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自從跡部景吾開始帶傷上學, 柊與理每天在學校裏見到他的時候,就又多了一件要做的事情。

從前每天早上她只跟自己的同桌打招呼,就開始各做各的事情。

但現在不同了。

除了互相道一聲早, 現在的柊與理每天都要看看同桌唇角傷口的情況才能安心。

所幸跡部景吾的體質很好,再加上大少爺家還有全天待命的醫生, 就連營養師也會針對他身上這一點點的傷口,對他的食譜做出調整。

所以即便柊與理不來關心,他的傷愈速度該是多快就還會是多快。

但不關心也不行吧?

況且當事人也沒覺得有什麽。

甚至在有一天柊與理問他, “每天被她這麽看來看去問來問去的, 會不會煩,煩的話她就不這麽做了”的時候, 沉默盯着柊與理看了一會兒。

随後他像是猜忌又像是看穿了什麽那樣,微眯着眼睛反問柊與理:“我每天問你到沒到家吃沒吃晚餐,你也覺得煩?”

柊與理聽後連忙搖搖頭:“沒有啊。”

不過“每天”這個說法,聽起來就仿佛這件事已經成為了生活中某個長期的習慣。

但實際上, 同桌開始過問柊與理有沒有好好吃飯, 也不過是從這周才開始的。

起因是早幾天前的周一晚上,忍足同學被競賽機構的老師抓去一對一輔導,而柊與理則是和自己的同桌繼續視頻會議。

兩個人對着一道幾何題理了一個多小時, 坐在沙發上的柊與理忽然就感覺有點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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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一陣突如其來的饑餓, 讓她感到自己的胃像是攥住了一樣。

後知後覺地想起買回來的晚餐還放在玄關,柊與理當即就跟同桌說了聲自己要離開一會兒,随後飛快地跑向玄關、再跑向廚房, 為自己熱了一下已經冷透的意面。

她把火開得很大, 面條很快就熱好了。柊與理端着面回到茶幾邊, 一邊繼續看題一邊卷起面條送進嘴裏。

而或許是火開得太大,總之意面裏的黑胡椒泛出了些許的苦味, 但好在柊與理不同尋常的味覺反倒将這樣的苦判定為是一種特別的風味。

“你又沒吃晚餐?”

正吃得開心的時候,同桌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了出來。

不像平時那樣舒緩,還比之前拉着她上藥時更嚴厲。

擡頭一看,柊與理這才發現自己剛剛餓得太狠跑得太快,連會議的麥克風和攝像頭都沒有關。

她剛才滿屋子亂竄的樣子,在廚房裏乒鈴乓啷捯饬鍋碗瓢盆的樣子,以及坐在電腦前狼吞虎咽面條的樣子……

都被看到了。

她不覺得這有什麽丢人的。

人都是會餓的,餓急了想快點吃上一口飯有什麽不對?

可同桌話裏的那個“又”讓柊與理心虛了。

她拿着叉子卷面條的當即就頓在了空氣裏,眼睛一眨一眨、有點可憐地盯着屏幕上的同桌——他端坐在攝像頭前,抱着雙臂。

就這樣面無表情地這樣與柊與理隔空對視了一會兒後,又像是做出了什麽妥協那般,胸口一起一伏,無聲地嘆息。

于是也是從那天起,之後每天下午的六點三十分,柊與理都會準時接到同桌打來的電話,督促她盡早去把晚飯吃了。

他頭一天這麽做的時候,柊與理只從他那邊聽到了一點嘈雜的動靜。

柊與理問他怎麽不發消息,大少爺就有點冷冷地朝她哼了一聲,然後問柊與理能不能按時響起查看手機。

柊與理思索片刻,認為自己應該還是做不到的。

自從開始競賽準備,她每天跑步的時候腦子裏都想的是試題。

雖然在更衣室稍作休息時會記得給媽媽和北條發消息,但回到家後她更傾向于把書包一扔,草稿紙和筆一擺出來就開始趴在茶幾上解題了。

她的同桌聽後,眉梢揚了揚,幹脆果決地宣布:“必須用電話,這事沒商量。”

好嘛,電話就電話。

仔細想了想感覺消息和通話也沒差,柊與理便也答應了。

而第二天通話的時候,希望同桌能通融自己半小時、跟他扯皮扯了兩分鐘的柊與理,則是清楚地從同桌那邊的嘈雜裏聽到了忍足同學的關西腔。

“昨天和今天,你怎麽訓練一結束就在打電話?”忍足同學在問。

他的聲音有點模糊,但柊與理這邊勉強還能聽清。

“又在聯系訓練賽?這次是哪所學校?”

