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英語裏有一句諺語, 說的是三月來如獅子去如羊。
旨在将三月剛開始時料峭刺骨的春風比作淩厲的獅子,而三月末尾漸漸回暖的天氣,則又會有溫暖如羊絨的風吹拂而過。
可直到四月過去, 五月上旬都已過半,冰帝的多數學生身上也還是穿着頗有些厚度的春季制服。
始終不肯退去的寒流讓不少人感冒了。上課時, 很少聽課通常只埋頭做自己事情的柊與理,偶爾會被教室裏響起的咳嗽或者噴嚏聲拽出思緒。
回寒的天氣讓每天的陽光也變得不那麽明媚,隔三差五地還會落幾場煩人的小雨。
在這樣陰郁又有些病恹的氣氛裏, 一提到就可以讓所有人打起精神的, 就只有假期了。
而且還是足有一周長的假期。
班上有不少人表示就靠着對這段假期的指望續命。
假期到來前一天的晨會,除了班導老師給出的放假通知外, 柊與理還得到了另一個好消息——跡部同學唇角傷口的痂總算脫落了。
脫落的時間不出意外應該是前一天的晚上。
而柊與理是第二天早上發現同桌的傷好全了的。
自從跡部受傷以來,她每天早上碰到自己同桌的第二件事就是盯着他的唇角認真端詳。
眼下這處傷口愈合長出的皮肉,與周圍原本的皮膚色差幾乎沒有,再加上創口面積本就不大, 大少爺的英俊帥氣幸而沒有因此受到絲毫的影響。
柊與理見狀總算松了口氣, 也意味着她持續了近一周的察看和問候可以結束了。
而見她這麽緊張上心,她的同桌就在午休快結束時,在從自習室回到教室的路上問柊與理:“要是這傷口沒趕在放假之前好你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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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多簡單。
反正平時讨論問題也是要開視頻的, 有忍足同學在的時候他們三個會開會議, 不過平時只有柊與理和同桌的時候,他們兩個線上通訊的方式就比較随機了。
要麽用會議,要麽用聊天軟件自帶的視頻功能。全看柊與理當時感覺哪個順手, 反正只要她打過去, 跡部基本上都是會接的。
就算不會立刻接, 他也會先發文字消息過來讓她稍等片刻。
跡部景吾是個從來不會玩莫名其妙失蹤的人。
這一點真的讓經歷過許多次小組作業被放鴿子的柊與理感到非常的安心。
何況面對面交流本身就是更直接快捷的交流方式。
所以她甚至還感覺挺方便的。
總之這麽一來二去,柊與理現在也已經不覺得跟同桌直接電話或者視頻有什麽可別扭了。
于是柊與理理所當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說:“那就視頻呀。”
結果不知道為什麽, 她的回答不僅讓走在他們身後的忍足同學笑了出來,還讓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桌微微凝噎了片刻。
轉而他們談起了另外一個新的話題。
——關于假期的安排。
忍足同學說自己有點命苦,得去自家醫院跟着長輩研習。
其實研習也不過是好聽一點的說法,畢竟他不可能真的上手實操,頂多當個只能跑腿打雜的助理,跟在上級醫師身後觀摩,漲漲經驗見見世面什麽的。
“那忍足同學你以前放假的時候,也基本是在家裏的醫院待着嗎?”
