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聽到同桌說好, 柊與理繃得有些發緊的神經總算松緩了一些。
她滞塞的大腦重新向身體下達了指令:盡快找到一個可以坐下來休息的地方。
略去剛才已經看過的方向,想要轉動腦袋的柊與理很快又發現了新的問題。
那就是她轉不動!
更準确地說,是因為同桌靠在柊與理的左肩上, 所以她的腦袋和視線只能往右邊轉去。
不過她仔細想了想,其實出了月臺, 出站路上也不會設置長椅這種東西。畢竟按照早晚高峰的龐大人流,通道裏會擋路的東西當然是越少越好。
而她和同桌所處的位置,又剛好卡在車站進站口和檢票的閘機之間。
往前走和往回走都要費點功夫。
柊與理好愁, 但又想不出什麽辦法。
要不然帶着同桌再走一段?
他倚在她身上, 把重心和大部分的體重都交過來,應該會好一點?
不過猜歸猜想歸想, 具體實踐起來是什麽樣的柊與理也不清楚。
但柊與理知道的是,她不能因為擔心實踐脫離設想,就不去做一件必須去做的事。
“跡部同學我們先出站吧?”
柊與理說着,伸手将同桌靠在她肩峰的腦袋往裏扒拉了一下。她擔心同桌會忽然脫力, 腦袋砸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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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小段路, 我扶着你,你難受就靠在我身上,好嗎?”
柊與理輕聲跟同桌打着商量, 怕聲音太大弄得他更心煩意亂。
本來她還想要不要幫同桌把耳朵捂上, 車站裏人太多了,那麽多人或軟或硬的鞋底同時又間錯地拍在地上,要是能融入進去倒不會覺得有什麽, 但一旦抽離出來就會覺得這樣的場合實在過于喧嚷。
可轉念一想柊與理又感覺這不是個好主意。
要是她的手掌與同桌的耳朵貼合得不夠好, 反而會制造出更擾人的回聲。
至于同桌頭疼的原因, 柊與理倒是沒怎麽細想。
在這方面她只有一點淺薄的常識,差不多只到“發熱吃泰諾美林降溫, 實在不行才上抗生素”這樣的層級。
她覺得說不定是聽到不太喜歡的人導致的神經性頭疼,又可能是他今天淩晨才剛下飛機延遲到現在才表現出來的不适——但更具體的柊與理就真不懂了,她只能亂猜,然後祈禱他就算不舒服但也可以很快就好起來。
“……不。不用。”
柊與理感到肩膀上一輕。
被集聚在她鎖骨附近的那片熱意也随着空氣的湧入而消散了。
“比剛才感覺好些了。”跡部看着柊與理的眼睛對她說,“謝謝。”
“真的?”柊與理緊盯着他,不敢放過他臉上可能會閃過的隐忍。
可事實上柊與理只看見少年的面色健康白皙又均勻,将他俊朗漂亮的五官襯得特別好看。
“當然,本大爺什麽時候騙過你。”
柊與理聽到他笑着說,只得點點頭:“但是之後要還是不舒服,你一定跟我說好嗎?”
她說得格外認真。
一直以來柊與理都認為,一名合格的運動員最不會也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忽視自己身體上的不适硬撐。
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觀點,完全是因為柊與理有一個可以成為上述描述反面案例的發小。
或許是看柊與理的表情認真,她的同桌也斂起了笑意,端正地向她承諾道:“好。”
得到同桌的保證,柊與理稍微放下了心。
然而下一秒,她的心髒又被一句話給提了起來。
“森見,有一件事我必須向你坦白。”
“……什麽?”
