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殺皇後與國舅29

第64章 我殺皇後與國舅29

太祖修大明律時曾名言:此萬世之法,子孫不可易也。

是要遵從禮法,依律叛處,還是遵從內心,給兩位妻弟報仇?這讓一心想做明君,從幼年起就發誓“絕不類父”的弘治帝如何選?

“咳咳咳咳……”弘治帝捂着胸口,痛苦得咳了起來,譚吉又是拍背、又是勸慰,還拿帕子去擦弘治帝嘴角。

“皇帝!”穩重的譚公公都忍不住低低驚呼,只因他手中白帕上有絲絲殷紅。

“你……着有司……”弘治帝斷斷續續的吩咐。

朱晴本跪在地上,如今直起身子,直接打斷弘治帝:“我今日被拖下去,必定沒有再見皇帝之日,有幾個問題,這麽多年來,百思不得其解,死前就一并問了。皇帝真的不知道張家嚣張跋扈,侵害百姓,欺壓朝臣嗎?皇帝自诩明君,為何就看不見眼前的百姓呢?皇帝對皇後究竟有何深情,能為了皇後不要萬世明君的美譽?”

“當年先帝在時,萬娘娘毒殺子嗣,皇帝也是受害之人。如今滿宮宮女內侍,過的還不如萬娘娘在時,無數如當年皇帝一般、比皇帝更苦的人在這深宮掙紮,皇帝身處其間,閉上眼睛就假裝不知了嗎?聽聞皇帝在前朝革除痼疾、開新朝新氣象,為何後宮不進反退,令我等臣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皇帝真是先帝的好兒子啊!”

朱晴的質問又急又快,滿殿衆人竟然無人敢攔。弘治帝哪裏聽得這種言論,聞言又咳了起來,胸腔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燒,肺都要咳出來了。

“朱氏!聖君當前,何敢妄言!你今日說這些,不就是心知皇帝寬仁愛民,乃當世明君,才出此誅心之言?皇帝乃爾等君父,君父略有微瑕,親親相隐方為正道。你本是微末之人,只因聖君在世,才能入宮為女官,享宮中富貴,你也以讀過聖賢書自诩,何以出此大不敬之言。”譚公公是一路照料這弘治帝從安樂堂到乾清宮的老伴,對皇帝感情之深厚不必贅述,怎麽能容忍朱晴這樣诋毀皇帝,傷皇帝的心。

啊,來了,這種典型的PUA言論。

“人命大過天,女官韓翠兒的屍身,還在坤寧宮後罩房,死在萬惡的二張之前,譚公公說着瞎話的時候,也略微睜開眼睛看一看真相啊!”朱晴嘲諷一笑:“罷了,譚公公如今是掌印大太監,早就忘了當初做小內侍的時候,是如何被所謂的貴人踩在腳底,一朝爬上高位,倒忘了自己是什麽出身。”

譚公公也加入了“暴怒”隊伍,他雖為宦官,但一向以忠直、仁善自诩,是在前朝難得有好名聲的宦官,如今被一個女人指着鼻子罵,如何能忍?

譚公公還想要說什麽,備受打擊的弘治帝反而最先反應過來,“老伴,傳白卿、戴卿、屠卿,大案,不要傷其性命,三司共審,明正典刑,朕豈是昏聩之君。”

刑部尚書白昂、右都禦史戴珊、大理寺卿屠浦,都是幹練、清正之輩,當朝有名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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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晴只聽到這裏,就被拖了下去,關在刑部的牢房之中。這種上達天聽的案子,人人矚目,反而事事處處要依着規矩來,外人弄鬼的機會少。朱晴被剝去女官外裳,摘掉金簪銀飾,套上一身粗布囚服,頭發用一根木簪挽住,丢在昏暗的牢房裏。吃的是劣等米,喝的是生水,不知給關了多久。朱晴吃着這些,心想,再不審問,自己不知撐不撐得到上堂那日。

正式被審問的第一天,開堂就是一頓殺威棒,先打,打過之後,兩個女衙役拖着軟到的朱晴,把人拖到堂上。

國舅!元旦!坤寧宮!