同桌沒搭理他,只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問柊與理:“半小時後你會記得去吃飯?”

“會的!”

柊與理急得都想跟他立字據了。

她也不懂為什麽只是餓了自己兩次,就忽然上了同桌的失信人員名單。

但很奇怪的是柊與理發現自己也不讨厭這麽被管着,反而還會因此會感覺開心。

畢竟誰會不喜歡被關心的感覺呢?

至少柊與理自己是不能例外的。

“侑士,跡部在跟誰打電話?”

同桌短暫的沉默間,又有一個明快的聲音加入了進來。

“誰知道呢,大概是在哄家裏的貓吧。”

“喵喵?喵喵那麽英勇善戰還用哄嗎?”

“……算了,跟你們沒有共同語言。”

忍足同學一邊說,聲音卻也一邊在變得越來越遠。

又過了兩秒,随着關門聲的響起,聽筒的另一端徹底安靜了下來。

“真的會記得?”

四下無聲,少年的聲音也變得更加清晰低沉,甚至能讓人毫不費力地聽見裏頭摻雜着的笑意。

“真的會記得。”柊與理态度誠懇地對他說。

“好,那半小時後我再給你打來。”

柊與理:“……”

“好嘛。”

她輕聲咕哝着,感覺自己一時半會兒,大概是不會從同桌的失信名單上下來了。

但這聲咕哝顯然被同桌解讀成了另一種意思。

“啊嗯?不樂意?”

他問完,很快又退讓了,給出了另一個方案:“那就不打了。”

柊與理:“?”

“為什麽?”問完她才意識到,這是個傻問題。

因為同桌以為她不樂意。

可他依舊是那副對柊與理有問必答的态度:“你不是不喜歡?”

“哪有!”

這回柊與理是真急了。

“沒有不喜歡,是喜歡的!”

她讨厭這種溝通不到位而導致的誤會,從前陪北條追劇的時候,柊與理最不懂的就是為什麽男女主角總是不願意坐下來好好地把話說開。

雖然她很明白,人與人之間不可能做到百分之一百的互相理解,可說出來也總比誤會永遠糾結纏繞、制造出只會吞噬情感的黑洞要好不是嗎?

理所當然的,柊與理也不希望同桌産生這種誤會。

她忙着解釋。

于是那些未經二次加工的話語,就又從她的心底再到唇邊,原原本本地傾倒了出來。

然而這次同桌卻沒再立刻給予柊與理回複了。

一時間聽筒裏只剩下了柊與理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回過神她才意識到剛才的情緒讓自己變得有些激動了。

她漸漸地平靜下來。

又等了一會兒,才遲遲地等到同桌的答複。

“好。”就這樣短短的一句。

柊與理什麽也聽不出來。

聽不出他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只能勉強聽出這聲音有點發澀發緊。

“跡部同學?”她又試着喊了喊他。

“篤篤篤”。

不巧,電話另一頭響起了敲門聲。

而這一回,大概是隔着門板的緣故,柊與理沒再聽到那邊的對話。

片刻後,聽筒裏才出現同桌的聲音。

“監督有事找我們,之後給你回電話——記得吃飯。”

再次着重強調了要按時就餐。

柊與理說好,讓他快去。

對面低低地應了一聲,又等了兩秒才将電話挂斷。

而結束通話的半小時後,總算把一個重要步驟推算完的柊與理去吃了飯。

她在公寓附近吃了一碗厚切炸豬排飯,再例行去了便利店,在零食區掃蕩的時候,柊與理發現了很大一罐子的堅果,就把這個抱回了公寓。

她一邊嚼着堅果一邊刷題,就這麽嚼了四分之一罐。

嘴巴不閑了,心裏卻又感覺空落落的少了些什麽。

少了什麽呢?

