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曲折

第25章 曲折

“大人信任苛信長, 但他把挪用銀兩的罪過全推給了大人,說大人逼迫他從中協助,不然就将他殺死, 不得已為之。”

兩人邊走,慶雲邊向劉子駿介紹情況。

“真假賬簿悉數呈給了皇上,證據确鑿。連帶內廷庫的太監、工部主事柳大人等四十餘人全部被抓進刑部大牢,責令刑部尚書趙乘嚴加審問,錦衣衛前去提督府抄家,搜刮大人貪墨錢財。”

“殿下, 大人該怎麽辦啊?”

“有孤在, 怕什麽?別說郝瑾瑜挪用私庫銀兩是為了救災民, 即便他把私庫的銀兩全貪為己用,孤要他無事便不會有事。”

說話間兩人出了宮門,換上快馬, 直奔刑部。

慶雲喋喋不休:“可是證據确鑿啊。大人曾說過,做什麽都可以,但千萬不能沾聖上的私銀,哪怕分毫。

就算大人為了救百姓,以聖上的性子絕繞不了大人。殿下要不我們偷偷李代桃僵,用死刑犯替掉大人,興許能保大人性命。”

劉子駿懶得附和, 腦子飛速轉動。慶雲的辦法只能救出郝瑾瑜一人,其餘四十多人将死無葬身之地。

即便救了郝瑾瑜, 郝瑾瑜也再不可能出現在他身邊。這絕不是他想要的!

兩人下了馬,直闖刑部大牢。

此時, 趙乘與陸明遠正在拷問郝瑾瑜。

郝瑾瑜身上的蟒袍官服還未來得及換,被抽了五六鞭, 露出鮮紅的皮肉。

趙乘道:“郝大人,您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郝瑾瑜疼得直抽氣,聲音喑啞:“灑家一進來就全交代了。供認不諱,你怎麽還打人呢?講不講道理?”

“狗宦官!你将人扒皮抽筋的時候又何曾講過道理?老夫為死去的冤魂,讨回些利息。”

陸明遠生平最重臉面,自那次宮門外當衆丢臉,對郝瑾瑜恨之入骨。

如今郝瑾瑜被同盟陷害,自尋死路,陸明遠身為陪審,恨不得将其五馬分屍,方能消心頭恨。

他狠狠甩出鞭子。武功高強的慶雲及時接住,握緊鞭尾一拽,陸明遠踉踉跄跄倒地。

劉子駿瞧見郝瑾瑜皮開肉綻的可憐模樣,心如刀絞,擡腳狠踹陸明遠的心窩。

這一腳踹得極狠,老頭當即處于半昏厥狀态。

趙乘見此,吓得跪地:“太子殿下,您怎麽來了?”

“郝瑾瑜是孤的恩師,這次又跟随孤出外赈災。出了事情,孤自然要前來看看。以防有人潑髒水,想致孤于死地。”

劉子駿的笑意不達眼底,冰冷殘酷。

趙乘脊背生寒,小心回道:“郝大人全部招供,此事全系他一人所為,并無其他謀犯,工部等涉案人全部被他蒙在鼓裏,二十萬兩以為是皇上特批的款項。當然,殿下也定全不知情。”

他與工部柳闵私交頗好,此事若能少牽扯些無辜之人,最好不過。但三皇子私下施壓,想借此機會清理朝廷內幾名肱骨之臣,尤其是孫家的人。

趙乘心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若想攀扯,別說幾百人,幾萬人都可能受牽累而死。

他為三皇子的表妹夫,卻也是大梁的臣子。兩難境地,已不知該如何處理。太子又摻和進來,擺明告訴他,不要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難矣難矣。

劉子駿道:“這就好……趙家也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該看得清局勢,千萬別行差踏錯,毀了家族基業。”

“臣知曉,臣一心為大梁朝辦事,秉公處理,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趙乘小心答道。

劉子駿除了進門的一眼,再未曾看過郝瑾瑜 。

一言一語皆考慮自身的利益,絲毫沒有為他求情的意思。郝瑾瑜不僅皮疼得厲害,心也一抽一抽地疼。

他要放棄他嗎?雖然郝瑾瑜自知死期将至,最好不攀扯任何人,未免有些心涼。他以為太子對他……有幾分真心。

劉子駿拾起地上的鞭刑,手指擦過猩紅的血漬,輕聲道:“誰鞭笞郝大人?”

