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發
第9章 出發
郝瑾瑜翻開奏折,瞧見密密麻麻的繁體字,果斷合上。
明日卯時就要啓程前往餘杭,今晚仍舊有一摞的奏折等他批。這是何等的人間慘劇?
郝瑾瑜手扶額,青絲從肩後滑落,遮住半張白玉臉,身影顯得單薄纖弱。
“皇後與三皇子聯系了?”他問道。
“是。”
慶霧眼神瞥向桌角的大氅,猶豫半響,鬥膽拿起大氅,披在郝瑾瑜的身上。
郝瑾瑜察覺溫暖,略一擡頭,下意識地道了聲:“謝謝。”
慶霧瞳孔震顫,大人何時如此溫柔過。
他雙拳緊握,連忙低頭退了回來。
“大人此行危險,屬下願随大人一同前往。”
“你為暗衛首領,需要時刻保護皇帝的安全,随我出京算怎麽回事?有慶雲在,我的安全無虞。”郝瑾瑜回道。
慶霧眸色一暗,緩聲應是。
“浮沉道人為皇帝煉制的仙丹,你盯着點,減少用量。”
原身心狠得緊,在皇帝服用的丹藥裏摻雜成瘾的藥物,長期服用,慢性中毒而死,太醫看不出任何的蹊跷。
最慢一年,老皇帝便會暴斃身亡,好扶太子上位。
如今太子對他七分虛情三分假意,最起碼要等他消除太子的戒心,可以全身而退,老皇帝再死不遲。
吩咐完慶霧,郝瑾瑜叫來慶雲,把奏折往外一推。
“奏折送去東宮,請太子批閱,好學習處理朝政。”
本就是太子的責任,他才不要再當冤大頭嘞。
沒有奏折一身輕松,郝瑾瑜扛着鐵鏟走到後院,繼續吭哧吭哧掘坑。
睡前運動一下,睡得更香。
東宮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赈災的銀錢數量巨大,糧食采購的時間也很緊張,一切赈災事宜由劉子駿安排調度。六部主要官員悉數聚集在東宮,讨論任務的分配。
劉子駿身為赈災欽差,會帶第一批援助前往餘杭,由軍隊護送,以防流民搶糧。後續的一批由趙铎仁籌措齊全後前往。
午夜将至,官員得任務離開,劉子駿獨自察看路線地圖,準備一會兒睡覺。
侍從來報,慶雲一個時辰把奏折送到東宮書房,請太子批閱。
劉子駿不得不趕往書房,把奏折飛速浏覽一遍,撿着最緊要的事批紅。至于什麽官員調任、節禮儀式等不緊急的,暫時擱置。
即便如此,處理結束時,天過卯時三刻,太監束才前來叩門,大隊伍已列陣等待許久。
束才道:“殿下先喝碗熱湯,驅驅寒氣。”
劉子駿這才察覺自己披着單薄的外衣坐了一宿,凍得發僵。
他喝過熱湯,身體稍覺暖和,匆忙穿好太子服,趕往宣德門,遇上同樣出發的郝瑾瑜。
狗閹賊手揣着雕花精致的暖爐,身披狐貍裘,素淨的小臉藏在雪白的狐毛後,面色紅潤地打着哈欠。
“喲~殿下醒啦。”郝瑾瑜笑臉道。
一波三折的語氣十分欠打,顯然料定他一夜未眠。
劉子駿氣笑了。
狗閹賊說撂權就撂權,赈災事宜一點也不過問,連帶批折子都緊塞過來,是吃準他初涉政事會焦頭爛額,巴巴找他求助……
可惜,他不是養廢了的原身,注定要他失望。
他快走兩步,從執燈太監手裏提過紅色宮燈,親自為郝瑾瑜掌燈。
“先生要随孤出行,這一趟辛苦先生了。”
郝瑾瑜挑了挑眉。太子之前對他恭敬畏懼,眼神總怯生生的,懦弱又膽小。
這些時日如潛龍入海,顯出幾分君主的駭人氣勢。對他,也比以往更加親昵。喂食、喂藥,如今又自降身份,親自掌燈……有幾分捧殺的意味。
等最後清算時,這都是他忤逆的名目啊。
