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桑榆非晚①

桑榆非晚①

在那高高的草原上，白雲浮動

我相信天才，耐心和長壽

我相信有人正慢慢地艱難地愛上我

別的人不會，除非是你

——《給你》海子

海子著,活在珍貴的人間,青島出版社,2020，第89頁。

夏天是一個很重要的季節，它承載了希望，失落，喜悅，分離。

浩大的蟬鳴是青春落幕的倒計時。

臨近暑假，學生都在收拾東西準備離校。

易言計算了一下時間，下半年要準備找工作的事情，最好暑期就完成畢業論文。回家肯定會想玩手機，還得給家裏幹活，還是留校好了。

輔導員在文學院大群裏發了留校申請要求，易言準備好了相應的申請資料。

頂着正午的太陽，從山下的學生宿舍跑到山上的文學院輔導員辦公室。

跑了大半個學校，熱死了。

剛回到宿舍，破空調的冷氣還沒給狹小的宿舍降低溫度，就在群裏收到輔導員的通知：

申請材料裏的《學生信息登記表》是去年的表格，需要重新更替為今年的表格樣式。

一時間，真不知道是被熱暈了，還是被氣暈了，易言兩眼一黑。

類似事情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心底早已看透輔導員的辦事效率，然而再次遇到這種事的時候，還是會生氣！！！

還好，下一秒輔導員說，可把資料轉交給某個同學，由他收齊，一起交到輔導員辦公室。

不然的話，易言只能在三人宿舍群裏吐槽輔導員，像個憤怒且無能的小醜，再次橫跨半個學校交一張表格。

聯系到收材料的同學，遞交材料，回宿舍的路上買了一份涼皮做午餐，再次回到宿舍。

涼皮還沒吃上幾口，微信就收到了剛畢業的師姐②發來的信息：【師妹，麻煩你幫我個忙】

原來是師姐的校級項目經費報銷出問題了。

校級項目是每個碩士在讀研期間必須參加的科研創新項目，學生在一年內寫一篇論文，發表在省級期刊③上即可，很容易就能完成。

校級項目的經費是一千元，在易言讀研以前，校級項目不是虧本的“買賣”。

學術水平低的人，譬如易言，想發論文就得花錢買版面，發一篇普通期刊600塊就行了。

一頁紙就是一個版面，一個版面300塊，兩個版面起發，論文随便寫個兩三千字就成。

世事無常，易言剛上研一沒多久，國家就第二次修訂了《科學技術進步法》，對毫無價值的低級水刊進行管理，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期刊的版面費直線上升。

水刊少了，版面減少，論文要發出去就得加錢了。

研一的易言稀裏糊塗的瞎胡忙，沒完成校級項目，直到開題答辯後才開始寫論文，論文完成的時候都已經到了五月份，輔導員在群裏通知已發表論文的同學準備結項資料，沒辦法，易言只能填寫項目延期申請表。

針對研究生發表論文的騙局不少，易言在四處找同學推薦期刊編輯，問了一圈最終選定了一個有些版面的期刊，編輯說期刊的版面已經排到了明年三月。

能趕在五月結項前出刊也行，只是，時間隔這麽久容易生變，像我這麽倒黴的人說不定會出很多麻煩，嘶——這個期刊創刊有些年份了，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易言有些忐忑，又毫無辦法，于是付了錢，等着論文發表。