趙乘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倒地的陸明遠。

“郝瑾瑜是孤的先生。陸閣老,你到底是在打他,還是想打孤的臉?”

劉子駿手握鞭子,似笑非笑地問道。

“太子殿下,老臣絕無此意。”陸明遠邊吐血邊懼怕地往後挪了挪。

“既無此意,便不要動用些私刑。

牢房打掃幹淨,弄床幹淨的被褥。孤絕不徇私枉法,但也絕不想先生走得如此不體面。”

劉子駿臉一沉,不怒自威:“明白嗎?”

“臣明白。”

“臣明白。”

陸明遠和趙乘哪敢怠慢,異口同聲道。

劉子駿握着鞭子,毫無留戀地離開,最後也沒看郝瑾瑜一眼。

慶雲眼睛滿是疼惜,看了又看,眼神安慰大人,戀戀不舍跟着劉子駿走了。

汗水沾濕的睫毛,一縷一縷。郝瑾瑜忽閃忽閃眼睛,仍舊看不清劉子駿離去的背影。

“不用再看了,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嗎?”陸明遠喘得厲害,“只要不連累他,你死了也無所謂。”

-

劉子駿出刑部,又急切地返回皇宮,面見老皇帝。

皇帝盛怒未消,肥胖的身軀窩在龍椅內,監視着官員仔細核查私庫賬目。就在剛才,已有人向他彙報了太子在刑部的一言一行。

劉子駿見到皇帝,立刻下跪叩頭。

“兒臣向父皇請罪。”

老皇帝問道:“你何罪之有?”

“兒臣赈災竟未發現郝瑾瑜的忤逆罪行,特請失察之罪。”劉子駿沉聲道。

老皇帝面帶了幾分笑意:“吾兒心系百姓,難免有些疏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便罰你禁足東宮半年,郝瑾瑜的事,你莫要參與了。”

“多謝父皇對兒臣的恩寵。”劉子駿滿臉感動。

“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喜笑顏開,“朕要罰你,哪門子的恩寵?”

劉子駿道:“此事于兒臣雖無關,卻關乎兒臣的聲譽。父皇罰兒臣禁足,正是維護兒臣的聲譽。”

老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吾兒長大了,好生回去歇着,莫要驚慌。”

“是。”

-

消息傳到三皇子和苛信長耳中,兩人正在對弈。

“倒是小瞧了皇兄。十餘年的師徒情分,眼睛都不眨,說舍棄就舍棄。”劉子佩落下一枚黑子,笑道。

“哎呀,殿下棋高一招,臣輸了。”

苛信長摸了摸須髯,恭維道,“殿下設下的一石二鳥之計,臣欽佩不已。”

劉子佩摁住苛信長未能突破的白子,冷聲道:“皇兄當日得武皇天賜二十萬銀子,何其威風。今日,孤要他嘗嘗敢欺辱先祖的後果。”

劉子佩料到太子會斷臂求生,所以他收買了盤點審核的官員。

趁這幾日盤點,神不知鬼不覺地再偷運出二十萬兩,并把苛信長做的這二十萬兩的假賬替換掉真賬目。

如此,父皇查着查着便會發現除了赈災的二十萬兩,還有二十萬兩的假賬銀子。

去哪裏呢?不免讓人想起赈災前,東宮池塘發現的武皇遺藏,數目恰巧對得上。

到時,東宮的小奴婢便會主動供認自己曾見過進進出出搬運銀兩的人,令劉子駿百口莫辯。

二十萬兩的赈災銀看似要搞郝瑾瑜,三皇子真正想釣的是太子這條大魚。

大魚還以為自己安全無虞了,實則已落入漁網。

-

深夜,刑部大牢。

慶霧悄無聲息地迷暈看守,輕聲喚醒熟睡的郝瑾瑜。

“大人,跟我走。”

郝瑾瑜緩緩搖頭:“不要!我走了,柳闵他們活不了。”

慶霧目光灼灼,不敢置信。

郝瑾瑜怎麽可能為別人犧牲自己?!他絕不是那樣的人啊!