柊與理一邊往前走,一邊扭頭向後,看着綴在他們身後的忍足同學。
紅磚鋪成的小路很平整,柊與理不太擔心自己會摔倒。
反倒是她的同桌見狀微微俯身過來,低聲叮囑柊與理好好看路。
柊與理望着他長長的眼睫,短暫的思考後,選擇了一個又能聊天又能好好看路的方法——她停下腳步,落到同桌身後,幹脆跟忍足同學并排而行。
跡部:“……”
忍足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
所幸柊與理的提問很快讓他從“少爺又吃癟了”上轉移了注意力,這才沒讓他當場笑出聲。
柊與理對于醫學這個學科本身沒什麽興趣,但想要成為一名醫生需要經歷那些步驟、去醫院研習時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她都很有興致去了解。
他們的話題也從一開始研習過程中的小事故;比如忍足侑士在一天之內弄丢了八支筆;再比如和忍足一起研習的大學生不小心手抖把給病人開的20毫升藥劑寫成了200毫升,連累他一起挨了長輩和藥房的醫生結結實實的兩頓訓,理由是他站在旁邊看着居然也沒發現;轉到了柊與理之前參加數競國家隊。
交換經歷嘛,有來有往很正常。
柊與理很樂意分享出來,只是她參加集訓的時候不會遇到那麽多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了。
不過她的同桌和忍足同學都聽得很認真。
至于柊與理的假期安排就更簡單了。
她要去考西語,考完在家待着,然後等北條回來就去預定好的餐廳吃飯。
“诶,北條同學要回來了嗎?”忍足問,“她們放假了?”
北條鋼琴彈得好長得又好看,在冰帝也是個名人,對于忍足表現出來的态度柊與理不覺得奇怪。
“放假了,”她說,“不過時間沒我們那麽長。”
“這樣。”忍足點點頭表示了解。
“跡部同學你呢?”柊與理一邊問,一邊加快步伐,蹦跶着回到他的身側。
“你放假要去做什麽?”
說這話時,朝他跑過來的森見柊與理也不知道在傻樂些什麽,總之她是笑着的,于是平時總是微微向下的唇角也就跟着翹起來了。
而森見柊與理不常笑。
至少在跡部景吾的印象裏,在他真正認識她之前,每次見到她的時候,這女孩都是那副嘴角略微下撇、有點不太高興的表情。
于是有人聽到她高高在上的年級首席的頭銜,看到她的模樣,就會自作主張地認為這是個漂亮的、被家裏養得有些刁蠻、不近人情的姑娘。
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外人的臆想。
從前不認識她的時候,跡部景吾沒有随意聽信。
直到他某次前去網球部,路過操場邊上的樹林,無意發現森見柊與理蹲在裏面為了不公平的小組作業壓着聲音哭時,他就更加篤定了只憑外在便去判斷一個的性格、以及只憑外貌便去判斷自己對這個人的觀感,是一種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
前者可以被統稱為是以貌取人。
而後者則有一個更容易為人追捧的、浪漫的、卻又令跡部景吾不可避免地感到輕浮膚淺的說法:
一見鐘情。
憑什麽能一見鐘情?
就只憑對方的皮囊?
如果對方失去了這副皮囊呢?
屆時相方又是否能繼續保持鐘情?
以及說到底,這真的是一種負責任的愛嗎?
跡部景吾就曾在文學課上向自己的家庭教師提出過這樣的問題。
而對方只是笑着跟他說,這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種沖動。
同時它還是一個開端、一把鑰匙、一種合乎情理的理由,讓人靠近那個令自己産生這般沖動的人,然後才會衍生出更多浪漫的邂逅。
“所以在此之後,那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
他聞言點了點頭,還為老師給出的說法定下了一個聽上去并不光明正大的論調。
而當時的他也還太小,甚至連真愛到底是什麽都不清楚,就開始對着文學作品裏的情節輕輕蹙起眉頭。
真愛既然被贊頌得如此美好純粹,那它為什麽又會被摻入這樣的私心與雜念?
而與之相對,經過漫長年月漸漸積累而成的感情,又是否是最自然真實完美的成果。
“我不明白男主人公為什麽可以獲得真愛。”
晚餐時,他難得有些懵懂地與母親說起了課上與老師讨論的內容。
“面對這樣帶有目的的接近,女主人公也要更加警惕才是。當然,這不能怪她,責任應該在另有圖謀的人。”
他說得認真正直、頭頭是道,卻讓母親的臉上綻出了笑。
“所以呢?景吾。它對你的啓發是什麽?”
