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chapter28
幽深的樹林裏只有一條通向荒無人煙的天際的小道,四周彌漫着鬼氣森森的霧氣。
季童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舊的小木屋內,屋內只有一盞忽明忽滅的油燈。他提起油燈推開木屋的門走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條路上行走了多久。
手裏明明滅滅的燈光給林子裏平添出森然恐怖的氛圍。偌大個樹林寂靜得可怕,聽不見蟲鳥的鳴叫,連風聲都消失得一幹二淨,只餘季童踩碎枯葉的聲音在整個林子裏回響。
季童似是想到什麽,他停下腳步擡頭望向天空。
天空就像被濃墨遮住一般黑壓壓的罩在頭頂,好似只要季童伸手便可觸碰到。他再環顧四周,除了茂密的樹木就只剩無盡壓抑的黑。
他好像被困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裏,裏面黑漆漆一片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拔腿拼了命地往前跑想沖出現狀,可不管他怎麽跑濃密的黑總是緊随其後。
救……
季童想呼救,張開嘴吐出字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救命。
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即使無聲,他依舊拼命的在呼喊,祈求着下一刻有誰能來帶他逃離這裏。
救救我。
救救我。
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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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帶我走。
不知過去多久,他慢慢的停下狂奔的腳步,呼救聲從用盡全力聲嘶力竭的張大嘴巴呼喊到嘴唇輕輕地翕動。
整個過程,只見嘴巴一張一合的動作。
季童不敢停下腳步,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走。
沒有時間概念,沒有日夜交替,就連手中唯一照明的油燈都依舊如初。
又不知過去多久,前方隐隐有光在閃爍。季童目光觸及的那一刻眼底瞬間燃起希望,他加快腳步往光的方向奔去。
可不管他怎麽走,那團光跟他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
就在他要洩氣的時候,地面劇烈的晃動起來,本就精疲力盡的他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震得摔倒在地。
地上的細石硌在手掌,他卻沒感覺到一點痛感。前方遙不可及的光在此刻一點一點向他靠近,火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
那團火光終于在季童面前露出真面目,一大簇幽藍色火焰停在他面前劇烈跳動着。
季童怔怔地看着這團詭異的火,他的心底居然冒出一股親切。
火光跳動着像他靠近,一觸即燃。
轟——
沖天的藍色火焰把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灼燒着他的肌膚。
為什麽?
即使被火焰焚燒,他也沒感到絲毫痛意。
季童坦然的閉上眼,臉上露出滿足的笑。
他終于可以離開這裏了,雖然這種方法他不是很喜歡。
——
疼痛把季童從無盡黑暗中扯出,他剛睜開眼便猛的和一雙眼睛四目相對。
他看着床前站着的兩人,朝着其中一個人靠過去扯住那人的衣袖道:“哥哥。”
兩人同時一臉震驚地看向季童。
季童自己也被那脫口而出的一句“哥哥”驚得魂不附體。
哥哥?
他什麽時候有哥哥了?
還有,他沒死?
他不确定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身體,這一看讓他直接懷疑人生,他變成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
他警惕的想遠離床前的兩人,奈何這具身體有自己的想法,那雙肉還有些肉的小手緊緊攥着那人的衣袖挪動着身子向那人靠近,尋求庇護和安全感。
不能完全地掌控這具身體,他能做到的只有一些小幅度的動作,甚至來開口說出的話都不是他能決定的。
心情直接從沒死的喜悅跌落至谷底,他直接擺爛式地躺平在這具身體裏。
他剛想躺下,天又不遂人願。
一股巨大的力牽扯着他,似是要把他粉碎。
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從季童口中發出,眼前一片模糊,冷汗從額角滴落。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全部痛意如潮水般退去後,季童發現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你醒了。”季童正驚奇地看着自己的變化,身旁驀然響起的聲音蝦了他一跳。
季童擡眼望過去道:“你是?”
