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
為了防止失聲叫喊，我們哼唱和傾訴；為了逃避黑暗，我們閉上眼睛。
——《私人生活》陳染①
陳染著. 私人生活[M]. 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 2015.第1頁
衆所周知，越是重點高校，建校時間就越早，建校時間越早，學生宿舍越是破舊不堪，理工大學便是如此。
男生宿舍更是爛得不能再爛了，裝修也難，只能舊瓶裝新酒，把上下鋪改成上床下桌，窄小的空間只能勉強躺下一個人。
“咣當”一聲，本就破爛的宿舍門在外力作用下發出一聲慘叫。
李鴻轉頭看見，溫聽和高承望一前一後，像擡屍體一般把醉癱了的洪亮架回宿舍。
“又喝成這樣。”李鴻嘆了口氣，“我剛才用掃過地，也拖過地了，現在地面已經幹淨了。”
高承望直接把洪亮放到地上。
“累死了。”高承望累得滿頭大汗，“醉得跟頭死豬一樣。”
溫聽動作熟練地從宿舍角落拿出超大號塑料袋鋪在地上，把洪亮的鋪蓋拿下來，像以前一樣鋪在塑料袋上，收拾好後，看着高承望：“搭把手。”
高承望和溫聽像擡死豬一樣把洪亮擡到地鋪上。
“行了，OK了。”溫聽把被子給洪亮蓋上。
一夜到天亮，不對，早晨？也不對，太陽光這麽強烈。
中午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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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燒鵝？啊？好香啊~
深吸一口氣，嗯，确認了，是食堂的燒鵝飯。
“好香啊。”洪亮被飯香味叫醒。
“你醒了。”溫聽發現洪亮醒了，用洪亮的水杯接了溫水遞過去。
洪亮接過水杯一口喝完，“啊，你對我真好，真對得起我為了你喝了一整晚。”
“你少來，”溫聽拒絕了洪亮的高帽，“你去聯系那個女生，是我的原因，但是你喝個爛醉就是你的問題了。”
高承望一臉的嫌棄，“就是，你少把自己的爛攤子摔在溫聽的頭上。你自己算算，打研一以來，你喝醉過多少次了。哪次不是兄弟們把你擡回來的！”
洪亮“嘿嘿”一笑，轉頭對溫聽說道“等我洗漱完，我給你講我打聽到的消息。”
“我給你買了燒鵝飯，我不急，你先吃飯，吃完飯再說。”溫聽總是很有耐心。
洪亮眨巴眨巴自己帶着眼屎的眼睛：“老鐵，你這麽貼心，我要是個女的，我就嫁給你。”
溫聽扭過頭，拒絕煽情，“你抓緊洗洗臉吧。”
急性子的洪亮怎麽可能吃完飯再說八卦呢？
潦草洗漱後，洪亮邊吃邊說，“我打聽清楚了，那個女生也是文學專業的，現在讀研二，目前應該是沒有男朋友的，我還整到她的微信，你加一下。”
溫聽拿手機掃描照片，提交微信申請之後，等了幾秒鐘都沒聽到洪亮的下一句，“然後呢？”
洪亮：“沒啦！”
“沒了？！！！”
溫聽、高承望和李鴻三人傻眼了。
高承望開始向洪亮發難：“就這一句話，你喝成爛泥一樣，害得我和溫聽又是大半夜去撈你！”
“我跟她好久沒見了，不得敘敘舊嘛。剛見面就問她隔壁女生的信息，她不得起疑心嘛？”洪亮說得好像受了委屈一樣，“她們兩個同住一個宿舍套間，也不是一個班的，平常就打個招呼的關系，也不了解別的。”
溫聽拍了拍洪亮的肩膀，“謝謝兄弟。”
“不謝，難得有機會幫你一次，兄弟開心。”洪亮大咧咧地回道，“我讓她再多打聽打聽，回來講給你聽。”
高承望想起來一件事，“你們知道嗎？以前師大和工大辦過研究生單身聯誼會。”
“啊？？？”洪亮、溫聽和李鴻三臉震驚。
高承望曾是研究生學生會會長，能打聽到很多消息。
“工大的男生多，師大的女生多，兩邊想着不如辦一場聯誼會，就像電視劇裏的那樣，說不定能加深兩邊學校的關系。沒想到，一對兒情侶都沒成，雙方學生互相看不上，不歡而散。本來外宣部還想發個微博，宣傳一下兩校情誼，最後不僅沒發微博，就連這件事都掩蓋過去了。”
李鴻不解：“網絡上不是說得挺好的嗎？工大和師大辦聯誼的呼聲挺高的呀。”
“老鐵，那只是在網上，過個嘴瘾就算了，到現實中來，根本不一樣。”洪亮從燒鵝飯裏擡起頭說道。
