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子患疫
第16章 太子患疫
畏寒畏熱,或者說寒戰高熱是鼠疫的典型症狀之一。
郝瑾瑜萬沒想到僅過了一天,劉子駿便會出現這樣的症狀。虞蓬診脈過程中,手抖得幾乎沒法摁住脈搏。
“殿殿下确實得的是,是……”
他不敢說下去,眼淚和汗水一并落下。
郝瑾瑜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像斷了信號的老式電視,腦海裏一片滋啦啦響的雪花。
“這怎麽可能?你是不是診錯了?整座城沒有一例鼠疫報告,殿下怎麽可能會得?”郝瑾瑜急切地詢問。
後水村的疫情沒有外延,怎麽可能穿過幾十裏路,精準感染太子。
難道是劉子駿送兵士入村時得的?
他也去了,為何安然無恙?他的身體素質比劉子駿差多了!
虞蓬跪地,頭重重磕在木板上,哭喊道:“微臣該死!微臣該死!”
他每日用草藥熏染太子寝室,從未有一日斷絕,怎麽也想不到殿下為何得了疫病。
郝瑾瑜有些站不住,扶住椅子做支撐。
劉子駿面色蒼白如紙,寒戰不止。聽到虞蓬的話,眼神流露出幾分茫然,而後恢複清明·。
他緩緩道:“封城,封府,出府者格殺勿論……”
“殿下……您……您……”虞蓬頭磕得連連作響,“臣定……定治好您。”
“桌上有一張官員名單,圈紅的名字調來,處理蘇淮災疫。孤的住處封死隔絕,除醫官外,任何人不得入內。孤患疫,瞞而不奏。”
劉子駿說話的嘴皮已然有些不利索,抖動得厲害。他還是盡量一字字交代清楚。
他看向淚眼婆娑的郝瑾瑜,道:“你離開!孤絕不會死!”
說罷意識逐漸渙散。
虞蓬連滾帶爬地起身,沖出去熬藥。
郝瑾瑜一把握住對方的胳膊,走到桌前将官員名單交給他。
“你熬好藥物放置在門外,我會拿過來喂殿下喝。如今醫官分散各地,府衙只有兩名醫官。兩百餘人不可沒有醫官看顧,除每日一次的就診,你無需進來,也不準任何人進入,這裏一切由我照顧。”
虞蓬震驚不已:“大人,但是殿下說要您……”
“我是離殿下最近的人,最有可能染病,我照顧他最合适。你去給我找兩副皮質手套,我會保護好自己。”
郝瑾瑜說着說着,竟有幾分恍然——原來他是離劉子駿最近的人。
劉子駿身為太子,旁人見到他,離得老遠,便要跪下行禮,不可靠近。即便同人商量事宜,也要隔着一張桌子。唯獨他,仗着先生的名義,離他那麽近。
郝瑾瑜不容虞蓬拒絕,異常強硬。
他對疫情了解得很少,但大半能确定鼠疫的傳染方式是呼吸感染和體.液感染。
郝瑾瑜要虞蓬仿照制劉子駿送他的口罩,又制作了好幾副。腳穿皮靴,手帶手套,褲腳和袖口用紅繩紮緊,穿着的中衣被艾草熏染,防止鼠蟲咬到自己。
他端着藥汁,走向床邊,呼吸有些急促。
自己常想死不死的無所謂,但真直面死亡,還是有幾分心虛。
劉子駿全然陷入昏迷,身體因寒冷不停抽搐。勺子放在嘴邊,不知吞咽。
郝瑾瑜心一橫,掰開他的嘴,慢慢灌了進去。
藥湯灑了脖頸到處都是,郝瑾瑜便擰了熱水帕子,替他擦拭。
“冷。”劉子駿呢語。
郝瑾瑜從衣櫃抱來被子,一層層給蓋上。沒過一刻鐘,劉子駿言道“熱”。
他便又一一挪開,拿起玉骨扇,坐在地上,替他打扇。
劉子駿寒熱交替,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喊熱,郝瑾瑜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折騰,累得氣喘籲籲。
直忙到傍晚,卻發現劉子駿的病症不減反重,呼吸急促地喘息,脖頸、胸膛、手臂開始浮現淤青的血斑。
他高喊一聲:“太醫。”
內心從未如此驚慌過,鼠疫的病症急切,發病至死亡可能不會超過三日。劉子駿這樣下去,活不過今晚。
虞蓬進來,看到這種情況,吓得當場軟跪在地。
“藥喝了三次,救治及時,為何太子不好?”
