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見猶憐

第11章 我見猶憐

眼看那匹馬越發癫狂,不容劉子駿細想,他策馬跟上,縱身一躍,飛身到郝瑾瑜身後,單手穩住郝瑾瑜的腰身,另只手握住缰繩,使駿馬慢慢停頓下來。

“好了……”

郝瑾瑜回頭看他,微卷的睫毛上挂滿淚珠,大顆大顆滾落,眼尾嫣紅濕潤,像染了紅妝。

劉子駿微怔,第一次覺得“我見猶憐”這個詞語也可以用來形容男人。

“你……你怎麽哭了?”劉子駿沒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放低了許多。

郝瑾瑜擡袖抹了把眼淚,眼尾紅痕越發明顯,帶着哭腔道:“哭個屁!老子風沙迷了眼!”

眼淚汪汪的,還倔強地昂着頭……

真真是可憐,又讓人忍不住繼續欺負啊。

劉子駿嘴角微勾,徐徐道:“這風沙夠大啊,背着風也能吹成這個樣子。”

淚珠挂在臉頰,郝瑾瑜不可置信地瞪大黑眸,像被人偷走食物的小松鼠。

天下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半點臺階不給他下,還嘲諷他!!

劉子駿被逗笑了,甚至想擡手替郝瑾瑜理一理被吹亂的鬓角。這舉動過于親昵,劉子駿眼神微變,遏制住奇怪的想法。

紅眼睛兔子一直瞪着他。

劉子駿耳根發熱,手中用勁,故意勒了勒缰繩。

駿馬吃痛,揚起前蹄,驚吓得郝瑾瑜害怕地縮進了劉子駿的懷裏,更像受驚的小兔子了。

“我要下馬!放我下來!”郝瑾瑜抽抽噎噎,哭道。

劉子駿這才控制駿馬緩慢停下,郝瑾瑜洩憤似的捶了劉子駿兩下。

可惜全身無力,在劉子駿感受而言,近乎撒嬌。

他跨下馬,向郝瑾瑜伸出手,眼睛含笑。

郝瑾瑜紅着眼睛瞪他一眼,自己強撐着,慢騰騰爬挪下來。

他背對劉子駿,偷偷抹眼淚,淚珠卻不聽話,流個不停,越擦越多。

郝瑾瑜越哭越怒,暗罵自己沒出息,陷入自我唾棄中。

劉子駿看着對方一抖一抖的肩膀,像寒風裏的小白菜,萎靡又可憐。

皺着眉反思自己的玩笑是否太過火。

他嘴唇張合,半響才道:“馬術不是挺厲害嗎?”

說完就有些後悔,這話好像在嘲笑對方……

郝瑾瑜脊背猛然一僵,糟糕,不會露餡吧?

實在想不出什麽借口,郝瑾瑜眼睛一閉,往後一倒,裝死!

劉子駿驚慌地把人抱住,見他面容蒼白如紙,挂滿淚痕,竟暈了嗎?

更覺愧意,輕輕拍了拍郝瑾瑜的臉頰。

觸感滑膩,如上好的羊脂玉。劉子駿心底閃過奇怪的異樣,柔聲道:“先生,先生……”

郝瑾瑜緊閉雙眸,堅定裝死。

忽而感到失重感,整個人被劉子駿公主抱起來。

郝瑾瑜驚吓地握緊了拳,內心暗罵,公主抱是什麽鬼,神經病啊!

劉子駿眼神銳利地瞥見了微顫的小拳頭。

原來在裝死……

他小時養過兔子。兔子遭遇危險,也會直挺挺地裝死。

權傾朝野、陰郁殘暴的九千歲也會有丢面妄圖裝暈蒙混過關的時候?

劉子駿眼睛彎了彎,雙臂用力,輕松地把懷裏的人颠了兩下。

郝瑾瑜吓得眼皮亂顫,再感受到“要摔下來”後,不受控制地睜開眼,恰巧撞進促狹的笑眼裏。

四目相對,無聲尴尬。

社死啊社死。

郝瑾瑜面無表情地從劉子駿懷裏跳下來,整了整略有些淩亂的衣袍。

而後快步如飛,仿佛身後有狗攆一般,飛也似的逃跑。

須臾後,身後傳來肆無忌憚的大笑聲。

郝瑾瑜整個人仿佛剛從開水裏燙過一般,皮膚通紅。

牽着小矮駒,姍姍來遲的慶雲瞧見自家主子這副尊容,吓道:“主子莫不是感染了風寒?面皮怎這般紅?”

郝瑾瑜白他一眼,咬牙齒切道:“你怎麽不等到八月十五來?”

“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十日,主子莫不是想吃月餅了?”慶雲眼睛一亮,“屬下知曉大人最愛棗泥餡月餅,特意準備好了。”

郝瑾瑜長吸一口氣,心裏默念打工人守則:莫生氣,莫生氣,氣死了無人替。

“灑家最不愛吃棗泥,灑家最愛吃五仁!”

慶雲奇怪地眨眨眼。

可是主子之前最不愛吃五仁啊。

追來的劉子駿聽此,不禁蹙了蹙眉。劄記中記載過——去年中秋節兩人曾偷摸幽會,郝瑾瑜與原身分食一塊棗泥月餅。

這劄記怎麽回事?為何所記內容與真實的郝瑾瑜有所偏差……

劄記中的郝瑾瑜霸道陰狠,讓太子又愛又怕。實際上的郝瑾瑜心計雖深,卻有時意外的蠢笨……

難道這閹賊……故意隐藏真實的一面不讓太子知曉,好保持床笫的上位者優勢?