溫聽關注點很關鍵：“那雙方互相沒看上的原因是什麽？”
高承望忍俊不禁道：“咱們學校的男生覺得師大女生學歷低，師大女生一看咱們學校是這一态度，就不樂意了，有一個說‘嫌我學歷低，我還沒嫌你頭禿呢！’”
“網絡上看着師大女生好看，就想跟她談戀愛，玩一玩，到了現實生活中，就覺得女生學歷低，得不到更多利益，結婚拿不出手。”溫聽從利益角度分析這場聯誼會。
洪亮不理解：“不都是研究生嗎？有什麽區別？”
“咱們是雙一流，師大是雙非，資源差距不是一般的大。”高承望說道。
李鴻輕聲細語地問溫聽：“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啊？”
“想辦法進學校去找她。”溫聽回答。
洪亮仰天大笑三聲，“兄弟都幫你打聽好了，師大現在解封，學生都是刷校園卡進門的，我去找師大體育專業的學生借兩張，咱們一起進師大。”
高承望喊道：“我也要去。”
洪亮疑惑：“你去幹嘛？”
“誰不愛看熱鬧？”高承望八卦地坦坦蕩蕩。
洪亮撇撇嘴，看向李鴻溫柔地問：“鴻哥，你去不？”
李鴻帶洪亮打游戲從沒輸過，洪亮對李鴻總是很尊敬。
“謝謝，我不去。”李鴻是社恐，好好地走在大街上看到很多人都會害怕。
洪亮知道李鴻不會去湊熱鬧，還是會問問李鴻的想法。
李鴻也是一如既往地婉拒邀請。
溫聽這個人不僅有耐心，行動力也很強。中午決定進師大，下午就到師大門口了。
洪亮拿着從師大好兄弟那裏搞到的卡，向溫聽和高承望做展示：“看着吧，兄弟們，我給你們打個樣！”
大搖大擺地走到識別器前，刷一下。
“識別有誤，請确認！”
刷卡機的聲音引來保安注意，走向洪亮。
洪亮再刷一次，刷卡機再次發出聲音：“識別有誤，請确認！”
此時，保安走到洪亮身邊，“同學，你是不是拿錯你室友的卡了？”
保安以為是洪亮和室友互相拿錯學生卡，所以才出現驗卡問題。
洪亮裝傻：“哈哈，呀！還真是，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讓他把我的卡送過來。”
說完，洪亮走出保安視線外，快步走到溫聽身邊。
“不行啊，不知道怎麽回事信息确認有誤，我那朋友說刷卡就能進啊？”洪亮納了悶兒了。
“難不成是面容和學生卡雙重确認？”溫聽猜測道。
洪亮：“啊？我那朋友說刷卡或者刷臉就能進了，啊這？！我擦，師大錢不多，東西倒是挺花哨。”
師大因為學校裏有山，學生安保問題成了重點問題，當年為了搞監控全校覆蓋，花了不少經費。
洪亮不知道這些，只覺得師大意外的“棘手”。
高承望看透了洪亮的不着調：“我就知道你不靠譜！那現在怎麽辦？！”
溫聽問洪亮：“你那朋友還有沒有說其他可以進師大的路？”
“等下，我問問他。”過了一會兒，洪亮把手機給溫聽看，“這是他畫的地圖，他說之前師大封校，學生都是從這個欄杆翻出去的。”
溫聽看着手機：“那我們按這個圖走吧。”
來到翻牆點，三人愣住。
高承望看着修好的栅欄，小聲說道：“希望破滅得這麽快嗎？”
洪亮拿起手機問朋友，“我朋友說，解封後就沒來翻牆了，他也不知道學校啥時候修好的栅欄。”
溫聽皺眉苦笑，“沒關系，沒關系，那你在問問他還有沒有別的路可以進師大？”
洪亮再次拿出手機，“他說有，師大後山上有條路，從那能進，那條路不危險，但是他不會畫，得帶着我一起走一遍。”
“那我們就下次再來吧。”溫聽笑笑，“那就拜托你啦，兄弟。”
洪亮拍拍胸脯保證，“這次是兄弟的疏忽，下次！下次一定可以！”
高承望本想看熱鬧，沒看到，白跑一趟，還怪失望的。
他靈光一閃，“既然這女生生活很規律，每天傍晚到師大旁邊的小吃街吃飯，那咱們進不去師大，直接去小吃街等她不就行了？”
溫聽覺得也對，看了看手機，發現折騰那麽久，差不多到飯點了。
“那我們去小吃街那邊等她吧。”
洪亮一聽有将功補過的機會，馬上來了精神：“走走走走！”
高承望心裏想着：“今天我非得吃到這個瓜不可！”
師大的西門旁邊就是小吃街，三人等在這裏，像守株待兔的農夫。
等了一陣子，都沒見到溫聽有所動作，想必易言還沒出來。
洪亮忍不住問：“溫聽，我給你發了那女生的微信，你怎麽沒加？”
“我加了，她拒絕了。”溫聽面容平靜，像一湖深水。
