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家族餐桌
家族餐桌
我閱讀一個家族的預言
我看到的痛苦并不比痛苦更多
歷史僅記錄少數人的豐功偉績
其他人說話彙合為沉默
——《書籍》西川①
西川著.西川的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第140頁。
走到煎餅店門口,易言看到旁邊的豆腦攤和炸串攤擠滿了人。
她和豆腦攤老板打了聲招呼:“姨,你的生意還是那麽好啊!”
豆腦店老板招呼一聲:“你們放假啦?”
易言笑道:“是啊,放假啦!”
“呦!俺滴千金大小姐回來啦~”易母看到回來的易言高興道。
半年沒見到女兒的易母很是高興,開玩笑道:“你去把盆裏的碗刷刷,來了就得幹活!”說完放聲大笑。
易言看到易母眼角刀刻般的的皺紋和灰白色的頭發,算了,母親開心就好。
她心裏這樣想着,走到洗碗盆那邊開始洗碗。
易母賣菜煎餅,吃起來太幹了,會煮雜糧稀飯和小米粥售賣,一元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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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面部黢黑的中年婦女喝了一口小米粥,好奇道:“這是恁(nén,方言,即你們)家閨女嗎?”
易母熟絡地和她搭話:“是,她讀大學,一學期只回來一次。”
中年婦女道:“怪不得,我說呢,沒見過,還以為你只有一個兒子呢。”
易母笑道:“不是滴~俺家有兩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個是大女兒,小的才是兒子。”
中年婦女習以為常道:“現在的家庭都是這樣,一個大女兒,一個小兒子,幾乎都是姐弟。”
易母道:“湊一個‘好’字,吉利。”
中年婦女偷偷盯着易言看了一陣,聲音低了一些,“看氣質,跟你這一家人不像,是小時候送出去,長大了接回來的?”
“不是的,這是從小養到大的。”易母也不生氣,“不止你一個人這麽說過,俺閨女老是說普通話,不帶本地口音,都以為她是外地來的。”
“看着氣質跟恁不一樣,還以為跟老趙家一樣呢,老趙家就是以前把閨女給別人家養,長大了再要回來的嘞。”
中年婦女說話時的神情就像說着早晨吃油條一樣自然。
易母道:“老趙家的兩口子都精明,俺比不上人。”
中年婦女站起身,“走了,吃飽了回家了。幹了一天的活累死了,回家直接洗洗睡覺了。”
“走,有空再來找我聊天兒。”易母邊向中年婦女道別,邊把小碗遞給剛來的顧客讓她選菜。
女孩走到擺放各類蔬菜的冰箱面前,打開冰箱的透明面板,選了幾種蔬菜,“不要辣椒,加一個雞蛋。”
很顯然,女孩是這裏的常客。
這個顧客易言認得,是她的小學同學。
易言沒有打招呼,假裝不認識地把洗幹淨的碗擺放整齊。
“總共七塊五。”易母看着碗裏的菜,“菜太少了,給你加點。”
她走到冰箱前,又多加了一些菜。
易母熟練地做好菜煎餅,女孩拿好離開。
“這小女孩身體不好,可憐吶。”易母突然對易言說出這樣一句話。
怎麽說起這個?易言茫然,“她有什麽病?”
易母小聲道:“心髒病,所以這小孩談了戀愛也不能結婚,心髒病太嚴重,不能生孩子。”
易言默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本以為是為女孩身體不好,才說她可憐,到最後還是因為這女孩不能結婚,不能生孩子,才覺得她可憐。
在這個城鄉接合部裏,女人長得醜沒關系,要是不能結婚、不能生孩子才是大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算不上“生産資料”。②
門口叫賣章魚小丸子的喇叭不斷循環,易母問:“你吃章魚小丸子嗎?”
