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殺皇後與國舅30
第65章 我殺皇後與國舅30
屠浦沉默起身,走出了牢房。
随從們沉默得收起椅子、墊子,一個女衙役上來扶起朱晴,扶她回牢房躺着。
女衙役只有一個人,只能讓朱晴先站在牢門口扶着欄杆借力,她去把矮床上的薄被抖開。
女衙役再想來扶她,朱晴卻揮揮手,道:“我想站站。”
“大人傷剛結痂,這樣站着,傷口容易扯開。”女衙役态度溫和地勸慰。
“已經扯開了。”朱晴無奈,剛才動作太大了。
“哎呀,我去給大人取傷藥。”女衙役跳起來就要往外跑,嘴上抱怨道:“那些老爺們怎麽回事兒?好端端來折騰大人作甚。大人還是快回去躺着吧,不對,趴着,別又扯着傷口。”
朱晴沒說話,那女衙役卻左右看看,小聲道;“大人的義行,妾雖是小婦人,也很感佩。妾說句實在話,您別生氣。上頭想要什麽,咱死扛是扛不過的,不若實話說三分、留三分,認小錯,不擔大罪,端看上頭想要什麽。”
朱晴沉默得搖了搖頭。
女衙役有些着急,“大人,小人真是一心一意替您考慮,這些官老爺還顧着一二體面,要是落到東廠和錦衣衛手裏……”
“我知道。自從動手,我就沒想過要活,如今沒尋死,只是在等屠刀什麽時候落下罷了。真到了該死的時候,怎麽不能求個死呢?”
“大人,您是不知道诏獄的厲害!”
“我知道,毀掉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說她是蕩婦就好了。我是為被二張奸污的妹妹報仇,是為捍衛自己的清白殺人,既然如此,找幾個男人來毀了這份堅持不就行了?或者,直接讓人傳揚,說我不過是勾引國舅未遂,惱羞成怒。又或者編個更香豔的,說我之所以能成功殺人,就是在床上用了什麽手段,才迷了兩個男人的心智。”朱晴居然還能對着女衙役笑出來,嘲諷道:“世人就是這樣淺薄,羞辱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是閹了他,羞辱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呵呵,戴右憲不就是……”
“大人!”女衙役着急得打斷她,想要說些什麽。朱晴卻擺擺手,嘆道:“我心裏明白。多謝你好心,勞煩替我多取些藥吧。”
女衙役沉默躬身,行了一禮才告退,走出牢房,轉過拐角,剛才審問朱晴的屠浦大人就等在這裏。正是屠浦大人吩咐,她才敢說那些不敬的言語。女衙役行禮,不必說話,她倆在牢房的談話,屠浦大人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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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浦對旁邊兩人拱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早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聽審的白昂和戴珊也沉默出了牢房。
走出刑部大牢,重新看到天光,戴珊忍不住開口道:“既然如此,如實禀告皇帝便是。”
三司會審,自然不是只審問犯人,其他細節也在調查完善之中。他們已經查得很清楚,正是因為清楚的事實會惹怒皇帝,他們才想從朱晴身上找到突破口。
白昂客觀公正,戴珊唱黑臉,屠浦裝好人,這個分工很有針對性。
原本,戴珊想用嚴刑峻法吓住人,可朱晴身子并非那等悍勇匪類,一頓板子下去險些打死人,皇帝又說了不能傷她性命,才有今日屠浦審問這出戲。
“此女心志堅毅,絕非凡俗。”屠浦輕嘆一聲,他們三人之中,雖是以刑部尚書白昂為首,但最富令名的卻是戴珊。戴珊不畏強權,為民做主,擅查奇案的名聲在外,白昂身為六部堂官,也是譽滿京城。屠浦想着自己剛做京官名聲不顯,想來詐一詐朱晴,卻不想,反被人上了一課。
計中計、套中套,朱晴的反應沒有一次在她們的預料中,以諸人審案多年的經歷,朱晴說的,已經是真相了。
還是白昂白大人有決斷,嘆道:“朝中諸事繁雜,不可令皇帝沉溺于此等細務之中,今日且入宮禀明案情,如何處置,靜待皇帝示下便是。”
戴珊和屠浦都應了這話,戴珊又道;“那外頭物議洶洶……”
屠浦和朱晴說,外面有人聽說了朱晴的義舉,為她求情并非虛言诓騙。朱晴殺二張的事跡,實在聳人聽聞,又在元旦這樣的大日子,一經傳出,滿朝震動。國子監有激動的學生,甚至聯名上書為朱晴求情,只覺得她是千古奇女子,如那綠珠墜樓、紅拂夜奔一樣,也是要名傳青史的。
“我等身為三法司官員,有所為、有所不為。”白大人搖頭嘆息,“難不成真如朱氏所言,大明的脊梁,居然要靠女人撐着嗎?”