郝瑾瑜這般問着,其實心裏清楚,鼠疫在古代治愈的可能性很低。
“臣無能。”
虞蓬猶豫再三,說道,“殿下生死危機,臣曾在古籍上看到一種放血療法,可治療鼠疫。這種辦法危險難料,臣鬥膽想要一試。”
“這……這太危險了……”
人還沒死,萬一大量失血,不死得更快。
劉子駿從昏迷中短暫清醒,聽到虞蓬的話,虛弱道:“試。”
“孤若死了,屍體連同住處燒掉。”
他看見郝瑾瑜,神色難以言喻,複雜得郝瑾瑜不明白他到底是責備還是感激,亦或者還有其他什麽情緒隐在其中。
虞蓬大驚:“殿下萬萬不可啊——”
“甭說廢話。”
郝瑾瑜雙拳緊握,咬着嘴唇道,“放血吧。”
虞蓬不敢怠慢,剝去劉子駿的衣裳,以金針刺百會穴,提住一口氣。紮破數道生死穴位,鮮血涓涓而流,床榻血流如河。
劉子駿雙眼緊閉,仿佛淹沒在血色的海洋裏。
“好了。”虞蓬撤了金針,包紮止血。
郝瑾瑜掰開劉子駿的嘴巴,一勺勺喂藥,機械般的。湯藥見底仍舊無所察覺,一勺勺舀空氣。
“大人!”虞蓬小聲提醒。
他方才如夢初醒,呆愣地注視劉子駿。半披的發絲浸在血裏,如同安靜的屍體。
心劇烈地疼痛,生生撕裂般。郝瑾瑜捂住胸口,半跪在床前,淚珠如串。
“大人,殿下的生死就看今晚能否熬過去……”
虞蓬心想,兩人的師生情誼竟是真的深厚。
郝瑾瑜擦了擦眼淚,擡頭看向呼吸微弱的劉子駿。猛然發現血色浸染的枕頭,紅色彌漫中浮現出零碎跳動的黑點。
他不明所以地湊近一看,目眦欲裂:“跳蚤!是跳蚤!”
好陰狠的心思!好陰狠的詭計!
“快!快!快把太子搬出去,重換房間!”郝瑾瑜大聲道。
昏迷的劉子駿被送進驅鼠蚤的藥桶內,郝瑾瑜帶着手套,為他清洗身體和頭發。
洗過兩遍,細細檢查過各處,确認沒有跳蚤,用幹淨的新棉被包裹着,送到熏染消毒過的新房間。床品亵衣全用高度數的白酒泡曬過。
郝瑾瑜小心地為劉子駿穿好亵衣。
頭枕在他的膝上,方便用毛巾擦拭幹頭發。
“娘親……娘親……璋兒找到吃的了,您醒醒,娘親您吃一口……不要離開璋兒……”
劉子駿呓語不停,緊閉的雙眸劃過兩道淚痕,脆弱而令人心痛。
郝瑾瑜身體微僵,放柔聲音道:“我在。”
他的聲音本就偏中性,雌雄莫辯,不然也難以扮假太監未被人懷疑。又如此柔軟,好似真的女聲。
劉子駿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恢複深眠。
璋兒是劉子駿的小名嗎?原身對于十歲前的劉子駿,不甚清楚。
但即便再不受寵,也不至于挨餓啊。怎麽聽劉子駿的呓語,她的母親好像是餓死的?
應當是自己瞎想了。
虞蓬又熬了藥,端進來。
把過脈後,他抹着眼淚道:“大人,殿下脈搏平穩了!殿下性命保住了!”
郝瑾瑜“嗯”一聲,挺直的脊背脫力般,倚靠床頭板,好似自己也經歷了一場生死危機。
深夜。
“水……”劉子駿虛弱的聲音響起,眼睛睜得溜圓的郝瑾瑜趕緊倒了杯溫水,喂到嘴邊。
劉子駿睜開眼,借着月光,望見郝瑾瑜的神色,同月光般溫柔。
水入喉嚨,如久旱的田,遇到了一場春雨。
劉子駿的心田,春苗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