易言怕易母說她貪嘴,道:“不吃。”
易母看着章魚小丸子的攤子,很是羨慕:“那個攤子生意可好了,不像咱家的攤子冷冷清清。”
“小孩都愛吃章魚小丸子。”易言把新鮮的訊息告訴易母。
易母嘆口氣:“是啊,我的菜煎餅過時了,沒有章魚小丸子這個新鮮玩意招人喜歡。”
“那你也做些新鮮玩意兒賣不就行了?”易言不在意道。
易母否定道:“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咱這個地方幾乎快沒人了,老人和小孩占多數,小孩也很少,這買賣幹不了多久就不行了,還是菜煎餅更長久一些。”
易言不說話,每次易母都會羨慕別人掙得多,但她不會換買賣,只是抱怨,抱怨自己有多辛苦,抱怨家裏人多麽的不理解她。
“恁那個死爹,下班了都不知道幫我幹點活。別人家的男人下了班,還會幫媳婦繼續幹活,要麽就是一個人幹兩三分工。”
對于易母的怨氣,易言不敢吱聲,把土豆皮削掉,放進盆裏清洗。
“之前那份工,廠子都欠了半年的工資裏,家裏都揭不開鍋了,他還不想走,還想在那個廠子裏接着幹,心裏沒有點數。”
易言知道那個廠子活輕松,廠裏的人好說話,易父在裏面過得安穩、有尊嚴,不想換工作。
還是老樣子,她不敢說話,手上忙着把土豆削成絲。
“吃東西也不讓人省心,我那天跟他說了,那魚要麽一頓吃完,要麽就倒掉。他倒好,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魚還是剩一口,我說倒了,他攔着不讓,說留着下面條吃,最後那魚都臭了,也沒見他下面條,我把魚給倒了,他又說我浪費。這人真有病。”
幾十年了,自易言有記憶以來,易父總會吃東西剩一口。
易言懷疑是童年創傷造成了易父的這個病症,有可能因為小時候沒吃的,所以養成了留一口的生活習慣。
這些抱怨,易母抱怨了多少遍,易言就聽了多少遍了。
對于母親的痛苦,易言無能為力,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跟着母音一起痛苦。
這個家庭裏的每個人都被淹沒在痛苦之海中,不得往生。
“我回來的時候聽到了喇叭聲,誰家辦白事?”易言想通過這件事轉移話題。
這裏的風俗是辦白事才會請演出團的人來,也叫“請喇叭”,往往會把“喇叭”和白事放在一起,相當于劃等號了。
易母拿出錢盒子準備數錢,“養鴿子的。”
自打易言一家從20年前搬到這裏,她就發現了有人在筒子樓頂養鴿子。
那人每天早晨都會把鴿子群放出去,然後不管不問,他知道到了時間,鴿子會自己回來。
易言小學放學時,會看到在天空裏自由自在飛翔的鴿子。
初中放學晚,就見不到鴿子了。
之後也沒有擡起頭看天空的悠閑時光了,每天都在為生計奔波。
一眨眼,20年過去了,她長大了,養鴿子的人也死了。
“那群鴿子呢?”她問。
“誰知道。”易母數好了現金,打開手機支付寶和微信,看看收了多少錢。
在這裏,每天都有人死,誰會在乎誰的死亡。
“呦,老爺回來了。”易母看到了正在停摩托車的易父。
易父今年已經54歲了,在一家器材廠幹活。
54歲,還差一年就能領養老金了。
易母不時就提起這件事,等易父過了55歲就能領養老金,不用交五險一金,家裏的拮據狀況能好一些。
社保錢壓得易母喘不過氣,自己交社保最少一個月要交一千五,易父和易母兩個人每個月要交三千多的社保錢。
易母一個月也就四千塊,易父打工賺得四千塊就用來做生活費。
當初的父親從煤礦下崗的十萬結算費,在這些年裏也花得差不多了。
易言今年已經27歲了,讀研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補貼家用,還需要向父母索要每年八千塊的學費,生活費和學校醫保費是易言自己解決。
易學更不用說了,現在還在私立中學複讀,一年四萬。
這日子過的,餓不死,凍不死,就掙紮在貧困邊緣。
算啦,至少沒有貸款欠着,疫情期間沒有貸款已經很幸運啦。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易父一邊脫下厚外套,一邊問易言:“今天晚上吃什麽?”
易言:“吃炸雞。”
剛才路過炸雞店,香味十分誘人。
易父頭也不擡道:“炸雞這麽油膩,對身體不好。”
易言換一個想法:“那吃調涼菜。”
家附近的調涼菜很好吃,易言上學的時候就想吃,可惜離家太遠,吃不到。
易父拒絕:“冬天吃調涼菜,多冷啊。”
易言道:“那就用微波爐打一下,稍微熱熱。”
易父再次提出問題:“熱了的涼菜還叫涼菜嗎?”
