不急。

用魔法打敗魔法……好損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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