一個版面600，三個版面起發，總共1800元，開發票額外多付400元，總共花了2200元，這還不算發票和期刊樣品的快遞費用。

算了，學校的畢業要求是至少在省級期刊上發表一篇論文，這也至少達到了畢業要求了。

易言剛畢業的師姐也是延期結項，現在已經畢業了，學校財務處通知她經費報銷材料有問題，她早就離校了，只好聯系易言幫忙。

跑到財務處，拿到材料，易言仔細看了看材料，搞清楚了問題所在——發票④上的出版社名稱和論文發表期刊的出版社單位名稱不一致。

拍下照片發給師姐，師姐很快就發來一份證明，內容大致為：發票單位與期刊發表單位為同一出版社。

看來發票是個重點。

易言幫師姐再次提交補充材料後，仔細翻看輔導員發出的結項要求，她看到一條：

【請大家注意！發票必須是一年內的！】

壞了，得抓緊聯系出版社，讓他們晚一點開發票。按照學校的辦事效率，說不定會……

易言立刻發消息給編輯，卻得知出版社已寄出發票。

今天是6月7號。

沒關系，賭一把，賭學校會在6月7號前完成結項事情的。

不知道該怎麽說易言才好，這個貧困潦倒、倒黴至極、極其狂妄的賭徒死不悔改再次壓錯注。

命運總是會在她過上幾天好日子的時候，賞她幾個耳刮子吃，教她清醒一點。

學生宿舍的一個套間裏有四個房間，一間宿舍有三個人，其他宿舍的人都走了。

易言留校，張欣悅打算回家，夏雪茗壓根沒回來。也就是說，等張欣悅走了，整個套間就只剩易言一個人。

往年留校學生都是住在原宿舍，今年易言詢問宿管阿姨得知，學校準備翻新宿舍，所以留校學生可能要搬到其他宿舍居住。

“好煩啊！我就是不想和陌生人住在一起，遇到志同道合、友好相處的室友跟中彩票一樣難，萬一要搬宿舍，遇到糟糕的同宿舍人不得煩死了！”

易言又在抱怨，“為什麽我老是遇到這種麻煩事，原本很簡單的事情到我頭上都變得很複雜！”

“還沒定下來呢，你先別急，”張欣悅正在收拾準備帶回家的東西。

“你想啊，這件事你根本解決不了，你又能急什麽呢？要不要搬宿舍學校說的算，會不會遇到好相處的人老天說的算，你無法控制這些事情，就不要擔心啦~”

“我是想着未雨綢缪嘛，如果要搬宿舍，那我就回家了，”易言小聲嘀咕，一想到回家就頭痛，“我是真不想回家啊！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回家嗎？”

張欣悅回答問題，“知道，因為你不想和父母住在一起。”

“No~”

易言露出一抹壞笑，“除了為了寫論文，我還想讓我弟幹活。

以前只要我在家，基本上都是我幹活，我弟偶爾幹活，我媽都高興死了，都對外誇獎我弟幹活。

今年我不回家，我就看我媽會不會叫我弟幹活！”

“哈哈哈哈哈哈！對！”張欣悅幸災樂禍的笑聲充斥在狹小的宿舍間，讓氣氛開始明亮起來。

此時，輔導員在群裏發了一條信息，易言看了又看，反複領悟輔導員的指示。

“不是我說，”易言看着手機很無奈，“輔導員下發的學校通知，我都得仔細看好幾遍才能明白她想說什麽，話都說得稀裏糊塗的，我都懷疑是不是我的抑郁症偷偷回來了。”

張欣悅看着輔導員的消息，道：“不用懷疑自己，就是輔導員發的通知有問題，她發的消息回回都模棱兩可，也是有兩把刷子。”

察覺到自己在皺眉，易言伸出中指強勢按壓眉間，“這意思是我去幫名單上的學生搬宿舍？我不用搬宿舍了？好哎~我不用搬！”

“對，學生宿舍九號樓要裝修，住裏面的學生搬到十號樓住，你去幫助這個人搬宿舍。”張欣悅看了看學生名字，驚訝道：“不對！這個學生是男生！”

“讓女生幫男生搬宿舍，學校沒事吧？！”易言大叫。

“按照輔導員的習慣，她壓根不注意性別問題，只是按照學生名稱順序，随便排的，這麽多年了，她幹活一直這麽敷衍。”

作為本校生讀研的張欣悅訴說着學校輔導員的不靠譜。

“咱們學校輔導員憑自己本事考進來的，辦事都不錯，如果是憑着配偶安排家屬工作政策進來的，那可是堪比開盲盒一樣精彩。

之前有一個女老師就是這樣，她負責排課表，那叫一個一塌糊塗，要麽是給一個班級同一時間安排兩門課程，要麽是一個老師同一時間要給兩個班級上課，好在她老公之後被調走了，她就跟着走了。”