柊與理想了半天,視線掠過茶幾上的手機時才想起。

已經快八點了,同桌還是沒給自己打電話。

柊與理拿起手機,屏幕上也沒有新消息的提示。

是在忙嗎?

她盯着屏幕,但腦子裏還思考着問題,于是只分神了片刻就又重新投回計算裏。

之後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柊與理決定擱筆休息。

她拿起手機,這次在屏幕上看到了新消息。

高興地點進去,發現是北條醒後給自己回的消息。

臨近回國,北條每天的精神狀态都很美麗。

總是在看什麽都順眼和看什麽都不順眼之間反複橫跳。

她在網上給柊與理買了一大堆東西,結果卻填錯了地址,幹脆決定到時候直接跟着航班托運回來。

原本柊與理是打算看完北條發來的消息,就切出去處理其他人發來的新消息的。

可北條飛速撥來的電話截斷了柊與理的計劃。

朋友熱鬧的聲音讓柊與理短暫地忘記了自己還沒做的事情。

朋友快回來了柊與理也很開心,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聊到柊與理準備去洗漱的時間,而北條也要去上課了,這才跟依依不舍地作別。

挂斷和北條的電話,柊與理蜷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

生理性的淚水沁過眼角。

細小的涼意讓柊與理精神了一些,但也只有一些。

寫題真的很耗神。

平時有人一起讨論,柊與理就算困了也能強打精神跟同桌說話。

可今天她吃飯還吃得晚了點,再加上題目還難,而且還沒有人讨論,不用講話,整個人就像個癟掉的皮球那樣萎靡了下去。

柊與理揉了揉眼睛,視線重新變得清晰後,她看到并想起了自己還有兩條未讀消息。

[跡部]:抱歉,開會讨論的時間比預想的久很多

[跡部]:晚餐吃了吧?還在寫題?

發信時間是20:13。

差不多就是柊與理從外面吃完飯回來,盯着手機尋思同桌怎麽還沒給自己打電話後的半小時內。

而當時的柊與理已經放下了手機,滿腦子只有題目。

她的同桌顯然知道這一點,就先發了消息過來試探。

要是柊與理回了消息,就說明她開始休息看手機了。

要是柊與理沒回消息,就說明她還在寫題,這種時候外來的聲音只會幹擾她的思路,突然打電話過來就不合适了。

體貼過頭了,跡部同學。

[柊與理]:吃了,題也寫完了!

她把自己洋洋灑灑的草稿一股腦都發了過去。

雖然上面有很多計算錯誤或者思路偏掉了的無用步驟,但柊與理還是直接發了。

放在以前為了方便同桌查看她可能還會把草稿劃一劃或者想辦法截圖精簡一下。

但現在卻不會了,因為知道同桌肯定能很快找到自己正确的解題步驟在哪。

如果說跟關系親近的人,毫無負擔互相拉扯廢話也會很開心。

那麽這些沒經過簡化,看上去還十分淩亂的草稿,就是獨屬于柊與理的廢話。

而可以沒有任何負擔說廢話的感覺,毫無疑問是非常好的。

想到這裏,柊與理又高興了一點。

過了幾秒,她的手機振了起來。

是同桌。

柊與理接起電話,然而還沒等對面說話,她就又忍不住打了個很大的哈欠。

好困……

她第二次擦掉了溢出的眼淚。

“森見?”

“嗯?”

柊與理剛打完哈欠,帶着鼻音,一邊有點黏黏糊糊地應了一聲,一邊從沙發上爬起來。

按照慣例,這個時候該讨論題目了。

柊與理趴到桌子上,把手機放在臉上。

示意可以開始後,因為很困,柊與理基本只用“嗯”或者“唔”之類的鼻音或者氣音在回應。

可電話對面的少年,語速卻不知道為什麽越來越快了,像是要急着講完。

于是柊與理又不得不出聲跟他商讨:“跡部同學你可以慢點嗎?對不起我現在好困,有點跟不上你了……”

柊與理很自責,可柊與理真的困了。

但是柊與理又認為同桌并不會介意她現在困兮兮的狀态,也不會對她生氣。

畢竟她只是有點跟不上,又不是沒在聽。

只是處理器的速度比平時慢了很多。

可她的同桌卻說:“既然你累了,那就早點休息,晚安。”

然後便匆匆挂斷了電話。

還沒反應過來的柊與理:“……?”