這麽多聳人聽聞的因素疊加在一起,怎麽能不讓人議論。聽說皇後驟聞愛弟遇難,當場吐血驚厥,昏睡中還伴有嘔吐,禦醫都不敢回家,直接住在宮裏,生怕一個不小心,要給皇後陪葬。

三司之中,以刑部為尊。刑部尚書白昂也是從禦史臺歷練出來的,與兩位同僚相互謙遜之後,坐了主位。左手邊右都禦史戴珊,右手邊是大理寺卿屠浦,三司同審,非罪大惡極、案情重大者不能也。

白昂居中端坐,一拍驚堂木,喝問道:“堂下何人?”

朱晴的屁股和大腿被打得鮮血淋漓,不能跪着回話,只對兩旁的女衙役道:“扶着我,官員過堂,不跪。”

白昂擺擺手,讓兩位膀大腰圓的女衙役把人架起來。

把重心放到兩個女衙役身上,朱晴好受多了,忍不住對兩個女衙役道:“輕點兒,我只是戴罪,又不是真有罪。”

別說,這種自信,還真讓兩個女衙役忍不住放輕動作。這年頭,能入大獄的女人,除非倒黴被牽連,誰又不是狠人呢?

“大膽人犯,為何不答話?”白昂又一拍驚堂木。

“白大人恕罪,只是調整一下站姿,不然,我答不了兩句話,就要暈過去了。”朱晴虛弱得笑了笑,“臣乃尚服局六品司衣女官,姓朱名晴,本是京城菜戶營民女,父朱彪,母唐氏,有一姐一弟。我入宮時,父親是童生,賣了我和姐姐想換銀子入國子監。如今,我也不知姐姐下落,父母弟弟情況。”

“我被原尚服局司衣女官趙氏引入宮中,在清寧宮做粗使宮女,後來被太皇太後提拔為女史,賜給皇後做伴讀,一路被提拔為司衣。”

“如你所言,一路深受皇恩,為何行刺國舅?做此大逆不道之行?”

“坤寧宮女史韓翠兒,是我認的妹妹,她被大張、小張奸污,皇後不為其做主,反而逼她委身張家。我正在為其籌謀脫身之法,元旦日,坤寧宮管事劉婆子受皇後之命,逼殺韓翠兒。皇帝知曉之後,有包庇之意。我知道沒人能為妹妹報仇,所以親手殺了二張。”

“一派胡言!宮中禁止私藏利器,若非早有謀算,你怎會有匕首?”

“的确早有謀算。大張、小張好色,品行低劣,這不是他們在宮中第一次奸污宮女。只是以往的小宮女鬧不到明面上。大張對我觊觎已久,我為自保,早早藏好了匕首,當時的想法是,若是大張強迫,我就自殺已保清白。”

“若是為自盡留的匕首,怎麽能那麽幹脆利落殺人?還說沒有幫手,快速速招來!”

“人的想法是會變的。我忠心耿耿為皇後辦事,皇後卻想讓我給腌臜的大張做妾,這我如何忍得?可皇後終究是皇後,我不願意,也只能周旋,不能拒絕。我找太皇太後求情,本計劃着以清寧宮舊人的身份出宮,逃到南方去,讓張家找不到就是。誰知突然得知妹妹死訊,無人做主,當晚大張還口出狂言,我一時激憤,直接把人殺了。”

“你只是一弱女子,怎麽能同時殺死兩位國舅?中間可有人相幫,你若如實招來,本官定然秉公辦案。”

“我說的就是實話。當日,在禦前,皇帝明擺着要拉偏架,二張自然有恃無恐。大張見了我,直言我若不從了他,他便是先奸後殺,有皇後姐姐、皇帝姐夫撐腰,我死了也是白死。我先時也不敢反抗,跑回自己房裏,他追了過來,我摸到匕首,趁機殺了他。小張也是自己跑來我房中,這才被我殺了的。至于力氣?人在瀕死的時候,總能爆發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大約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匕首是什麽地方來的?宮中不許私藏利器!”