易言非常痛恨沒有工作能力的人，“然後去禍禍她老公的新單位了？”

張欣悅笑得前仰後合，用手指着易言，“你可真是會陰陽怪氣啊哈哈哈哈哈~”

易言收到一個陌生人的□□消息，是易言被分配去幫忙搬東西的男學生。

他從文學院群找到易言，并發了消息，【同學，我可以自己搬宿舍，你不用來幫忙】

易言回複他：【好的】

“那個男同學剛才發消息給我，說我不用去，他自己搬宿舍。”易言把手機給張欣悅看。

張欣悅點頭稱贊，“挺好的，溫聽要是知道你幫其他男同學搬宿舍，還不得氣死！”

“氣死倒不至于，頂多是陰陽我。”易言抽出一張紙巾擦鼻涕。

“上次咱倆去吃烤肉，我忘記和他打視頻電話了，害得他等了好久。

他說，你這麽晚找我，是給我安排得夜班嗎？

我說，哈哈哈哈你好幽默啊~

其實他在陰陽怪氣我，我當時沒聽出來，後來才反應過來~

我給你說，看了我的反應，他當時的反應更生氣了，我還挺納悶的哈哈哈哈哈哈~”

易言和張欣悅笑得狼心狗肺。

“我母胎單身這麽多年，一時忘記自己有對象這件事也不奇怪啊！”

易言還怪委屈的。

“服了，小言，我真是服了你了。”

張欣悅豎起大拇指，收拾好東西的她同易言道別：“再見啦，小言，咱們下學期見！”

“再見！你走之後，整個宿舍都是我古娜拉黑暗之神的了！”

易言向張欣悅擺擺手。

張欣悅拖着行李箱，向外走，“加油！古娜拉黑暗之神！”

“一路順風！”易言祝福道。

張欣悅走後，易言看向窗外。

盛夏的傍晚好像很悠閑，空氣裏仍然保持着正午的炎熱。

天空的太陽卸下不可直視的光亮，雲朵以人眼不可識別的速度悠閑地飄着。

晚霞被溫柔的落日照成粉紅色，又像是——

易言用手機拍下照片，發給溫聽：

【照片】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⑤今天的晚霞很美，分享給你】

——又像是思念着心上人的少女，她那臉頰上遮蓋不了的紅暈

當溫聽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看着晚霞照片，溫聽抿着嘴笑了。

“還沒走呢？”

一位身材不高，有些啤酒肚的中年男性從自己的辦公室裏走出來，看到了辦公桌前的溫聽。

面對領導，溫聽腼腆一笑道：“我正準備走呢。”

高總走近溫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輕人別太心急，一步步來，要注意身體啊。”

溫聽低下頭，笑道：“是，我會注意身體的。保證一定完成任務，不給公司添麻煩。”

在大公司上班有個好處，加班晚了可以報銷打車費。

“你回來啦！”李鴻站在飲水機旁跟溫聽打招呼。

“回來啦！”溫聽關上門。

“不是我說你，你也要注意身體。”

“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溫聽的話還沒講完就被李鴻打斷了。

“我知道！”社恐李鴻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學會了“搶答”問題，“你要攢錢娶媳婦，我知道，別念叨了，天天聽你這麽念叨，我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溫聽微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語氣裏沒有一丁點兒不好意思。

洗漱完，溫聽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窗戶，寂寥的幾顆星星努力地散發光芒，零零散散游蕩在深墨色黑夜裏。

他拍下星空，發給易言：【今晚的星空很美送給你】

易言正準備睡覺了，看到溫聽的消息，微笑着回複了一個可愛貓咪的表情包。

等了很久也不見溫聽回複，易言關上手機躺下睡覺。

這就是易言的習慣：

第一，看見別人的信息就一定得回複，不然就忘了。

第二，聊天最後一句一定得是自己發的！不然會覺得心裏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