“不辛苦,不辛苦。”郝瑾瑜手握着小暖爐,笑容滿面地接受太子的掌燈侍奉,把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權臣形象表現得十分生動。
太子暗咬後牙槽,這狗閹賊竟敢坦然受了。
微光浮浮,日出東方。兩人并肩而行,好似一雙天造地設的璧人。
不遠處便是集結的軍隊。
兩人漸漸走近,劉子駿憋了一股子怒氣,把宮燈遞給慶雲。
擡眼撞進帶着明亮笑意的黑瞳,郝瑾瑜促狹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小把戲。
那雙眸子太過澄澈,亮得倒映出他的臉龐。劉子駿心緒微動,又惱又羞的感覺自心底而生,向上蔓延,直染紅了耳尖。
堂堂太子自不能在衆人面前為個閹人掌燈,郝瑾瑜分明故意在等,等他先放棄!
實在……惡劣!劉子駿氣惱地想。
嗯……戲弄太子,惹得對方面紅耳赤,意外有趣。
“天氣寒涼,殿下凍得身子都發抖呢……”郝瑾瑜卸下身披的狐裘,踮起腳尖,替劉子駿披上。
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劉子駿微微斂眸,便能看清郝瑾瑜卷長的睫毛輕輕忽閃,霞光穿過,灑下細碎的光點,好似流螢起舞。妩媚的丹鳳眼專注內斂,蔥白手指捋平被風吹亂的絨毛,在為他認真地整衣。
狐裘殘留着郝瑾瑜的體溫,包裹住冰涼的身軀。劉子駿宛若置身溫泉,溫暖在心間流淌,燙得心頭發緊。
郝瑾瑜後撤兩步,嘴角笑意若有似無,屈膝跪地。
“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①。殿下此行必得上天護佑,解民之苦!”
列陣等待的官員、士兵們烏泱泱跪倒滿地,齊聲道:“上天護佑,解民之苦!”
這一刻,唯有劉子駿挺拔而立,背後是郎朗升起的紅日。
大軍出發,郝瑾瑜剛坐上馬車,忽而門簾掀開,劉子駿探頭出現。
他臉色陰沉,咬牙道:“孤剛才并非冷得發抖,是氣的!被你氣的!”
說罷,甩簾離去。
郝瑾瑜悶聲輕笑,好家夥,還是個小心眼子。
馬車颠簸,行路又急,郝瑾瑜胃裏翻江倒海,一上午嘔吐三回,臉色煞白。
淦,這破身體!太嬌弱了……
“慶雲……”郝瑾瑜躺在昂貴的波斯毛毯上,虛弱地呼喚。
慶雲抓耳撓腮,歉意道:“大人甚少乘坐馬車,我不知大人暈馬車如此厲害,沒做準備。”
“水。”
慶雲正打算下馬車打水,太醫虞蓬求見。
他端上一碗糖水,道:“橘子糖水可緩解大人的暈車症狀。”
“虞太醫不愧為太醫院首席,考慮周全。”慶雲感激地接過糖水,一勺一勺喂給郝瑾瑜喝。
虞蓬低頭道:“殿下發現提督大人身體不适,特意叮囑微臣送來。”
郝瑾瑜微怔,沒想到小太子還挺細心。難道太子終于識得他的好人心?郝瑾瑜感動得眼淚汪汪。
不容易啊,不容易。
“多謝太子殿下挂懷。”
虞蓬繼續道:“馬車憋悶,很容易暈車。行程還需四五日,大人可騎馬緩解。”
騎馬啊……
原身能騎善射,但他不會啊。雖然有原身的記憶,甚至能寫得和原身一模一樣的字跡,但郝瑾瑜還是有些害怕,萬一摔下馬車呢……
郝瑾瑜拒絕三連:“灑家還行,不用騎馬、謝謝好意。”
虞蓬來只為傳達太子的吩咐,見郝瑾瑜不願意,便不再說話,退了出去。
劉子駿不願坐馬車,騎高頭大馬,正與錦衣衛指揮使路鋒交談。瞥眼瞧見虞蓬出現,抿唇問道:“先生如何了?”