若是原身看到郝瑾瑜這副梨花帶雨的小模樣,怕也忍不住想把人壓在身下吧……

等等,我為何要用“也”?

劉子駿揉了揉眉心,果真是被劄記影響得太深,一時不查就想往那方面想。

看來抛開劄記的誤導,重新觀察郝瑾瑜,探查其真實的性格,方為上策。

劉子駿抱胸觀察郝瑾瑜。

瞧見對方明明害怕得眼神閃爍,又強咬着牙登上小馬駒,顫巍巍地摸了摸小馬駒的脖頸,無聲地低語。看口型說的是“乖小馬,跑慢點,給你吃上好的料草”……

劉子駿啞然失笑。

接着,便見郝瑾瑜眼尾一擡,露出些許自傲的表情:“仔細點,莫摔了灑家,不然扒了你的馬皮。”

嗐。

劉子駿扶額,馬能聽得懂,必然嘲笑他這一番打腫臉充胖子的行徑吧。

這小閹狗也許、大概、或許有那麽幾分迷糊可愛。

-

回到馬車後,劉子駿便察覺郝瑾瑜在刻意躲着他。

比如掀開車簾透氣,一望見自己,那圓腦袋必然一下子扭轉,恨不得後腦勺朝他。再比如大家休整用餐時,他要見自己往他那邊走,必然要起身,坐回馬車,不給兩人見面的機會。

有一日,他打算進馬車,看郝瑾瑜還能如何避他?

結果一腳堪堪踏上馬車凳子,一盆水便潑了過來。

郝瑾瑜在馬車後探出腦袋,似笑非笑道:“抱歉了,殿下。”

說罷,面色一斂,狠狠甩下車簾。

劉子駿低頭望着濕透的腳面,竟也生不出半點怒氣。

這是在沖他使小性子?嗯,幼稚。

慶雲在一旁瞧着膽戰心驚,小聲道:“殿下到底是太子,惹您不痛快,您私下說幾句,殿下也不敢頂嘴。大庭廣衆之下差點潑到太子,讓文官們看到,怕又做什麽文章了。”

“灑家會怕他們?”

郝瑾瑜甩了甩沾了水漬的袖子,輕哼小曲。

他做宦官越嚣張跋扈,畏懼他的人會更畏懼,憎惡他的人會更憎惡,都是他想要的。

郝瑾瑜百無聊懶地睡了一覺,忽而聽到一陣喧鬧聲。

掀開車窗簾,官道之外的荒野上,陸陸續續可以看見衣不蔽體的難民,拖家帶口,面容枯槁,仿佛黃色幕布上的幾粒舊塵埃,一股風便能吹散。

哀嚎聲不時響起。只見一老人家被.幹裂的土塊絆倒,再也沒爬起來,幾名男女圍着他哭泣。不遠處,有幾人看着屍體,眼睛發出餓狼般的渴望,仿佛下一秒便将撲上來。

饑餓如同喪屍病毒,剝奪人生的希望,更剝奪掉人性。

從未見過這等慘狀的郝瑾瑜生出難以抑制的悲恸。

“停車。”

郝瑾瑜聲音喑啞,低聲道,“問一問倉部主事,可否放些糧食,再派人将災民安置到附近的縣城?”

慶雲應了一聲,很快倉部主事過來回禀道:“提督大人,微臣以為可先派人前往縣城,通知縣衙過來安置。我等的隊伍不宜放糧。流民饑餓,如果停車放糧,極有可能會發生哄搶。萬一發生沖突,不僅造成人員傷亡,糧食也可能被哄搶一空。”

主事說得不無道理。

郝瑾瑜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留駐一隊人馬,兩車糧食,五箱草藥,還有五名醫官,就地駐紮,與縣城一同安置流民。”

劉子駿掀開門簾,沉聲道。

“太子殿下,您常居皇宮,不知流民的厲害。留下少數的人,只會更利于他們搶奪。”倉部主事勸誡道。

劉子駿厲聲道:“停留會被搶?那叫他們餓着走到五十裏外的縣城?你去外面看看,他們能活着走到嗎?若擔心自身安危,這次赈災,你不用跟來!”

“微臣知錯!”倉部主事慌忙跪下。

劉子駿沒有再責備主事。主事說得有一定道理,但若一開始遇到災民,便擔心種種境況,而不顧災民的死活。豈不本末倒置?

“讓路鋒選一隊嗓門奇大、體型壯碩的士兵,敲鑼打鼓,奔走方圓十裏,叫災民領粥。朝廷前來赈災,要他們放心,必有大家的安身之所。尋找災民裏的話事人,一同說服災民,說明秩序,莫要争搶。”

劉子駿安排一番,留下人馬糧食照料災民。寫了親筆書信,加蓋印章,快馬送至就近縣城,叫其輔助赈災。

郝瑾瑜看到他有條不紊地安排事宜,漆黑的眼眸裏閃現出對流民真切的關懷,感慨不已。

心想,自己果然沒看錯人,劉子駿确實能成為一位好皇帝。

若劉子駿真要殺他,他會乖乖受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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