“是你。”季童瞬間反應過來,看看身邊的人又看看床前的人。
“是我。”那人苦惱的敲了敲腦袋道:“啧,麻煩了,你好像把一切都忘了。”
季童警惕道:“你是誰?”
“我是君洲。”
“他是謝臨舟,是他帶你回來的。”君洲打量着魂體狀态的季童,伸手指着床邊另一個人。
季童順着君洲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道:“我知道。”
君洲臉上的表情轉變為詫異,他愣愣地問道:“你知道?”
“嗯。”季童目光盯着那個緊靠在謝臨舟身旁的小孩道:“我就是他吧。”
君洲聞言恍然大悟道:“你在他體內,他有的記憶你也有,或者說你還記得多少?”
季童思索着剛準備開口,眼神瞬間警惕起來,他瞪着君洲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我……”君洲語塞一時不知該如何跟季童解釋,他的術法又對這個世界沒用。
要他跟季童說他們是多年好友,說謝臨舟和季童之間盤根錯節的糾纏?
空口白話,不要說此刻失憶警惕性強的季童不信,就連他這個知情人都覺得有些荒謬。
君洲尬笑着試探道:“其實現在的你不是原本的你,我們處在的這個空間是你的一個夢。”
季童語氣淡淡道:“我知道。”
“所以……”君洲在心裏斟酌着該怎麽開口。
“我沒有關于你們其他的記憶。”意思就是我知道我在做夢但是我不記得你,多餘的我不會說。
“我……”君洲心裏焦急,好不容易找到秘術進入季童的夢,現在季童這個狀态,他想說的一些話都沒機會說。
君洲解決岑冥陽的事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去,想找找有沒有什麽術法可以讓他不那麽突兀地見到季童把一些明了的事告訴他,最後在藏書閣的犄角旮旯裏找到一張羊皮卷,裏面有一道入夢的術法。
他找準時機,使用秘法進入季童的夢,哪成想會是這種狀态。
君洲急得團團轉,他不知道季童什麽時候會醒。
這個秘術對于他們其實很雞肋,一個人使用次數僅限一次,壓根沒人會學。但就是這麽雞肋的術法可以對這個世界起作用。
錯過這次機會,就再沒下次機會。
“小童,接下來我說的你會覺得很荒謬不可信,但我只能說都是真的。”思忖良久君洲發現壓根沒別的辦法,他直接擺爛般采取最直接的方法。
他挑挑揀揀選着最重要的事跟季童說着,眼睜睜地看着季童臉上的表情從漠然變得震驚而後驚疑最後回歸平靜。
君洲說完最後一句話看着季童的表情松了一口氣,心底燃起希望道:“小童,你信了嗎?”
“不信。”季童直接打碎他的希望并且碾得粉碎。
嘴上這麽說着,臉上神色再如何平靜,季童的心裏早已驚濤駭浪。
他沒有向對君洲說的那樣不信,當然也沒全然相信。
他沒有記憶,這些話也是君洲的一面之詞,就算他憑空捏造他也無法驗證真僞。
本該荒謬的想法占據上風,但心底那種熟悉感和聽到死亡時從心髒處清晰深刻傳來的疼痛讓他不确定起來。
他是不是真的有過這樣一段。
既然這麽刻骨銘心,他為什麽會忘。這麽重要的人,他怎麽舍得忘?
