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甜摩卡

第2章 甜摩卡

陳森是個難以理解的人。

他從外表到日常都近乎冷酷,不茍言笑,不近人情,行動力強,曾經淩晨三點把許星然從床上薅起來看日出。但他又開了一間鬧哄哄、充滿生活氣息的面館,和陰晴不定、最愛招貓撩狗的許星然談了六年的戀愛。

對于許星然來說是這樣,就像現在。

陳森眉目漆黑,嘴角的弧度很平,下颌直直延伸到機車服裏,連成一條鋒利的線,整個人顯得淩厲又冷淡,但是他的語氣卻很正常,甚至稱得上平靜,問許星然:“找我什麽事?”

——絲毫沒有因為許星然過分的話語而激動,也一點兒沒有與甩掉自己的前對象再次見面該有的憤怒、尴尬或者委屈。

陳森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池水,許星然投于其上的沙石沒有驚起一絲漣漪,他咬着牙,幾乎從牙縫中擠出的字,“沒事不能找你?別忘了我還是這間面館的股東!”

許星然上前一步,微微揚着腦袋,墨鏡後的眼睛死死盯着陳森的臉,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你開分店、裝修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我們那會還沒分手吧?”

許星然聲音不小,站在前臺離得很近的王港聽的一清二楚,他的手一抖,號碼牌紛紛揚揚灑了滿桌滿地,王港沒去管,拼命給陳森使眼色,讓他先把人帶走。

“我告訴你了,微信記錄你可以去看。”陳森将黑紅的摩托車頭盔扔到王港懷裏,經過許星然身邊的時候說道:“換個地方。”

許星然沒反應過來,怔忪地看着陳森的背影,陳森沒打傘走進雨裏,急湍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順着皮質的機車服蜿蜒向下流淌,像一張張詭谲難辨的人臉。

他跟着陳森進了對街的咖啡館,下雨天店內人不多,店主很閑地躺在椅子上玩手機,陳森上去輕叩了下他的櫃臺,點了杯加糖的去冰摩卡和熱牛奶。

出餐速度很快,店主送上來後又繼續躺回去,店內放着某個當紅韓團的歌,節奏輕快,鼓點鮮明,沖緩了一些從進門後一直沉默的陳森帶給許星然的緊張不安。

許星然這會已經拿掉墨鏡,眼眶有不明顯的紅,冷眼觑着陳森把熱牛奶推到了他的面前。許星然看不得陳森這副淡定的樣子,故意找茬:“為什麽給我買牛奶?因為便宜嗎?”

陳森正用紙巾擦着桌上被他們帶來的雨水,聞言半擡眸看了他一眼,對于許星然挑刺一般的行為仍是好聲好氣:“你想喝什麽咖啡?自己去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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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我點完了我還點什麽?”許星然說:“陳森這麽多年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愛馬後炮呢?”

陳森終于擦幹淨桌子,紙巾吸食了水後變得很重,被扔在垃圾桶裏的聲音像一塊石頭,許星然的心猛地顫了一下,擡眸卻撞上陳森平靜的眼,回答他:“因為你失眠嚴重。”

陳森的語氣不急不燥,讓許星然覺得自己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許星然恨透了陳森這副樣子,好像他現在不管說什麽做什麽對方都無所謂了。

“我失眠和你有什麽關系?”許星然用力瞪着他,不留餘地地吐出最惡毒的話,“我們已經分手了陳森,你懂分手是什麽意思嗎?分手了還對前男友的事情記得那麽清楚,你在演什麽癡情人設嗎?你要演為什麽不演到底?為什麽又要讓我自己去點咖啡,又當又立,你惡不……”

“許星然。”陳森驟然出聲,看他的眼神像是萃了一層冰,又冷又硬。

許星然一愣,發昏的大腦倏地冷靜下來。

陳森閉了閉眼,再度開口時又恢複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如果你是要問我面館的事情,可以去翻聊天記錄。”

他說完這句話頓了一下,而後拿出手機開始翻找起來,許星然認為陳森大概是怕他之後還會拿這件事情來煩他,才會這麽着急自證清白。

陳森翻了不算很久,将手機遞到他面前,許星然拿起來,在五月份的某個早晨,陳森給他發了一條“店裏生意很好,我想開一家分店”,五分鐘的間隔,陳森又給他發“你覺得怎麽樣”。

許星然沒有看到自己的回複,他對此确實沒有任何印象。

他蹙起眉,食指往下滑了一小截,看到同天晚上八點多,陳森再次給他發了一條消息,“生日快樂”,後面跟了一個非常可愛的蛋糕表情。

許星然想起來了。

那天他畫設計圖熬了一整個通宵,起來就看到陳森這條滑稽的微信消息,他從來不過生日,陳森明明清楚地很還要來打擾他。

許星然對陳森時常發的一些沒有意義的消息感到煩躁,連點開的興致都沒有,直接删除,——他這一年多來都是這樣幹的。

許星然張了張嘴,企圖為自己狡辯,卻發現陳森并沒有在看他。

他注視着窗外,視線不知道落在哪裏,潮濕的雨氣似乎穿透玻璃浸染了他的眉眼,連眉梢都沾上雨水的濕氣和涼意,他看起來濕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場暴雨。

許星然眨了下眼,将視線落回手機上,過了好幾秒才重新認識聊天框裏的漢字。滿屏都是綠油油的消息,白色的聊天框少得可憐,大多都是伶仃的一個“哦”或者“嗯”字。

他翻了很久,指節開始酸痛,許星然從來不認為陳森是一個話多的人,他們在一起時,都是他叽裏呱啦地說,陳森扮演的最多角色則是一個耐心的傾聽者。

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十一月七號,中午十二點十八分,陳森問他“吃了嗎”,同樣地沒有收到回複,許星然記得,那天晚上他和陳森說了分手。

許星然猛地從手機上擡起頭,大叫陳森的名字,陳森的視線落回他的臉上。

他明顯感覺到對方的神情頓了一下,但是他此刻并不關心這個,他一只手摳在木桌上,很用力地诘問陳森:“你是不是和許星灏在一起了?”