高承望問：“你不是沒說你是他童年鄰居，所以她沒通過。”
“我說了，她還是拒絕了。”溫聽的聲音有些低落，“可能是把我忘了吧。”
高承望安慰道：“也有可能把你當成詐騙分子了，這年頭騙子多，說不定她是防備心太強，所以沒加你。”
溫聽盯着師大西門，“希望是吧。”
街道旁的落日，金黃、燦爛。
深秋了，暖黃色調的夕陽無法為人們帶來溫暖，梧桐樹葉開始枯黃，随風飄落。
溫聽看到易言和一個男生有說有笑，從西門走出來，一路走向小吃街。
他感覺到現在已經是秋季了，夏季的餘溫被消耗殆盡，一陣風吹過，經不住打了個寒戰。
溫聽有些無法接受地問洪亮，“你之前不是說易言單身嗎？那她剛才怎麽跟一個男生說說笑笑的？”
洪亮一臉懵逼：“啥？易言走過去了？哪一個？”
“就剛才穿紫色長袖上衣，背着黑色書包的女生，她身邊有個身穿黑色衛衣的高個胖子，兩人一起路過的那個。”高承望給沒認清人的洪亮解釋道。
洪亮在溫聽背後低聲問高承望：“你咋知道是哪個？”
高承望小聲回答：“我不記得那女生長相，看溫聽的反應不會錯。溫聽一看到那個女生就很激動，擡腳想過去，一看到那女生身邊有男的，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洪亮用眼睛找到易言，看了幾眼後，用更小的聲音說：“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有啥……哦，我知道了，這種女生看起來就是我媽說的那種可以娶回家當老婆的。”
商人出身的高承望附和：“對，性價比很高，非常适合溫聽的條件。”
溫聽打斷他倆的悄悄話，“我聽到你倆的對話了，關鍵是，洪亮，你不說她單身嗎？”語氣裏有些急迫。
洪亮揶揄道：“你不說只是想靠近她？不喜歡她嗎？既然只是想靠近，哪管有沒有男朋友啊？敘舊和男朋友有什麽關系？”
溫聽被噎住：“我……”
高承望：哦吼吼，累了一下午，終于看到好戲了。
“我敘舊、我……我約她吃飯，我怕她男朋友會誤會啊！而且，說不定會給她的名聲帶來麻煩！”
溫聽回答的磕磕絆絆，不知道是尴尬、還是失落、還是其他。
“所以——”洪亮逗溫聽，“你還要打聽易言的消息嗎？”
“要啊！”溫聽回答的幹脆利落，“我要！”
“你要啥？”洪亮繼續逗溫聽。
“我想知道易言到底有沒有男朋友。”
溫聽像沒有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樣失落。
“你別逗他了。”看夠了戲的高承望把手架在洪亮肩膀上，又對溫聽道：“兩個人站在一起說笑不代表就是男女朋友，說不定恰好碰見一起走一段路，這條街上全是賣飯的，去不同店吃飯也是有可能的。”
“高承望說的對，”洪亮笑着說：“等會兒，我再去找我女友問問。”
“不是前女友嗎？”高承望不解。
“她單身，我單身，我倆複合了。”洪亮心安理直。
溫聽：“……”
高承望：“……”
飽餐一頓的易言回到宿舍，“我回來啦~呀！你倆都在呢”
易言看到張欣悅也在宿舍很驚訝，平常她都會和魏明出校四處游玩，發現張欣悅哭了，問道：“這是怎麽了，眼睛咋紅彤彤的？”
張欣悅低聲啜泣，還用紙巾不斷擦眼淚。
“她和魏明吵架了。”夏雪茗接過話。
“魏明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說想去博物館看看，在手機上搜了地圖發現從學校到博物館只要兩公裏。老張認為地圖上給的距離是直線距離，下午兩點去博物館逛不了多久就要出來，不如明天早晨去，去一整天可以慢慢逛。而且電動車沒電了，兩個人沒辦法騎一輛電動車，今天晚上充電，明天去正好。”
易言覺得張欣悅沒錯，“那就明天去就是的。慌裏慌張，玩也玩不好。”
夏雪茗解釋道：“如果是明天的話，魏明有課要上，沒辦法去，所以老張遷就魏明，今天下午去。結果老張今天中午下樓晚了，之後為了讓電動車省電，老張騎校門口的公共電動車，魏明騎他們合夥買的電動車。”
“校門口的電動車老舊了，根本不好騎，魏明因為我下樓晚生氣，還說你明知道時間不夠還不遵守時間。”
張欣悅帶着哭腔說着說着眼淚跟着留下來。
“我就看着他騎着電動車越騎越遠，他都不等等我。