虞蓬如實回答:“提督大人氣血雙虧,身體羸弱,暈車之症頗為嚴重。大人又不願騎馬透氣,恐難以緩解。”
“這樣啊……”
劉子駿的回答似是而非,側頭看向路鋒,笑問道:“路大人為指揮使,尋日多受先生關照。不如你去勸勸先生?”
路鋒心裏咯噔一下,太子此言何意?
錦衣衛之前百年,權勢皆在閹狗之上。後來即便設立東廠,錦衣衛與東廠分庭抗禮,誰都不服誰。
錦衣衛歸屬東廠管轄,由郝瑾瑜一手操控,距今不過三載。
路鋒畏懼于宦官,亦心有不甘。郝瑾瑜與太子有師徒情誼,關系向來密切。
路鋒之前不敢動小心思,如今太子執政,宦官退讓,看似和諧……路鋒不信沒有嫌隙,想借此次南下赈災的機會,贏得太子信任,故主動找太子攀談。
郝瑾瑜暈車,嘔吐三次。
太子即便面上不顯,眼睛卻一直關注着,甚至命太醫去診治,看來關系頗為密切。
若兩人當真一心,他今日攀談之舉便觸了太子的不快,該聽從太子的話,去勸郝瑾瑜騎馬,表達對郝瑾瑜的關心和敬重。
若兩人異心,他便不能勸郝瑾瑜騎馬,否則有“兩頭讨好,侍奉二主”之嫌,必然被太子所厭棄。
太子面帶輕笑,漆黑的眸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帝王之心深似海,太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深的定力,叫人生畏。
冷汗浸濕後背,路鋒吞了吞喉嚨。
他雙眸一閉,再睜開眼,已十分的堅定。
“殿下,臣雖蒙受郝提督關照,卻不敢擅離崗位。臣的職責是守護殿下的安全,必定寸步不離才是。”
劉子駿嘴角上挑:“卿所言甚是。”
路鋒緩緩松一口氣,賭對了。沒有帝王容忍旁人沾染他的權勢,郝瑾瑜必然觸了逆鱗,死不足惜。
劉子駿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路鋒剛落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卿随孤一同去勸勸先生……”
劉子駿眼神銳利,充滿殺氣,“你說,可好?”
無形的壓力桎梏着他,路鋒頓感無法呼吸。恍惚之間,沒握緊手中的缰繩。大馬奔馳,晃了身形。
他狼狽地穩住馬匹,嘴巴張合,卻吐不出一字。
太子要他當面背棄郝瑾瑜,來彰顯忠心。然而,以郝瑾瑜的狠辣無情,太子這麽做無異于送他去死!
“可好?”劉子駿加深了語氣,再次問道。
路鋒的手緊緊握住缰繩,仿若置身懸崖邊,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他結巴道:“謹……謹遵太子……旨旨意。”
兩人騎馬,來到郝瑾瑜馬車外。
劉子駿踏上車凳,回頭看向路鋒,淡淡道:“路卿在外護衛孤的安全即可。”
說罷,掀簾進入。
虞蓬看向路鋒。額頭沁滿汗滴,臉色怔松蒼白,一副被吓壞了神的劫後餘生模樣。
他不禁奇怪地問道:“路大人可是着風受涼了?臉色如此難看。”
路鋒緩緩搖頭,一時有些羨慕虞蓬的單純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