他聽見母親問,于是想了想,又回答說:“沒什麽太多啓發,但我想我應該不會對誰一見鐘情。”
哪怕理智與沖動本就是一組互相對立的矛盾,可曾經的跡部景吾至少有天真地想過,他會以一種更加鄭重、謹慎、端正的态度,去對待生命中那份獨一無二的感情。
然而當事情真正發生時,現實又教會了他,這世界上其實也有很多的堅持是可以在頃刻之間、輕易地走向崩塌的。
“我應該會出國一趟。”
他看着身邊的女孩,看着她聞言側過頭,又看見那雙讓他對所有的翠與綠都産生了一份額外中意的眼睛眨了眨。
“去旅行嗎?”
她現在已經會主動詢問關于他的事情了。
不再像從前那樣過于禮貌地斂起好奇,拉開邊距。
而這也是他帶有目的的、不斷接近的成果。
“去參加幾個活動。”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往後具體是什麽活動,她就不會繼續問了。
這是親密度必須下一個階段才能繼續的問題。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她其實根本對他的行程沒有興趣,可他明知如此卻依然想要說給她聽。
随後不出所料地,女孩點了點頭就沒再追問他要去參加什麽活動。
那一天的下午,他們在最後定下每天線上讨論的時間後,就也像平常那樣道別分開了。
很快會有一周的時間,他們将無法面對面見到對方。
可女孩灑脫地走了。
走前她還跟他揮了揮手,祝他假期過得愉快。
真是大方極了。
跡部景吾望着她離開,卻又只有笑。
之後他去到網球部,看見忍足侑士正一臉欣慰地拍打着向日岳人的肩,感慨着什麽“你們這群遲鈍的家夥總算發現論壇裏每天的熱鬧了”。
而後者正捧着手機,滿臉震驚。
“哎,當事人來了。”
發現他的到來,忍足當即笑了。
然而向日岳人的反應與他截然不同。
“跡部,你……居然、居然不介意被這麽多人當談資嗎?”
這個有着與跳脫球風不那麽相符合的細致的家夥,首先關心的卻是這方面。
“啊嗯?”他眉梢微挑,視線轉到向日岳人捏着的手機上。
“本大爺為什麽要介意別人在說什麽?”
“可、這跟普通的讨論不一樣啊。”
向日岳人撓了撓頭,有點艱難地組織着措辭。
但他想表達的意思已經清楚地傳達了過來。
和那些“跡部景吾又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跡部景吾又奪得了怎樣的獎項”“跡部景吾又做出了何等驚人的發言”明晃晃的表彰都不一樣。
這次他被人讨論的,是涉及隐私的感情生活。
至少在向日岳人的觀念裏,這不該是可以随随便便,被外人拿去調侃的事情。
于是他笑了一下。
不為別的,只是為了部友的關心。
“無所謂。”
他像是已然經過了慎重的思考那樣平緩地說到。
“只要沒有中傷她就行。”
事實上作為話題中心的兩個人,他其實很清楚哪些人之所以會讨論得如此熱烈,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
而只要他吸引了足夠多的議論,那麽自然就會很少再會有人去打擾本就低調安靜的柊與理。
“那你自己呢?”向日岳人問,“我都看到有人說你為了接近森見蓄謀已久了。”
……倒也沒錯。
于是他又說:“随他們去。”
“為什麽啊?”向日岳人更加不理解了,“你不怕他們之後說出更過分的話嗎?”
“有什麽可怕?”
刻意造謠抹黑的,法務會處理。
至于這種謠言傳到柊與理耳中,她也不會那麽輕易相信。
那女孩一向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有時候甚至會固執得讓人心驚。
至于那些還算正常的,對于他感情生活的讨論。
“說說也行。”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哪怕到了最後,她的心之壁依然高高聳立,與他的關系也仍舊停留在普通朋友的境地。
他也希望在将來的很多年後,在不知道哪次的同學聚會上,當那些知情人已經能夠平靜地回想起曾經的學生時代,可以有人告訴她。
跡部景吾喜歡過森見柊與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