我哭的點在于，我以前騎電動車騎得比他快的時候，我都會停下來回頭看看他，看他有沒有和我分散。
可是他騎得比我快的時候，他都不回頭看看我，也不等等我，就一直向前騎。
我就覺得他把我丢掉了。”
說到這，張欣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聽完全部事情，易言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本來易言和夏雪茗就不是會安慰的人，也不知道怎麽說安慰的話。
易言想了想，稀裏糊塗攪和個水泥算了，“怎麽說呢？本來時間不夠，電動車電量不夠，你還是答應魏明去陪他去博物館，這是魏明有些勉強，你也退了一步，你下樓晚了，這你确實有問題。
魏明也是的，他明知道條件無法滿足，還非要去做事，事情不如預期設想的那樣，不是正常的事嗎？
至于那個，他騎車不等你這件事呢，我沒談過戀愛，我不理解男人，我只能舉我爸的例子。
就我爸的個人行為來看，他騎車就從來都不往後看，也不停車等等我和我媽，就自己一個人往前騎，可能男人都這樣吧。”
易言從小到大和男生的接觸就極少，高中分班後，班上的男生就只有個位數，從那之後接觸過的男生也只有個位數。
因此，在易言的人生中，具有男性代表的人只有父親了。
易父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型男人，少言寡語，和妻子、孩子溝通極少。
在外面掙錢，掙完錢不管多少直接都給妻子，讓妻子管家，自己當一個甩手掌櫃，需要錢時就問妻子要。
平日裏對家庭不管不問，一旦家庭出現問題就會責備妻子。
工作之餘就自己去釣魚，哪怕是過年走親戚，他都要自己一個人騎着自行車走另外一條路，或者騎車騎很快，不管後面的妻子和孩子。
易言只能這樣安慰張欣悅，以極度匮乏的與男□□往的經驗，把魏明的行為歸為所有男性都有的共性問題。
關鍵在于——這個問題有問題：
當女性走在男性的前面，為什麽女性會停車回頭看，在安全地帶等男性，當男性走在女性的前面，男性卻不會停車等待女性，甚至連回頭看這個行為都沒有？
張欣悅擦了擦眼淚，“真的是這樣嗎？所有男人都不會回頭看？”
易言回避張欣悅的淚眼，撒謊道：“我以我過往和男人相處的經驗來看，是這樣。”
貧乏的經驗不足以成為參考答案，只能勉強算作——安慰性質的欺騙話語。
易言繼續瞎胡扯：“男性本身就是理性動物，他們會一根筋的認為我要去博物館，那麽我就只看向博物館，不會像女性一樣考慮情感，會考慮更多的東西。”
理性思考和感性思考只是不同思維方式，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有理性思考和感性思考的個體。換句話說，思維方式和性別壓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對易言來說，當下之急是安慰張欣悅，不管瞎胡扯什麽鬼話，只要能糊弄張欣悅，讓她從悲傷中走出來就行。
看着張欣悅情緒有所緩解，夏雪茗開始出主意：“你以後騎車也不停車等他。”
張欣悅狠狠點頭：“嗯，我以後騎車也不看他。”
微信彈出提示，魏明來找張欣悅道歉。
“哼——現在情緒平靜了，直到找我說話了，我跟你們說啊，魏明這個人真的是，他不開心的時候，就不說話。
我就很不高興，我之前跟他說過很多次，不高興就要說出來，一起解決，不說話我怎麽知道我哪裏有問題，那我怎麽去做。
有話就說，悶在心裏，就是上帝來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我是跟他談戀愛呢，還是來跟他玩猜謎語呢！男人真煩！”
“I am smart,I am blessed,I can do anything!” （我很聰明，我很幸運，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張欣悅的手機響了，微信語音電話打進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