“你快走,別被人逮住了。”郝瑾瑜伸出手臂推慶霧,牽扯到傷口,深吸一口氣。

慶霧瞧見傷口血肉模糊,一縷縷的絲肉浮在表面。

趕忙從懷中掏出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萬年不變的寒霜眼睛露出水光。

郝瑾瑜察覺了,鼻頭一酸,內心暖流湧動。

“大人,你随我走吧。”慶霧懇求道。

郝瑾瑜咬了咬嘴唇:“你曾發過誓,絕不違背我的任何命令。我現在命令你,立刻離開。”

“大人……”慶霧眼睛閃了閃。

“你別想打暈我,否則醒來我就自.殺。”

郝瑾瑜低聲道,“你快走。太子會救我,我相信他。”

寂靜的黑夜,腳步聲響起。

“快走!”郝瑾瑜催促道。

慶霧把藥膏塞進郝瑾瑜懷裏,消失在黑夜裏。

淚珠在眼圈裏打晃,郝瑾瑜吸了吸鼻子,強忍着不落下。

小心謹慎地塗抹藥膏,傷口更疼了。

他默默哭泣,在心裏咒罵劉子駿緩解生理疼痛:狗屎劉子駿,你要是不救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

皇後寝宮同樣在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

兩個時辰前,皇後孫婉翊派人到老皇帝那裏傳消息,準備了晚宴邀請陛下共飲。

帝後二人用膳,孫婉翊美目含情脈脈,溫柔小意地替皇帝夾菜。

“聽聞陛下今日發了好大的火,氣大傷身。臣妾特意命禦膳房做了烏雞當歸湯,給陛下解怒補肝。”

孫婉翊輕輕柔柔道。

“好好好。”老皇帝接過湯碗時,手來回撫摸孫婉翊的手背,色眯眯道,“皇後今日格外的溫柔呢。”

孫婉翊抽回手,嬌嗔道:“臣妾平日就是一兇婦咯。陛下還來臣妾這裏幹甚,快去找你的陳美人、王淑妃吧!”

“朕就喜歡你這份嬌蠻。不過偶爾溫柔,也別有一番風味。”老皇帝發面饅頭的臉笑成包子。

“臣妾還不是心疼陛下……那郝瑾瑜怎麽回事?惹陛下發這麽大的火,實在可惡!”

皇帝面色顯出幾分猙獰:“他拿朕一分,朕便要他還十分。郝瑾瑜以為朕不知道他平日的作為、斂了多少銀錢,朕其實清楚得很。

看他好用,睜只眼閉只眼罷了。敢貪到朕頭上,不知好歹的閹人。朕要将他淩遲處死!”

“陛下,您抄沒了他的家財便是,何必處死。快到武皇誕辰日,見血總是不好的。”

孫婉翊忍着惡心,召來皇帝,是想替郝瑾瑜求情。郝瑾瑜雖奸詐,樣貌着實美麗。兩人同盟數年,孫婉翊心有不忍。

老皇帝十分陰狠道:“朕就是要他死得凄慘!看看以後誰敢動朕的東西!”