“弘治三年,我有吉夢,元子将于五百日內降生,皇後令有司做靈位參拜,做工的匠人留下的。”

“宮中匠人出入皆有門禁、檢查清楚,怎會遺漏如此重要的東西?你與匠人有何聯系?”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丢,我撿到了,自然而然就留下了。”

“好個自然而言,若非心有歹意,為何要留此等利器。”

說了這麽多話,朱晴有些累了,換個姿勢靠在女衙役身上,幽幽一嘆:“白大人,你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子在這世上的艱難。我每時每刻都感覺自己活在危險之中,一把匕首,也許不能殺人,但能自殺,給我個心裏安慰。大人看我出身貧寒,卻能憑女子之身讀書入宮,就知道我聰明,若我是男子,得意了就出仕做官,失意了就浪蕩江湖,憑我的聰慧,總能有一席之地的。可我偏偏是女子,本身就是父親的財産,如何能做自己的主。當年父親想賣我到花柳地換銀子,我想方設法搭上趙女官才逃脫。可宮中也不會太平地,前朝有萬娘娘,如今有皇後娘娘。”

“如你所說,一切倒都是被逼無奈了?好個大膽賊婦,本官看你是蛇蠍心腸,對君父全無感念。”右都禦史戴珊聽不下去了,“白兄,對此等賊婦,還有何話要說,來人,再打二十板子,本官就不信,她的嘴,比板子還硬。”

戴珊起身,從桌案的簽筒裏丢了根行刑的簽出去,兩個女衙役自然拖着她要下去打,戴珊又道:“剝去衣冠!”

在公堂打人,男女都要剝去衣冠,作為侮辱。所以,女人入獄基本就是個死。女人保不住貞潔,世道就容不下她。

朱晴沒有哭喊求饒,也沒大聲叫罵,之前打板子是殺威棒,就是意思意思,沒有傷筋動骨,如今再打,就真的是下狠手了。

剛打了三班子,衙役就道:“大人,犯人暈過去了。”

戴珊不為所動:“潑醒。”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朱晴一個激靈醒過來,無力得擡了擡眼皮,聽到戴珊問話:“大膽賊婦,本官還有十八般酷刑等着你,若是不說實話,受苦的日子還在後頭。”

“實話……屈打成招。”痛極了、累極了的人,是不想多說話的。

朱晴幹脆利落的暈過去,意識徹底消散之前,聽到衙役的禀告:“又暈過去了,大人!”

朱晴再醒來的時候,條件就好了很多,黑漆漆的牢房終于換了間有小窗的,能投下些許陽光的。牢房裏有矮床、矮桌,床上的被子雖然是粗布,但也能保暖,食水也充足幹淨了,臀部大腿上的傷也被裹好了,能聞到藥味。

有個女衙役來幫助她,給她擦身換衣服,讓她趴着吃飯,也不提審她了,就讓她在大獄裏熬日子。

某天,大理寺卿屠浦帶着人來提審,也不用殺威棒那套,反而對朱晴頗為禮遇。非正式公堂就設在大牢裏,讓朱晴在他面前落座,還讓女衙役在椅子上鋪了軟墊。

屠大人遣走了獄卒和多餘的随從,只留下幾個心腹之人。

屠大人起身作揖,對朱晴道:“二張暴虐,朱女官為民除害,請受本官一禮。”

朱晴坐着側身欠了欠,沒有說話。

“外戚驕橫,自古有之,二張之惡,卻前所未聞,朱女官替天行道,本官深為感佩。朱女官的義行,已經流傳出去,無數仁人志士為女官的義行所感,都上書為女官留情。”屠大人拱拱手,“女官放心,本官也上書為為你求情了。”

“想不到,朝廷居然還是有良心的。”朱晴輕嘆。

“女官此言差矣,白、戴兩位大人,亦是秉公執法。二人嫉惡如仇,先前不過是誤會了女官,只要女官好言相告,一切都好說。”屠大人幽幽一嘆,說起國舅惡事,他也是受害者。他家子弟不過因背後說了張家兩句壞話,就被國舅帶人打斷了腿,雖是自家子弟言行不謹,可國舅也太橫行霸道了。

“唉,本官也就明說了,女官若不能直言相告,三司審不出結果,案子肯定會轉到錦衣衛手中。錦衣衛的诏獄,便是八尺大漢進去,也挨不過三日,女官一纖弱女子,诏獄中有無數惡毒手段,一想到此,本官于心不忍啊。”

朱晴似乎被诏獄的名聲吓住了,悄悄往椅背上靠了靠,問道:“大人想知道什麽?”

