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諒你

第7章 原諒你

許星然貼在一樓的扶梯口,時不時擡頭看一眼,把指甲咬地咯咯作響。

王港路過時,被許星然過于蒼白的臉色吓了一跳,看了好幾眼才走開。

許星然總覺得自己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但是當陳森的身影真的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餘光裏,牆上的分針才走過一格。

陳森臉色陰沉,下颌線繃成一條淩厲的直線,直沖他而來,許星然下意識後退半步。

“陳、陳森,我……”

陳森拉過他的左手,将衣服撸起,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小臂。

許星然瞬間明白許星灏和他說什麽了,是說他的傷口是自己燙的嗎?除此之外呢?

他的瞳孔劇烈震顫着,一把抓住陳森的手,企圖把自己的胳膊抽回來。

但陳森的力氣比他大了不止一星半點,他的指尖深深嵌進他的皮肉裏,像是一顆顆鉚釘釘住他,許星然動一下都是鑽心的疼。

他眼睜睜地看着陳森将他的手臂翻過來,露出內側一整塊被重度燙傷後才能留下的增生疤痕。

醜陋粗糙,像一只行狀可怖的蠕蟲,張牙舞爪地向他被衣服遮掩的大臂爬去。

許星然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吐出的話字不成句,“陳森、陳、你別……”

“閉嘴。”陳森的聲音又低又沉,許星然什麽都聽不出來。

許星灏是把媽媽的事情和陳森說了嗎?說他從小被打?不管怎麽努力都得不到母親認可的前半生嗎?

——他不想讓陳森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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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嗎?”陳森這樣問他。

砰,心底的巨石遽然落下,他的猜想得到了驗證,許星然死死咬着嘴唇,除了無地自容外,心口漸漸漫上了一些別的情緒。

原來,是會有人在意他的傷口的。

他的眼睛漸漸模糊,卻硬生生止住了眼淚,“……不、不疼了。”

話落,手臂上桎梏住他的力量一松,許星然不受控地向後跌去。還沒反應過來,陳森已經攬住了他的腰,在他站定後又退回安全距離。

“許星然。”他的情緒還沒完全消化好,又聽陳森驟然換了個語氣,非常低地叫他的名字。他驟然意識到什麽,還來不及開口就聽陳森道:“我都知道了。”

“你騙我,”他停了一下,過了好幾秒才開口,似是難以說出口,“騙我你的燙傷是許星灏燙的。”

當初他和媽媽吵架,許星然自己給自己燙傷,陳森問他的時候,不需要思考地就将這件事推他許星灏身上。他沒想到,這直接變成了陳森和許星灏絕交的最後一根稻草。

時隔這麽多年,陳森還是知道了這個真相,但是那又怎麽樣呢?時過境遷,假的可以是真的,真的自然也可以變成假的,只要他不承認,陳森又能将他怎麽辦呢?

方才死死憋住不想留下的眼淚,在這一刻,他需要的時候,只輕輕一攏眉,便成串似地落下。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捏住陳森的衣角,半仰起頭,脖頸修長,弧度流暢,看起來美麗又脆弱。

“陳森,許星灏是騙你的,我……”

“你什麽時候回意國?”陳森卻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許星然目光一滞,聲音瞬間輕了下來,“我為什麽要回意國?”

頭頂冷白的燈光灑下來,光影浮動在他的臉上,陳森幽深的雙眼浮浮沉沉。

許星然看不懂。

他說:“你回去吧。”

說完轉身離開,留下許星然一個人不安地站在原地。

一直到閉店關門,陳森都沒有主動和許星然說一句話,也沒看他,仿佛當他不存在一般。

最後店裏只剩下他、陳森和王港在收尾,王港大概看出什麽,嘴角壓了又壓,臨走的時候還是沒忍住來嗆他,故意和他說“再見。”

許星然知道他在諷刺自己,沖他龇了下牙,王港被他喝退,擰着眉頭走了。

天邊不知道何時聚了一團烏雲,沉沉的壓在頭頂,許星然縮到陳森旁邊,小聲地和他抱怨“冷”。

陳森沒說話,視線仍是停留在手機界面的打車軟件上,許星然微微墊起腳尖,用比正常音量大了一點地聲音沖着陳森的耳朵喊:“我冷!”

陳森終于看了他一眼,只不過眼角依舊挾着冬日的冷意。

許星然雙手揣着兜,眼睛亮閃閃的,嘴角勾着狡黠的笑。

陳森張了張嘴,許星然在他開口前搶先道:“你別再叫我回去了,你沒原諒我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陳森的眉頭深深皺起,就在這時,叫的車刺啦一聲在他們面前停下。

所有未說出口的話只能咽下。

全程,陳森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雖然對方一直都沒有太大的表情,但是許星然知道,橫亘在他們中間的氛圍已經完全變了。

早上,他還能感覺道陳森對他的軟化。許星然當時輕松地認為,不出兩天,他就可以回意國找凱倫斯。

但是現在,因為許星灏的突然出現,陳森對他的态度又恢複成剛見面時的冷硬,甚至,比一開始還要糟糕。

許星然默默咬碎了牙。

他一路上都在暗暗思忖怎麽讓陳森接受自己,至少得先讓對方相信自己和凱倫斯之間是清白的。

但直到跟在陳森身後進了門,許星然還沒想出一個萬全的法子,又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陳森的話兜頭打了一棒,當場砸懵。