君洲見季童完全沒一點相信他,也沒有一絲想跟他交涉的想法急得眉頭緊鎖。
這該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了,當初帶有他們記憶的棋子也在那天全然消失不見。
當年出事後有關季童和謝臨舟的所有東西都被高層帶走封鎖,現在他手中是一件關于他們的物品都沒有。
“你想說什麽?”季童看着旁邊抓耳撓腮的君洲最後還是忍不住主動開口。
君洲見季童主動開口也沒多興奮,他道:“你不信,我又沒別的辦法,失憶什麽的果然最讨厭。”
“我在一間小木屋中醒來。”季童說完這一句換了片刻,腦海裏斟酌好說辭再開口道:“那裏黑壓壓一片不見一點光也靜得可怕,我拼命地往前跑,但是我怎麽都逃不掉,我好像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盒子裏。”
“在我絕望之際,前方出現一團火光,我向它奔去,卻被它包裹在其中灼燒着我,就在我要被它吞噬時我無意間抓住一雙手,那雙手穿過藍色火焰緊緊抓住我,我看見了那雙手的主人。”季童的目光轉向耐心哄着小孩的謝臨舟道:“是他救了我。”
“救你?”君洲聽到最後一句話,神色有些複雜。
他清楚的記得當年謝臨舟是無可奈何之下才把季童帶回來的,當時那種情況謝臨舟沒要了季童的命完全是因為他辦不到。
季童堅定道:“嗯,是他救了我。”
君洲突然想到一件事,他道:“那小孩的記憶和你一樣吧。”
“嗯,我就是他。”
君洲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季童看向君洲,臉上帶着疑惑。
君洲見狀也不多解釋,反而嬉笑道:“一些不知輕重的小事,我們當下最要緊的是讓你恢複記憶。”
“你現在信我說的話了,對吧。”君洲想着季童都願意主動跟他聊起那段記憶,肯定是相信了他。
季童模棱兩可道:“還行,差不多吧。”
“啊?”君洲瞪着雙眼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季童。
季童無所謂道:“無論如何都需要恢複記憶,我信與不信重要嗎?”
君洲道:“事是這麽個事,也行吧。”
他打量着季童,想着從哪着手。他伸出手去觸碰季童發現壓根碰不着,不過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季童現在是魂體狀态,能碰着他才該意外。
君洲收回觸碰季童的手,擡眼驀然撞進季童的眼睛裏,季童眼神冷冷地盯着他的手,他不自覺的把那只手握拳放在嘴邊,佯咳幾聲道:“你身上有沒有什麽東西,就我能碰着的東西。”
“不清楚。”季童低頭摸向身上衣服的口袋,他這才發現自己穿着有些奇怪,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奇裝異服,和君洲以及床邊的三人服裝都不相同。
他也只愣了一瞬,便繼續在身上翻找。
最終他在口袋裏掏出一枚黑色棋子,他伸手遞給君洲道:“你先試試可以碰到嗎?”
見季童從口袋掏出的東西,謝臨舟神色驚奇地攤開手道:“沒想到在你這。”
只見黑色棋子直接從君洲手心穿過掉落在地,而後消失不見。
季童見狀也沒多意外,他繼續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棋子道:“還有,試試?”
這次是一枚白色棋子,君洲直接驚得嘴都能塞下一個雞蛋,他道:“怎麽連臨舟的都在你這?”
季童道:“我不清楚,我這還有很多。”
他直接在口袋裏抓了一把把所有棋子都從口袋裏拿出來放在手裏道:“也不知道哪來的。”
君洲看着季童手裏那一堆棋子,加上剛剛消失的那枚正好跟之前在他面前消失的棋子數一樣。
他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是這麽個發展。”
季童懶得一枚一枚遞給君洲試,他直接把所有棋子放在君洲手心裏。
晶瑩圓潤的黑白棋子一顆一顆的從君洲手心穿過,跟最開始那枚一樣掉落在地的瞬間消失不見。
好在最後君洲手心還留下兩枚,一黑一白。
君洲摩挲着手中的棋子道:“這倒是省力了。”
說完他突然發力,原本晶瑩圓潤的兩枚棋子瞬間化為齑粉。他從腰間掏出一面銅鏡,就在季童疑惑想開口時,他翻轉銅鏡背面朝上。