“女官是自己一個人動手的嗎?”

屠浦問過之後,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朱晴。

朱晴沒有躲避他的眼神,反而自信得笑了笑:“是我一個人做的。做成如此大事,其實我心裏很高興。屠大人,你心好,我也與你說實話。我既然肯為翠兒報仇,又怎麽肯讓旁人沾手,一旦沾手,都活不了。”

“聽聞女官在禦前與譚公公論《大明律》,女官可有把握能活命?”

“哦?那是刺激皇帝的胡話,律法威嚴,怎麽抵得過權勢滔滔,大人是大理寺卿,這些年遇到的權貴逼死百姓、上位者冤殺下位者的案子還少嗎?冤枉我的人,比誰都知道我冤枉!”朱晴嗤笑一聲,笑聲中全是無奈。

屠大人嘆息,“女官太過悲觀了,當今天子是聖君……”

“得了吧。聖君縱容妻子逼死宮人,聖君放任小舅子戴九龍金冠,聖君的後宅裏能讓侍女被人奸污。”朱晴笑道;“屠大人不必為我嘆息,我知道自己在什麽。說實話,我要是想悄悄殺了二張,弄個毒藥什麽的,雖難也不是不可以,可我為何寧可手刃此二賊?就是為了叫天下人知道,女人也是人。”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陳勝吳廣之言,言猶在耳,有此一言,千百年來,君王不敢威逼百姓太過。今日,我便高呼一聲女人也是人,讓這滿天下的男人都看看、都聽聽,日後也不敢威逼女人太過。自古以來,成大事者,必然流血犧牲,今日女人想要做個人,流血犧牲,從我開始。”

“女官高義。”沉默許久,屠大人再次起身,深施一禮,才道:“女官如此高義,本官說的那些,反倒淺薄了。既然如此,本官将如實禀告聖上,也當繼續為女官求情。只是,斷案、斷案,案子總要說清的。女官屋中的匕首查明的确是工匠所留,可女官的力氣,不足以殺死一個成年男子。”

朱晴起身,指了指屠大人身邊的一個随從,“我能用他做個示範嗎?”

屠大人點頭示意那随從出列,朱晴身上有傷,站起來都破費力氣的模樣,她慢吞吞走到那人身後,突然出手如電,一腳踢在那人□□,手肘帶着全身力氣砸在他心窩上,頭上簪子已經比劃在那随從脖勁上。

那男人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劇痛提醒他被一個女人擊倒之後,随從當即翻身把朱晴壓倒,缽大的拳頭就要落在臉上。

“停!扶我起來。”朱晴立刻大聲叫停。

那随從憋屈大的被人拉到一邊,朱晴也被女衙役扶起。

朱晴揉了揉腰,剛才被随從撞了一下,傷上加傷,好疼啊。

朱晴坐回椅子上,重新把簪子插回發間。

“女官習武?”屠大人很驚奇。

“沒學過,我比一般人高,宮人追求身材纖細,瘦的人就沒力氣。我有力氣,又有決心,看準了要害,玩一個出其不意。我還熟悉地形,有膽量殺人,自然一擊必中。”朱晴靠在椅子上,“大人是行家,我這點兒微末計量,不過關公面前舞大刀。其實,大人只要聽進去一句話,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哦?什麽話?”

“女人也是人。”朱晴輕嘆,“大人不信我能一個人殺國舅,現在我證明了。可我無法證明,背後沒有指使者,因為這本是誅心。!只要大人相信,女人也是人,也有情義,就會信我了。”

屠大人明白了,朱晴想說的是,這樣翻來覆去得審問,不過是不相信她殺國舅,只是簡單的想為韓翠兒報仇,為一個不同父不同母、義結金蘭的妹妹報仇。

男人重義輕生死被傳為美談,女人為何就不行呢?女人也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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