幾次被否定,易言開始煩躁。
父母總是這樣,出現問題,先詢問意見,然後再不斷否定,直到說出他們想讓孩子選擇的選項才會作罷。
看似有選擇,實際根本沒有。
父母始終掌控着孩子,還得了一個“尊重孩子”的美名。③
啊!我那詭計多端的父母啊!
易言無奈道:“你想吃什麽,你說出來,我複述一遍給你聽。”
易母聽到這裏,憋不住笑出聲,對易父道:“你想吃什麽你就直說,買就是了,家裏窮是窮,還不至于吃不上飯。”
易父不說話,出門買菜去了。
易母租的店面是一個居民樓的第一層,房子面積很大,和易家的住房構造一樣,前面是自己擴建的院子,後面是居民樓的原住面積,可以供一家人正常居住。
易母把院子當做店面,屋內的房間就用作家裏人吃飯。
自從易母開了這家菜煎餅店,除了過年才會在家吃,其餘時間都是在店鋪吃。
易言一想到要和父親一起吃飯就很煩,飯桌上一定會重複那幾個老掉牙的問題,比如:
“你什麽時候畢業?”
易父自從易言讀研一時就開始詢問這個問題,他不記得易言什麽時候畢業,就像他從不記得易言的出生年份一樣。
可是,他記得易言已經長大了,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應該向家裏給錢,而不是向家裏要錢的那個年紀了。
易言嚼着嘴裏的東西,情緒平靜道:“我現在讀研二,明天六月就能畢業,工作了。”
接下來應該是工作問題了。
“你畢業之後包分配嗎?”
易父又開始了這個早已重複幾百遍的問題。
易言給出早已重複幾百遍的回答:“不包。”
“以前上大學還包分配工作的。”易父抿了一口白酒,拿起筷子夾起豬頭肉塞進嘴裏。
易父有輕微腦梗,醫生說了不要喝酒,嗜酒如命的父親還是會喝,即便家人阻止也要喝酒,即便冒着死亡的風險也要喝酒。
易言咽下嘴裏的東西:“那都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時代早就變了。”
20世紀是煤礦的光輝歲月,易父作為曾經的煤礦工人,沉浸在光輝歲月裏無法自拔。
光輝歲月和傷疤一樣,讓人忍不住一再反刍。
衰老的人總是愛提起以前。
老去的人不止是易父一人,易言不知,她也在不知不覺中已成為被時代抛棄的人。
接下來要出場應該是在某高校當教授的遠方表叔了,那個在易言考研成功之後,易父才第一次提到的、在江城做大學教授的遠方表叔。
“你有個表叔在XX大學當教授。”易父喝得滿臉通紅,說着重複了無數遍的話。
每當一個人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少時,他們會通過貶低他人的方式來獲得自我認同感。
或者,把別人的榮耀當成自己的來吹噓,說他們認識哪個大人物,說自己和那位大人物的關系有多好,借此擡高自己的身價。
面對每天都在重複過去的易父,易言煩躁且無奈。
易父一如既往道:“你——畢業之後當老師?”
易言吸了一口氣,忍下煩躁:“我不想當老師。”
活在過去不肯醒來的易父擡起眼皮,盯着易言,“當老師有什麽不好?女孩子就是應該去當老師,老師是一個多麽清閑的活,大家都羨慕當老師的,你看誰家的小女孩不是去當老師的?”
在易父的認知裏,或者幻想裏,教師是最好的工作。
女孩子不可以過得太好,過得太好,父母掌控不了。
也不可以過得太差,過得差,他們臉上沒面子,又是他們的負擔。
教師最好的職業,他們做父母說出去有面子,孩子又不會太富裕,他們能拿捏得住孩子。
易言看着雙眼渾濁的易父,平靜道:
“我同學都去當老師了,我一見到她們,她們就跟我說現在不是以前那樣,上課、改作業就完了,還要幹其他工作,當老師很辛苦的。
再說了,我的性格也不适合當老師。
我再說一次,時代早就變了,老師的工作內容早就不是上個世紀那種輕松的工作了,你怎麽就不信呢?”