“陛下莫動氣,死多簡單的事,您不如罰那閹人掃一輩子皇陵,長久地給官員們敲警鐘。”孫婉翊繼續道。

老皇帝瞥了一眼皇後,冷道:“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和他多有合作。休要在朕面前耍花招。”

孫婉翊甜笑着依偎到老皇帝懷裏,染鳳仙花汁的精致的粉紅指甲,逗弄般撫摸着皇帝的胡須。

“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再不敢說一字,您怎麽罰臣妾都行。”

孫婉翊暗想,不是她不幫郝瑾瑜。老皇帝心意已決,她亦仁至義盡。

美人的暗示,皇帝如何不懂。

“朕定好好罰你,求饒可不行哦。”老皇帝抱起孫婉翊向內寝走去。

孫婉翊頭抵在皇帝的胸前,默默翻了個白眼。

內寝香爐煙氣渺渺,散發着濃郁的花香。

老皇帝抱着孫婉翊到床邊,寬衣解帶,只覺飄飄如仙,手揉搓着香肩,卻被孫婉翊嫌棄地一把推開。

而皇帝仿佛沒感受到般,仍舊滿臉色.欲,笑吟吟道:“皇後瞧準朕的厲害。”

他猛地撲上去。孫婉翊淡定起身,整了整略顯淩亂的衣領,從容不迫地走出內寝。

一雙屬于女子的纖纖手臂露出帷帳,把老皇帝拖進了進去。片刻後,帳內響起歡愛之聲。

孫婉翊撫了撫秀發,對着貼身宮女道:“翠兒,端盆水進來,還有澡豆和卸染甲的藥汁。”

翠兒把一應準備齊全。

孫婉翊玉指送入水中,拿起澡豆,認真搓洗手上的每一寸肌膚,直到手指泛起紅血絲。

她讨厭醜男人,更讨厭被迫嫁給又老又醜的男人。

孫婉翊一直以來用了迷藥,讓老皇帝認為和他行床笫之事的人是自己,其實她從未侍寝。

所以,才一直未曾有孕。

即便如此,和老皇帝虛與委蛇,她仍感到無比惡心。

孫婉翊終于洗淨手,拿起藥汁慢條斯理地卸指甲上的鳳仙花。她嫌惡地皺眉,今日才做好的指甲當真是浪費了。

她卸了一半,突然傳出一聲尖銳恐懼的女聲。

渾身赤.裸的女人連滾帶爬地走出來,臉色煞白:“娘娘,陛下……陛下他死了!”

死了?!

孫婉翊摔了帕子,提着裙角跑進內寝,掀開帷幔一瞧。

老皇帝面部發紫,口吐白沫,一動不動。她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竟毫無呼吸。

馬上瘋死了?老皇帝馬上瘋死了?!

孫婉翊萬萬沒想到老皇帝會現在死,以為還能活個五六年。

驚懼同時,眉尾嘴角竟帶了笑意。

“娘娘!娘娘!這該怎麽辦?!”翠兒驚恐不安。

孫婉翊放下帷帳:“怕什麽?!本宮早已料到可能有這樣的風險。拿帕子擦幹淨皇上的面容。還有你,別趴着啦,起來給老皇帝寬衣。”

迷藥沒有很大的毒性,卻會令人異常興奮,産生迷幻。以老皇帝這樣的色胚,馬上瘋不是遲早的事嘛。

孫婉翊退了出來,略害怕又興奮的心情令她高興地轉了好幾圈。

漸漸冷靜,孫婉翊重新坐下,繼續卸她的鳳仙花染甲。

皇帝沒有死在最好的時候。

太子與三皇子的奪嫡之争,看不出勝負。她需要好好籌劃一番,省着走錯了路。

“娘娘,衣服穿好了。”

恰巧,孫婉翊的染甲也卸完了。

她放開自己的頭發,淨掉臉面的妝容,脫了鳳服,又重新披在身上。臉上演出三分媚意,一副剛承了雨露的模樣。

孫婉翊拿起酒壺,潑了死皇帝一臉。而後和宮女二人架住聖上,走出寝殿。

外面,皇上的龍攆和宮侍還站着等待。

孫婉翊嗔怪道:“陛下喝醉了,還要去那慧淑宮,真要臣妾好生傷心。”

皇帝的頭窩在皇後的脖頸,似乎在耳語什麽。濃重的夜色,即便有宮燈照亮,亦看不清面容。朦朦胧胧,只覺得兩人如膠似漆。

孫婉翊點了點頭:“皇帝與臣妾說好,不能反悔。”

她沖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富貴使了個眼色:“小貴子,快扶一下陛下,陛下醉得緊。”