銅鏡的背面刻有太極兩儀圖,他把手中的粉末分別吹散在陰陽兩極中。兩儀圖緩慢地升起淡淡幽光,君洲又翻轉過來鏡面朝上,他道:“準備好。”
話音剛落,兩人便被吸入銅鏡中。
失重感僅一瞬,眼前光景發生巨大變化。
他們身處一間荒廢破敗的宮殿內,頹圮的牆壁攀爬着藤蔓,斷裂的石柱在地面砸出一個個坑,地面依稀有着幹涸的血跡。
季童看着眼前情景失魂落魄得猛地往後退了一步險些摔倒在地,君洲伸手扶住季童道:“小心點。”
“這裏是十二殿。”君洲見季童站穩松手往正中央走去,他沒想到銅鏡會把他們直接送到這來。
“你都想起來了吧。”
在他觸碰到季童身體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季童想起來了,現在的季童以實體存在着。
季童目光死死盯着十二殿正中央擺放着的漆黑棺材,他死咬着下唇一步步靠近。
棺材沒有蓋棺蓋,他來到棺材前毫無形象地坐下,他趴在棺材上緊閉雙眼。
他都記起來了,不管是現在的還是很久之前的他都想起來了。
這棺材裏躺着的,是他親手殺死親手埋葬的他最愛的人。
他連看一眼棺材裏躺着的人的勇氣都沒有。
君洲走上前看着棺材裏猶如睡着般的人道:“我一直用靈力護着他的身體,想着總有一天他會回來。”
“不需要了。”季童眷戀地撫摸着棺材道:“不會回來了。”
“謝謝你,君洲。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君洲看着這樣的季童有些心疼道:“你不再看看他嗎?”
季童睜開眼站起身背對着棺材道:“不了,他就在我身邊,他一直都在。”
君洲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麽,他擡手撤去靈力,棺材裏的人瞬間散做一層白灰鋪在棺內。
季童看着倒塌斷裂的石柱說話的聲音很輕帶着哽咽道:“是不是該結束了?”
當初他的一意孤行不僅困住了自己還困住了謝臨舟。
謝臨舟知道這一切會不會恨他呢。
想必是會的吧。
“是該結束了。”君洲轉過身看着季童的背影道:“當年你魂魄不齊轉世給導致每一世都患有先天不足,身體羸弱的情況。我想用引魂草來補齊你的魂魄但一直有一部分補不齊,直到這次岑冥陽的出現。”
季童道:“岑冥陽?”
“對,當初你有一部分魂魄不知為何會在岑冥陽體內,你封印了他那部分留在他體內的屬于你的魂魄也就一同被封印。要不是他打破封印去找你陰差陽錯之下讓那部分魂魄回到你的體內,恰好補齊缺失的那部分。”君洲臉上露出欣喜,他替謝臨舟和季童感到高興,他們終于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君洲道:“以後都會不一樣了,季童。”
季童轉過身看向君洲臉上挂着笑說出的話卻讓人感到一陣心酸,他道:“我強求來的,本就該這樣。”
他拼了命的,自私的規劃了這一切,當然要如他所願。
君洲看着季童臉上的強顏歡笑開口解釋道:“你說錯了,不是你強求來的。”
季童道:“願望就要實現了我很開心的,你不用安慰我。”
“我沒有安慰你。”君洲搖頭道:“那些棋子中黑子是你的執念,那白子又是誰的呢?”
“你是說。”季童激動地向前邁了一步低聲呢喃道:“原來是這樣嗎?”
“事情也該結束了,我們就此別過。”見季童想明白君洲也不打算久留,他調笑道:“想必臨舟擔心壞了。”
“謝謝你,君洲。”季童再一次道謝,他有預感這次別過他們不會再見。
“沒事,就當我還了當年臨舟的人情。”君州走到季童面前抱住季童道:“此後山高水長,我們後會無期。”
君洲臉上挂着如釋重負的笑,大步往殿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停下腳步背對着季童說了一句話後消失不見。
季童随後行至殿門外,門外海棠花正綻放得燦爛,有風吹過帶落一地海棠花瓣,依稀間還能聽到海棠樹下有人嬉笑言語。
他轉身看向十二殿內,十二根石柱整齊劃一排列在兩側,一如當初的模樣。
季童臉上帶着滿足的笑低聲重複了一遍君洲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時間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