“老師的工作輕不輕松,我不知道,你的性格怎麽就不适合當老師呢?”易父還在要求易言服從安排。
他沒有能力,并不耽誤他對權利的渴望。
雖然他一無所有,他至少還有父權。
還好他是處在社會低層,如果給了他更大的權利,那真是不敢想象。
“表叔能當大學教授,為什麽你不能?”易言的反問,易父不吭聲。
每個人的時鐘都不同。
大學教授和易父同齡,教授在不斷學習新知識,他的時鐘是正常運轉的,而易父的時鐘是停止的。
悲劇點在于:易言可以尊重易父的時鐘,而易父不願接受易言的個性。
易言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你其實根本不了解我,你不知道現在社會變成了什麽樣子,你也沒讀過什麽書,閱歷也沒多少,但是你覺得你是父親,我是女兒,所以我就要聽從你的安排,按照你的要求來,這是你的想法,可你的想法早就過時了,不符合現在這個社會的運行法則了,你的建議不能為我提供更好的未來,所以我不接受你的建議。”
父母總是喜歡在飯桌上表現自己對于孩子的掌控權,像動物世界的自然法則一樣。
上位者以下位者的情緒為食,下位者食不下咽的樣子讓他們大快朵頤。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不說了,你嘗嘗這個芹菜炒肉,你媽今天中午炒的。”易父不想聽女兒的長篇大論。
易言不喜歡吃芹菜,甚至是讨厭芹菜,但是易母喜歡,炒芹菜是餐桌上經常出現的一道菜。
小時候,易言見到芹菜根本一口不吃,易母不高興,覺得易言挑食,狠狠揍了易言一頓。
易言為了不讓自己再挨一頓揍,硬着頭皮吃了芹菜。
易母還笑着告訴別人,小孩挑食打一頓就好了。
別人問易言喜歡吃芹菜嗎,易言都會點頭說喜歡。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裏又不是自己的房子,也不是自己的家。
長大後在外求學,易言一頓芹菜都沒吃過。
那感覺真快樂,就像鴿子離開了鳥籠一樣快活。
易言看都沒看芹菜:“我不吃。”
“又生氣了,你不是喜歡吃芹菜嗎?知道你今天回來,你媽專門給你做的。”易父夾起芹菜放進易言的碗裏。
易言夾起芹菜放回菜盤裏。
“行,不吃拉倒。”易父繼續吃飯。
易母忙活完外面的活,進來吃飯,問易言:“你怎麽不吃芹菜?你不是最喜歡吃芹菜嗎?我專門給你做的。”
易父說:“小妮子又生氣了,不願意吃。”
“又生什麽氣?你這剛到家怎麽又生氣了?我和恁爹說啥你不喜歡的話了?”
易母夾起一筷子的芹菜,“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別一天到晚老愛生氣,心眼子不能那麽小!”
易言不生氣,她早就麻木了,夾起芹菜塞進嘴裏。
“這就對啦,這裏是你的家,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我和你爹都為你着想,怎麽會害你呢?
也不知道你為啥老是生我們的氣,都不和我們親近。”
易母喝了口碗裏的稀飯。
早就說過不喜歡芹菜了,父母根本不記得,他們只記得他們想聽到的話。
不想繼續和父母說話,易言喝完碗裏的飯:“我吃飽了,我去幫你們幹活。”
易言回到家就是幫工,就得幹活,不然就是不孝。
她可不想頂着“不孝”的帽子生活在這個破舊的自上個世紀就存在的城鄉接合部裏。
易母把手裏的碗放在桌上:“你不能一生氣就不吃飯啊?這才吃多少啊?”
易言不可思議道:“我吃飽了。”
她最近正在減肥,胃口減小了,不像之前吃那麽多。
“才吃這幾口哪夠啊?你又不胖,多吃點。”易母邊說邊往易言的碗裏加菜。
易言知道自己必須要吃下去,她沒有說不的權利。
父母在飯桌上擁有絕對的掌控權。吃什麽,吃多少,這些都是父母控制的,孩子必須遵從。
小時候,易母問易言想吃什麽菜,易言說:“茄盒。”
之前在奶奶家吃到過茄盒,很好吃,易言想再吃一次。
易母在做茄盒時,故意沒有放鹽,對易言說:“我給你說啊,吃鹽太多不好,少吃鹽是為你的身體健康着想。你看,我對你多好啊。”
許城的食物口味多是重口味,油多、鹽多、醬油多、辣椒多。
易言雖小,口味已經被培養出偏重口了,不放鹽的茄盒嘗了一口就沒吃了。
易母不高興:“你說吃茄盒,我給你做了,你又不吃,你以後別跟我說你要吃什麽菜了,以後我做什麽你吃什麽,知道了嗎?”