富貴了然道:“謹遵娘娘旨意。”

推向富貴時,孫婉翊悄悄遞了小紙條,上面寫着“慢行”。

皇帝便被送上龍攆,富貴道:“走慢點,皇上還醉着呢。”

就在龍攆不急不慢、緩緩向慧淑宮方向前行。

孫婉翊及宮女已避開耳目,悄然從小道先一步來到慧淑宮。

王淑妃育有四皇子劉子孺,現年才四歲。王淑妃家世不出衆,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皇後提攜。她能生出皇子,也源于皇後的默許。

孫婉翊進宮時,太子和三皇子已十來歲,她沒有辦法控制。但是,後來皇帝存活的子女,全都是經過她的允許。

王淑妃是她的棋子,慧淑宮內侍從全都是她的眼線。

孫婉翊輕松見到王淑妃,開門見山道:“皇上死了。死在了本宮的床上。”

“娘娘……這……”王淑妃滿面驚恐,完全不知出了什麽狀況。

“但是,皇上即将死在你的床上。”

孫婉翊直視淑妃,無形的壓迫:“本宮要皇上死在你的床上,然後你羞愧自殺。”

“娘娘,求求您放過我吧!我還不想死!”王淑妃霎時淚流滿面,跪在地上乞求。

孫婉翊手掌抵住淑妃的下巴,強制她擡起頭。

“你不死,你兒子就會死。而你死了,你兒子有可能成為未來的皇帝。”

孫婉翊神情冷漠,紅潤飽滿的嘴唇輕輕吐出幾個字:“告訴本宮,你的選擇。”

她何談有選擇。

王淑妃絕望地想。打從一進宮,她便知道自己所有的時光都是偷來的。

她撇過頭,脫離孫婉翊的桎梏:“娘娘,孺兒乖巧懂事,晚上睡覺從不哭鬧,最愛吃的是梅花乳酪。

若他不開心了,您給他一塊乳酪便好了。妾死後,請您真誠待他,不求我兒榮耀,但求我兒此生平安。”

“本宮從不食言。”

孫婉翊看了一眼絕望的母親,睫毛微垂,“放心,我會護子孺周全。”

半刻鐘後,龍攆停在慧淑宮前。王淑妃攙扶着皇上,踉跄地進了寝宮。

半個時辰後,慧淑宮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宮人們紛紛沖進門,只見王淑妃衣裳不整,形色凄慘。

“皇上……皇上他斷氣了。”

宮燈一盞盞點亮,寂靜黑暗的皇宮忽然亮如白晝,人聲鼎沸。像一出戲募地開場。

在位二十一年的明宣帝薨了,薨于馬上瘋。

太醫虞蓬診了又診,哆哆嗦嗦地得出結論:“陛下行房前服用了過量的壯陽藥物,以致于氣血上湧,歡愉致死。”

床榻上皇帝已死,床榻前衆人各懷心思。

“不可能!絕不可能!”

三皇子劉子佩率先失态。他快要扳倒劉子駿,父皇怎麽就如此巧的駕崩!

劉子駿面露哀戚,緩緩道:“孤也不信。查下去,到底是誰謀害了父皇。”

“查,要查!”三皇子對着劉子駿說道,眼裏盡是探尋。

皇後孫婉翊趴在床邊,埋頭嘤嘤哭泣。

聽此,擡起絕豔的臉龐,怒罵道:“你們想如何查?鬧到朝堂皆知,天下皆知,百姓皆知!載入史冊,後人皆知!”

殿內跪滿了人,一時寂靜無聲,唯能聽到風叩窗戶的咔咔聲。

孫婉翊擦掉眼淚,站起身道:“陛下操勞過度,不幸離世,以這樣的消息告知全國。稍後王族和閣老過來,透個口風,莫要群臣胡亂猜測。”

“兒臣認為可以如此聲明,但我們應找出真兇,為父皇報仇。”三皇子緩和了些許,堅持不放過真兇。

劉子駿無甚表情。

孫婉翊看向二人,心裏有了計較:“當務之急是确定皇位的人選,穩定大梁安穩。太子,你安撫群臣的情緒。喪禮之後,盡快繼位。”

三皇子劉子佩眼見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咬牙道:“母後如此着急蓋棺定論,莫不心裏有鬼?”