同桌嚴肅又鄭重的神情讓柊與理忽然有些緊張。
她很少會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
“當年手冢去德國治病之前的最後一場比賽,他的對手是我。為了讓冰帝獲勝,我針對他的傷勢,故意拖延了比賽的賽程。”
其實柊與理跟手冢國光的關系,相比起她跟北條由衣,只能說是熟稔,但絕對稱不上不親密。
她和他不會有聊不完的話題,不會不分你我到無話不說,更不會每天互相通報今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看到了什麽。
能坐到一起不尴尬、了解對方的性格喜好、喜歡的書和電影、父母不在時可以去對方家裏蹭飯借住、彼此之間有需要幫助的時候會想到向對方求助——在雙方父母的引導下,作為一對異性發小,柊與理和手冢國光從未在這些事宜之外,做出其他更加密切的舉止。
哪怕兒時柊與理為了拼圖鬧着要賴在手冢家,她在哭鬧之外也很清楚地知道——如果真的能住下來,自己絕對不能直接住在小光的房間裏,只可以借住手冢家的客房。
而從前一起上小學的時候,他們或許還能因為同在一所學校和一層樓、放學時一起回家,稍微得知一點對方的日常經歷。
可自從分別升入了不同的中學,柊與理和手冢國光就同時淡出了對方的生活。
頂多在新年、放假、給對方家裏送去家裏特地多做一份的菜品、以及從外地旅游回來的伴手禮時,他們才會聊聊自己的近況。
非要讓柊與理描述一下的話,她認為自己跟手冢國光這種生疏又親近的關系,就像有個平日裏互不打擾的表親。
從小一起長大的、近似血緣紐帶一般的情誼讓他們親近。
年紀的不斷增長、空間距離的不斷延長、各自新的社交關系的建立,又讓他們大量減少了對彼此的關注和探聽。
而當初在得知自己的發小為了贏下比賽,硬是咬牙堅持比賽,卻又在漫長的拉鋸戰輸給對方後,柊與理的第一反應就是震驚。
畢竟柊與理還來從不知道,自己那位從小就冷靜沉着老成的發小,會有這麽沖動又蠻橫的一面。
之後她去醫院探望對方,當然也有問過他真的不會後悔嗎,可得到的回答卻很有網球笨蛋的風格。
——不後悔為了自己和自己的隊伍做出的選擇,以及他不介意,甚至可以說是很高興對方能全力以赴。
總之,對手聽上去是個并不是什麽卑鄙下流的對手。
而當事人不僅心性堅強且還胸懷廣大,對此也全然沒有一點介意,以至于反為自己的傷勢導致這場比賽不能令自己盡興感到了些許的遺憾。
在一邊旁聽完全過程的護士搖頭說了句:你們這麽點大的小孩哪來的這麽高的覺悟。
一副完全想不通的樣子。
可柊與理卻感覺自己大概能理解發小在想什麽。
畢竟對于所有的競技競賽來說,對手的全力以赴也意味着尊重與重視。
——正因為互相清楚彼此的實力,所以才不敢有松懈一刻,害怕勝利與自己失之交臂。
況且非要追究責任的話,柊與理還是比較希望,能把當初在國中一年級霸淩她發小、導致他落下傷病的那位網球部王八蛋前輩給找出來打一頓。
不過小光本人也很讓人不省心就是了。
因為當年柊與理還聽說,他的傷除了舊傷的根源,還有打球方式對未發育完全的機體損耗大、不等傷愈又沖鋒陷陣等多種因素,導致最終積重難返……
總之,是個依從性過差、性格太頑固的鮮明案例。
想到這裏,柊與理不禁嘆了聲氣。
同時她也明白了同桌忽然向自己坦白這段淵源的原因。
“我以前有聽說過這件事,跡部同學……”柊與理斟酌着。
為了組織語言,她将語速放慢了許多。
“雖然我的确也有想過,一次國中時期的比賽不值得他付出這麽嚴重的代價,但是說到底,最後的結果都是小光……和你,你們兩個互相博弈、自行選擇的導向。”
“但小光當初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所以我不會替他審判和責怪你。”
“不過我也沒有立場代小光對你說沒關系、他不介意這種話,”柊與理擡頭望向他,“但是跡部同學你也不用擔心我會為了這件事遷怒你。”
“……哪怕我讓他傷勢加重了?你也一點都不介意?”
“還是會有點介意的……”柊與理沉吟了片刻,但又有點無奈地笑了起來,“可是我也高興你能直接告訴我這件事情。跡部同學。”
介意是為了小光而介意。
畢竟誰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發小受傷那麽重吧。
但由于很早以前就得知了小光本人對此事的态度,所以柊與理其實在短暫的怔愣後,就也還算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同桌就是導致自己發小傷勢加重的那最後一根稻草”的事實。
至于高興就是柊與理自己的高興了。
畢竟要承認自己曾經做出的那些不算錯誤的、卻又帶着諸多不義的舉動,想來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可是即使它不那麽光彩、磊落、不符合他慣常的驕傲與肆意。
她的同桌卻也依然會将最真實的一面,不加掩飾地袒露在她的面前,并告訴她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他甚至都沒有為自己的辯解一句。
——要選擇讨厭,還是要選擇繼續當朋友。
全部由你來定。
仿佛不管柊與理選擇哪個,他都會毫無怨言地接受并理解。
小光對不起。
于是柊與理又不住小小聲地在心底說。
她好像完全、完全、完全沒辦法幫自己的發小,對着自己的同桌,出一口當年的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