“什麽?”許星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陳森不辭辛苦地又重複一遍,“你今晚去住酒店。”

“我有房子為什麽要住酒店?”他這話其實非常不講道理,面館還能因為他當時給陳森的應急錢自稱為老板,而陳森的這個房子和他是一點關系沒有。

許星然了解陳森,篤定了對方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和他争辯。

果不其然,陳森沒有就這個事情和他車轱辘話來回說,出乎意料地直接上了一個他更無法接的話。

他說:“我原諒你了。”

許星然瞪着眼,企圖從陳森平靜的臉上找到一絲情緒上的意義,好讓他分析對方這句話的的究極含義。

沒有,什麽都沒有。

他憤怒地咬着唇,原諒什麽?

他的冷暴力?

還是他的出軌?

還是只是為了快速和他劃清關系,滿足那個他一直想要的“原諒”的回答?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這種原諒。”

“那是什麽?”陳森的音量突然升高了一格,“許星然,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麽‘原諒’?”

許星然一怔,下意識叫了聲他的名字,“陳森……”

他清晰地看到陳森眼底的疲憊。

陳森背過身去,拒絕再與他溝通,“我不送你了。”

許星然茫然地站在原地,這是他回國後與陳森無數次的交鋒中,第一次感覺無措。

“你的衣服在陽臺上,旁邊有背包,可以背走。”陳森揉着眉心,走到沙發上坐下來,低垂着頭,眉眼隐藏在深深的陰影中。

怎麽辦?

許星然兩只手纏在一起,用力扣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

快說點什麽啊許星然,趁着陳森還沒進屋,快……

突然,許星然抓住了什麽,眼睛倏地睜大,細長的眼尾幾乎要裂開。

——陳森為什麽不進屋呢?

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現得那麽無情的話,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呢?

許星然的嘴角悄然勾起,攥緊的手心倏地松開。

分手後再不聯系他,卻又保留他送的聖誕玩偶。

為了許星灏冷漠他,卻又因為陳年舊傷心疼他。

毫不留情地趕他走,卻又給留下他辯白的機會。

陳森啊陳森,你愛慘我了吧。

許星然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他,他在陳森的身側坐下,用力握住了陳森冰涼的手心。

那瞬間,許星然驟然發現他的手并沒有比陳森的熱。

陳森反應很大地想抽出來,但許星然緊緊攥住了。

“許星然。”陳森蹙眉,“你……”

“你別再趕我了陳森,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要,我哪兒也不想去!”

許星然倔強地看着他,眼淚成串似的留下來,陳森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你以為我願意和那個法國佬在一起嗎?”許星然抓住他的衣領,逼着他看着自己,“我告訴你陳森,我沒有出軌,我沒有!”

他把陳森眼底的掙紮看得一清二楚,許星然驀地卸力,靠在陳森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我、我沒有辦法啊陳森,是他逼我的。”

“你以為我想和你分手嗎?你以為只有你在痛苦嗎?我不想傷害你,與其被你發現,我還不如先和你說分開,這樣我還不會那麽難受。”

“我根本一點不喜歡他,但是我只能和他在一起,他在珠寶行業一手遮天,想要什麽人沒有,我一個無名無姓的設計師根本沒有反抗的資格。”

“我不像許星灏,陳森,我只是個私生子!我的身後沒有許家給我保駕護航,我什麽都沒有!如果,我不能成為全球頂級珠寶設計師,許家根本不會看我一眼,許叢更不會認我這個兒子!”

“那我要怎麽辦啊陳森?”他擡起頭,是和陳森鼻息相抵的距離,許星然能從對方的眼裏清晰地看見自己的臉,以及他眼裏雪崩一般地、傾湧而出的崩潰。

他低喃着,像是問陳森也像在問自己,“要是我進不了許家大門,我該怎麽辦?我媽該怎麽辦?”

胸口一震,陳森聽到某處碎裂的聲音。

許星然甚少和他說他的家裏情況,對于他尴尬的身份也從不提起,似乎他從不在意,也不在乎。

但是直到他們分手後,直到這一刻,他才窺探到許星然一直向他隐藏的其中一角,是與那個對什麽都不在意、永遠笑着的、截然不同的許星然。

時間滴滴答答地過去很久,久到許星然以為自己不會等到回答了。

下一瞬,卻有人輕柔地撫上他的腦袋,那雙手寬厚而溫熱,許星然恍惚地擡眸看向陳森。

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來自遙遠的另一個星球,告訴他:“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沒有成為頂級珠寶設計師也不會怎麽樣的。”像是一朵雲,将他托起了來。

許星然懵懂地看着他,腦海中卻有另一道凄厲的聲音尖叫着否定他——

“許星然,如果不能成為頂尖珠寶設計師你就是個廢物,再也不用回來見我!”

“真的嗎?”他問。

“真的。”陳森一只手摁在他的眼尾,說。

許星然惶然地閉上眼睛,陳森的手指太窄,兜不住他的眼淚,滴答滑落下來,點在陳森黑色的沖鋒衣上,像一抹凄白的雪。

假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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