這個女人兩面三刀,前些日子還說要保他登位,今日卻選了劉子駿。

“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如何安撫群臣?”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貴妃适時出聲,支援兒子。

孫婉翊冷笑道:“那便誰也不要臉面,盡管查下去。本宮倒要看看,你們誰能讨得好處?!”

正僵持不下,有人禀告:浮沉道人上吊自.殺,留下遺書一封。

遺書呈來,浮沉寫道他本無神通,給予皇上的神丹含有壯陽之物,才得皇上信賴。

今日,皇上要了兩倍的丹量,聽聞皇上駕崩,惶恐不安,以死謝罪。

“竟是這個歹人!死不足惜!”

孫婉翊憤憤不平,看向李貴妃:“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浮沉道人還是貴妃引薦給陛下的。”

“這……這話如何說起?不過是一次驅鬼的儀式,恰好被皇上相中,與本宮何幹。”李貴妃眼神躲閃。

她平日信些鬼神之道,沒承想給她召來這麽大麻煩。

而李貴妃不知的是,驅鬼事件就是郝瑾瑜暗中策劃,為的便是把浮沉推給皇上,而又摘清楚自己。

“如今死無對證,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孫婉翊冷哼道。

“你休要血口噴人。”

“夠了!”劉子駿一聲厲呵。

“父皇已死,我們便在此争論,實在難看。什麽事情等辦完父皇的國喪再說。”

衆人看出争論不可能有結果,幾人便停下了表演。

-

皇帝突然病薨,朝堂風雨欲來。在平靜乃至哀痛的皇帝兇禮下藏着湧動詭谲的風浪。

朝堂上,大多臣子按照規矩,認為應立太子為帝。

刑部尚書趙乘突然站出來:“先帝去世前,臣在審理郝瑾瑜挪用私庫金銀案。臣在調查中發現,郝瑾瑜挪用的不只是二十萬兩,而是四十萬兩。

其中二十萬兩,太子拿去用來假冒武皇私藏。此等行為,臣覺得甚是不妥。”

一時群臣嘩然。

“你有何證據?”劉子駿不慌不忙地問道。

趙乘道:“僞造的賬簿在,東宮婢女如雲也曾親眼得見運銀兩的人出出進進,人證物證俱在。”

如雲被帶上了殿,言之鑿鑿地訴說。

群臣聽着,耳語不斷。

“若真是如此,太子偷竊銀兩,失德失孝,僞造神跡,不敬祖先。這般做法,登基為帝怎能服衆?”

“是啊是啊。但太子身份在此,是儲君。我等無權逾越。”

“話雖如此,卻也有先例啊。往前數三輩,文黎太子在帝駕崩後,縱夜歡愉,虐死民女。衆臣的施壓下,最後改立四皇子為帝。”

……

待到如雲說完,劉子駿問道:“你可真真切切地瞧見銀子?”

“奴婢确實瞧見了。”

如雲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瞧見了金磚。”

郝瑾瑜為圖運送方便,運的全都是金磚。

劉子駿淡笑道:“的确都是金磚。但你可知道皇室國庫、私庫的金銀磚皆刻有年號,以示國家所有。若真是私庫的金磚,則該刻有先帝年號‘天順’,而武皇金磚刻的是‘霄元’。”

位列禮部官員的劉子佩,驟然傻了眼。他竟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記了!