陳森看了他好一會,問:“你回國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陳森的不答反問讓許星然愈發焦躁,指尖疼痛明顯,許星然的眉宇間染上狠色,“所以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陳森這次看他的時間更久了,許星然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他不明白,陳森明明那麽愛他,為什麽會和欺負他的人在一起。

“你明明知道許星灏當年是怎麽侮辱我的,你當初親眼看到他把我摁在馬桶裏,為什麽我們一分手你就和他重新聯系?為什麽他那麽對我你都能和他在一起!?”許星然站起來,雙手用力拍着桌子,桌上的咖啡牛奶受到波及晃出半杯,咖色和白色融合在一起,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争吵吓了店主一跳,他猶豫地看着那位已經情緒失控的客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還好另一位客人還算正常,對他露出一個抱歉的笑,說道:“打擾您了,沒什麽事。”他就只能先坐回去。

許星然又拍了一下桌子,他聽到他的牙齒發出咯咯的響聲,“我在問你話!”

“我沒有和許星灏在一起。”陳森說。

許星然頓時怔住,陳森深深地看着他,頭頂的燈光落在他的眼睛裏,光影明明滅滅,許星然看不懂他的神情,“許星然,你為什麽這麽生氣,難道你還x……”他驀地停住了,許星然茫然地看着他,問他:“還什麽?”

陳森站了起來,許星然的整個重心也随着他的動作逐漸向上遷移,最後變成一個仰着頭的艱難姿勢,陳森的目光很沉,眼底像有一層抹不開的陰霾,卻是許星然今天見到的最生動、最鮮活的陳森,他說:“你回去吧。”

“去哪?”許星然不懂。

“意國。”陳森說:“許星然,同樣的錯誤不要再犯第二次了。”

什麽、錯誤?

許星然想問,陳森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推開門,直直走進細密的雨中。許星然下意識去追,走了兩步又停住,愣愣地重新坐了回來。

他在心裏和自己說,陳森既然沒有和許星灏在一起,他還管陳森幹什麽?

管他什麽錯誤,他才不在意。

許星然深吸一口氣,端起桌上冷掉的牛奶淺啜一口,是沒什麽奶味的劣質奶,難以下咽,許星然癟着嘴推遠了。

對面陳森的咖啡也一口沒喝,許星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來喝了一口,果然甜到膩人。

他記得陳森高中時口味挺正常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變得嗜甜如命,一年前陳森來意國找他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許星然輕嗤一聲,陳森愛怎樣怎樣,和他沒關系。

他打開手機,給凱倫斯發了一張雨景圖,告訴對方自己最遲後天就會回去。挨個回複短信時,許星然再次看到許星灏發給他的照片。

許星然眼角的笑意瞬間消失,視線穿透雨幕看向斜對角的面館,那裏排隊的人少了一些,沒有陳森的身影。

他不認為陳森有欺騙他的必要,并且,在許星然的記憶裏,陳森不是喜歡說謊的人。

那,這張照片是怎麽回事?

他們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現在沒有在一起,将來呢?

一想到陳森和許星灏在一起的畫面,那口喝下去的劣質牛奶就像長了觸手一般順着他的喉嚨向上爬,許星然顫着手端起陳森的咖啡大灌一口,甜膩的糖漿混着咖啡豆的清苦香堪堪将心頭那陣惡心感壓了下去。

許星然雙手捧着咖啡杯,食指輕叩在光滑的陶瓷杯面,發出點點清脆的聲響,與店內沸騰的背景音樂格格不入,不算太大,卻格外刺耳。

店主瞅着這位難搞的客人,心裏一陣愁。

對方烏黑的齊肩卷發被雨水沾濕,恹恹地垂在肩頭,睫毛又長又翹,在下眼睑打下一片濃重的陰影。他一眨不眨地凝視着窗外,眼瞳幽暗而冰冷,眼底的暗色似乎與外頭濃重的夜色連成一片,傾覆滿身,像是被一團厚重的墨攏住,一絲光亮也照不進去。

被對方身上散發的低氣壓吓到,店主開始在心裏向觀音菩薩乞求對方不要在他的店內發瘋,沒想到,一分鐘不到,那人竟然真的走了。

店主的嘴角欣喜地揚起來,下一秒,卻看到對方在他的門前一動不動地站着,嘴角再次無助地撇下去。

傾盆大雨重重地潑在他清瘦的身板上,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第三十九次看向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店主暗暗心驚,一個小時了,那人已經淋了一個小時的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替對方發冷,忍不住出去給這位客人送傘時,他卻猝然動了一下。

應該被凍地不輕,姿态看起來有些許僵硬,但是行進路線卻非常清晰,是馬路對面的那家赫赫有名的面館。

他好奇地追過去看,只見男人一晃一蕩地穿過馬路,好幾次堪堪躲過疾馳而過的車流,但是最後還是被一輛載着一家三口的電瓶車成功撞倒。

店主龇牙咧嘴地瞧着,心髒吓得撲撲跳。

男人在雨地裏躺了很久,久到原本罵罵咧咧的父親害怕地逃離現場。店主再度拿起手邊的雨傘,準備沖出去的瞬間看到對方緩緩站了起來。

他驚悚地看着,直到男人推開面館的門,重重地把自己摔了進去。

果然是瘋子,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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