易言當然不聽,哭鬧道:“沒有放鹽,一丁點味道都沒有,根本不好吃。”
易母用更大的聲音吼道:“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飯,你還嫌棄不好吃,你尊重我的辛苦了嘛?一丁點都不懂事!”
易言更生氣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做我想吃的菜,哪有人做菜不放鹽的?”
易母一只手拽着易言的領子,把她從餐桌上拉下來,另一只手扇在易言的臉上。
“一天天學習不行,每次都是倒數!還有臉吃飯!還挑三揀四的!還敢跟父母大喊大叫!你真是膽子大了!”
臉被打疼了,易言下意識用手去擋住臉,不想再挨打。
“你擋一下試試!”易母用手指着易言,威脅道:“你越擋,我越扇你!把手放下!”
易言被扇疼了,不願意放。
易母用手扇易言另一邊的臉,易言哭得更大聲了。
“給我把嘴閉上!吵死了!”
易母真的很讨厭小孩子,也很讨厭小孩子的哭聲。
長大後的易言和母親在這一點上挺像的,她真的很讨厭小孩,更讨厭小孩的哭聲。
每次聽到哭聲,都仿佛回到了挨打的童年。
最後,易言把沒有鹽的茄盒全都吃幹淨了,一個也不剩。
家裏人都不愛吃這個沒有鹽的菜,作為提出吃“茄盒”的易言,需要為此負責。
這個家庭真的很奇怪,父母不高興,孩子也不高興,丈夫不高興,妻子也不高興,女兒不高興,兒子也不高興。
就好像這個家庭不允許有人高興一樣。
不準大笑,也不準大哭。
不能露出笑臉,也不能垮着臉。
長大後的她偏激地認為是父母太痛苦了,所以他們也希望她也很痛苦。
大家都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裏,憑什麽我難過,你卻能笑?
只有大家都痛苦了,他們才會覺得公平。
吃飯而已,不知道為什麽和父母一起吃一頓飯就那麽煎熬。
在塞完飯後,易言放下碗筷,去洗菜、切菜。
菜煎餅裏放的蔬菜種類很多,韭菜、土豆絲、胡蘿蔔絲、海帶絲、白蘿蔔絲、青菜粒、金針菇粒、白菜粒、生菜碎、包菜絲、小米椒碎等等。
每天晚上要提前準備好第二天早晨的菜,一天內要看情況補菜,否則顧客來了,看到沒有多少可選擇的菜就會走。
易母一個人撐着這家店不容易,易父下了班也能幫易母做一些活,但易母年紀大了,多少有些吃不消,經常和周圍的人抱怨胳膊攤煎餅攤得痛到擡不起來。
易言聽後,心疼易母:“你累了就歇歇,我做兼職累了,也會歇歇再幹。”
易母教訓易言:“你們小年輕就是不能吃苦,累一點就歇着,我們哪敢像你們一樣,我們得養家糊口,歇着誰給錢啊?你們不當父母的,都不知道當父母有多累……”
接下來就是一堆教育易言要多吃苦的話。
易言很累,每一次和父母交流都很疲憊。
每次都是這樣,父母先每次抱怨自己有多累,做子女的過去安慰,接着父母反過來指責兒女,最終父母嫌棄子女不努力,子女被教訓地一肚子委屈。
下次遇到父母抱怨的時候,孩子不敢吭聲,又被父母抱怨,都不知道心疼、安慰父母。
不孝順的白眼狼!
那能怎麽辦呢?
易言只能在放假的時候多幫易母幹活,減少易母的抱怨,減少父母的争吵。
易言看了看冰箱裏的菜筐,發現海絲沒有多少了,走向用來放蔬菜的陽臺。
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了海帶絲,把塑料袋撕開,泡上水。
忙活切韭菜、青菜、豆花,把蔬菜弄碎了,菜煎餅才會熟得快,顧客不會着急。
忙完就到8點多了,易言想着差不多該收攤了,一個顧客接一個顧客進來。
易言在餐飲店兼職的時候,最讨厭的事情就是:快關門的時候來顧客!而且是來很多顧客!
餐飲店的神奇所在就是:要麽沒人,閑得要死,要麽同一時間來一堆人,忙得要死。
這還是放假第一天,這樣的生活要堅持一個半月呢!
簡直是孫悟空附體: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