劉子駿拿出金磚,将底部展示給衆人看,确實是‘霄元’年號。

他望着衆人驚詫贊嘆的表情,內心微微一甜。郝瑾瑜這家夥不知咋養成的脾性,有時候尤其注重一些細枝末節。

劉子駿頗有些驕傲,繞場展示一圈。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證明一定是武皇年份,有可能是太子心思缜密,重鑄了年號。”鄭國公李尚,也是三皇子的舅父,如此說道。

“鄭國公說得極有可能。但孤亦有認證、物證。”

劉子駿臉色一凜:“帶戶部審計郎薛莘、看守太監劉壁、圓子。”

鄭國公及劉子佩的臉徹底變了。這三人便是劉子佩買通的人。

三人指認,受三皇子的唆使,在核查案件時做手腳,換賬簿,運出金子二十萬兩。

“皇弟,做事動靜太大,是會留下馬腳的。”

劉子駿道,“你所藏金在何處,孤亦悉數知曉。”

朝堂轟然,紛紛指責三皇子謀害兄長,其心可誅。

孫佑常道:“理應剝奪皇子身份,貶為平民。”

“你們誰敢?!”鄭國公聲若洪鐘。

又有官員站出來求情:“三皇子罪不至此,正是國喪,請太子仁厚待人,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李氏開國元勳之後,屹立世家百年。朝堂盤根錯節,若真要拿三皇子問罪,怕也沒那麽容易。

但是劉子駿的目的已達成其一,登基無虞。

“說得有理。皇弟此番做法雖寒了孤的心,但孤不舍兄弟之情。孤以仁厚待人,皇弟污蔑于孤,孤可以不計較,罰你閉門思過即可。”

劉子駿話鋒一轉,道:“孤的先生挪二十萬兩以赈災民,亦是極仁義的舉動。雖于理不合,卻情有可原。孤認為亦可赦免。”

顯然,劉子駿要做交換。

這次要想他放過劉子佩,他們必須放過郝瑾瑜。

鄭國公思量再三:“太子仁義禮信,臣佩服。”

“太子仁義禮信!”

衆人齊聲高呼。

太子登基需等到二十七天國喪後,在此期間代行帝職。

-

郝瑾瑜被放了出來,慶雲接他回府。

提督府上,劉子駿備了一桌郝瑾瑜愛吃的好菜,等的着急。

郝瑾瑜面容憔悴,蟒袍染血,身上可以看清道道疤結增生,本就削瘦的身體更顯伶仃,仿佛一陣風便能吹走。

“先生!”劉子駿心疼地起身迎接。

郝瑾瑜錯開他扶持的手,勉強笑了笑。

“多謝太子。”

劉子駿着急道:“你可是怪我沒有親自去接你?形勢所迫,我不想你受太多注意。”

“沒有。”郝瑾瑜聲音極啞。

劉子駿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責怪我沒有傾心救你?我救了!”

這一路,慶雲告訴他了。

利用他在皇宮的暗衛情報,暗中将皇後的迷藥換成無色無味的壯陽藥,害死親父,讓皇後背鍋。

本想一舉搞死皇後,卻不料皇後應對得極為狠辣,于是逼死浮沉道人,下令拆毀各地供奉的妖觀。

得知三皇子在皇宮私庫的動靜,按兵不動,步步布局,換得百官支持,平穩登基。

冷靜沉着,借力打力。心計何其深,手段何其毒辣。

郝瑾瑜知道劉子駿是為了救自己,他很感動。

但是當慶雲告訴他,劉子駿裁撤了他的東廠,僅保留他錦衣衛提督之名。他與路鋒針鋒相對,相當于只給了他挂職的虛名。

郝瑾瑜便知劉子駿救他的同時,也想瓦解他的勢力。

下一步如果郝瑾瑜沒猜錯,劉子駿會換掉他在宮中的暗衛,重新建立自己的情報系統,徹底摧毀他的勢力。

借他的案子,劉子駿一石多少鳥,郝瑾瑜數不過來了。

劉子駿是天生當皇帝的料。卧榻之下,豈容他人安睡……

望着劉子駿溢出眼睛的關心疼惜,郝瑾瑜搖了搖頭,故作輕松道:“餓死了,困死了,難受死了。”

劉子駿手指蜷了蜷,向前輕輕抱住郝瑾瑜,感受他的體溫和呼吸。

郝瑾瑜內心顫了顫,春芽挂了雪,暖意與寒意系于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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