雖然她的确是困了,但是為什麽這麽快就把電話挂了???

柊與理……

柊與理都有點震驚了。

她甚至都不困了。

茫然地想排查出同桌這種反常舉動的原因,可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是什麽導致了他這麽快地挂斷了電話。

總不能……是他還在為了下午以為她不樂意跟他打電話的事情生氣吧?

可她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

她還說了沒有不喜歡呀?

而且他平時也不是這麽不講理的人,難道是自己在無意間踩到雷區了嗎?

臨睡前,柊與理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越想越感覺精神。

再想下去她怕是今晚都不用睡了,于是又立刻制止了自己胡亂發散的思維。

別想了。

有什麽問題,明天到學校問清楚就行。

就算真的惹同桌生氣被讨厭了,那也得等今天晚上過去才能知道。

禁止內耗。

柊與理一邊告誡自己,然後一邊閉上了眼睛。

可說是這麽說,她還是在床上輾轉了快半小時才睡着。

翌日,很少做夢晚上、哪怕裝着心事也還是能睡得特別好的柊與理一早就到了教室。

她要問清楚同桌昨天為什麽那麽快挂斷了電話。

結果偏偏這天晨會,她的同桌沒有出現。

好不容易又等了十幾分鐘,等到晨會快結束的時候,大少爺施施然地出現在了教室。

可柊與理又發現,同桌雖然照常跟自己打了招呼,但似乎總像是在躲着自己,像是在盡可能地避免與她産生接觸,哪怕只是視線上的接觸。

柊與理:“……?”

“跡部同學。”

“什麽?”

她這麽喊他,他今天也只是稍微側了下頭,而不像平時那樣一直看着自己了。

柊與理有點無措,又莫名感覺心裏某個地方像是被蟄了一口。

細小短暫的刺痛過後,更讓人難受的是其實後續持續發脹的不适。

哪怕它是柊與理可以用更多的試題,一點一點地忍受過去的。

可很快又上課了。

老師進到教室後,就不能再說話了。

稀稀落落的翻書聲中,柊與理端正地面向自己的課桌。

她抿着嘴思索了一會兒,抽出一張新的草稿紙,又疊出了一張大紙條。

她提筆思考着該怎麽詢問同桌他的反常。

可下一秒她課桌上的大紙條就被左側伸來的手拿走了。

柊與理意外地朝那邊看去,發現同桌正在往她的大紙條上寫着什麽。

不多時,他把大紙條還了回來。

柊與理低下頭,仔細看着上面的文字。

[昨晚狀态不好,感覺不太舒服就先把電話挂斷了,當時沒來得及跟你解釋,抱歉]

噢……

原來是這樣嗎?

柊與理眨了眨眼睛,盯着紙條上少年隽朗的字跡,忽然感覺連呼吸都輕快了一些。

為了驗證,她将臉側了過去,而這次她的同桌沒再躲閃,只是看了眼講臺上的老師,就又像平時那樣,一直望着她了。

于是柊與理也很快提起筆,在紙條上繼續問。

[那你現在好點了嗎?]

[不太好]

傳回來的紙條上寫着。

[是哪裏不舒服嗎?有去檢查嗎?]

[沒有,只是昨天做了個很累的夢]

夢?

這就是柊與理不太能理解的方面了,她很少做夢。

[是噩夢嗎?]

W.F

可她知道媽媽會做噩夢。

那并不好受,甚至會在半夜裏反複驚醒。

[不是]

柊與理:“?”

她看向同桌,困惑地眨眼。

不是噩夢?

那意思就是好夢咯?

可是好夢為什麽也會很累?

柊與理不理解,但她也沒再繼續追問。

因為她的同桌顯然沒打算再解釋下去。

他只是有點無奈又愧疚地望着柊與理。

就好像是他在背地裏不小心背着她做錯了什麽事情,可又不能告訴她,于是只能以這種方式祈求她的原諒一樣。

可他能做錯什麽呢?

柊與理心說。

其實只要不是太過分的錯事。

她肯定都是會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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