三人遞牌子進宮等候面聖,牌子剛遞進去,就有內侍領着三人入內。
殿中,皇帝也正在聽案情彙報——何鼎持金瓜追打國舅案。
東廠提督董某正伏低身子向皇帝禀告審問何鼎的事情,威風凜凜的鋼叉帽仿佛都焉巴搭攏下來,說話更添幾分小心翼翼。
三位大員進來的時候,只聽了一個尾巴;“奴婢等仔細審過多次,問其幕後主使,何鼎只說:孔子、孟子也。”
三位大員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東廠這邊,也沒有什麽進展。
其實,朱晴下獄之後,外面風雨變幻,不是她一介困于牢籠的待審犯人能知的。
皇後聽聞國舅遇害之後,立刻病倒在床,求皇帝馬上處死朱晴,最好剝皮揎草,以慰愛弟在天之靈。可弘治帝前腳剛說了“朕豈是昏聩之君”,哪願意立刻打臉,決心要讓三司查出真相來。
用金瓜追打國舅的何鼎就成了現成的工具人,弘治帝聽了皇後的哭訴,幹脆把何鼎下獄,讓東廠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很明顯,向來以能幹、體貼聖心的東廠,也沒查出一個令皇帝滿意的結局。
弘治帝見三法司大員聯袂而來,略微坐直了身子,吩咐幾人起身,問道:“三位卿家,可查出結果了?”
白昂上前一步,“口供、人證、物證,一應細節,均在此中,請皇帝禦覽。”
譚吉公公親自接過,奉給弘治帝。弘治帝打開,越看臉色越難看,突然把這份折子擲在禦案上,“爾等也信這等胡言亂語!”
三位大員只能躬身請罪,說不出什麽有意義的話來。
弘治帝氣過了,又拿起折子來看,又氣得看不下去,如此反複三次,才把奏折看完。
國舅是死在朱晴的房間裏的,最頂尖的仵作和探案高手仔細查驗過,這就是殺人的第一現場。門口被撞斷的門栓、宮人內侍親眼看到二張追逐朱氏、貓狗房找出還剩半截的那物件……一切都在證明,朱氏或許有誘殺的嫌疑,但二張必定是尋釁在先,後被反殺。
“朱氏父母死于國舅家奴欺壓,是否因此心懷仇怨?”弘治帝指着其中一行字問道。
白昂出列回禀:“朱氏為父母所賣,且有意賣良為賤,入宮後,并未打聽過家中事務,更不曾托人送銀錢之類。依臣等查探,朱氏不知家中事。”
皇後得封後位,張家水漲船高,強搶軍戶為役軍修家廟這樣的大事自然傳得沸沸揚揚,可在京郊菜戶營擴建田莊別院,逼死幾戶平民百姓的“小事”,自然無多少人知道。
朱家就是被逼死的人家中,一戶微不足道的存在。朱童生賣女兒、借遍親友湊出來的銀子被人卷走,實在不甘心,開始賣地湊銀,他本不是什麽心志堅定的人,受了幾次打擊,幹脆沉溺在酒水裏,一天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恰逢張家強搶民田歸入別院田莊,直接把朱家那點兒可憐的糊口田地也奪走了,死得最早的是倆夫妻愛若珍寶的小兒子,随後朱娘子逃回娘家借口糧被賣,朱童生沒有挨打的出氣筒,又灌了兩口黃湯,跌進蘆葦蕩,等發現的時候,屍體都泡腫了。
弘治帝又問:“東廠查實,宮女圓圓為何鼎通風報信乃是朱氏指使,他倆可有私情?”
董某看無人答話,心裏罵這些讀書人就是奸猾,不得不站出來道:“奴婢等實未查到二人私下結交的證據。”
“不是說,宮女是朱氏指使的嗎?”弘治帝問。
“宮女圓圓只知辦事,并不知二人有私交。奴婢等查抄了朱氏住所,一應物品出入均有記載,未曾查到手帕、簪子、書信之流。”董某為難的很,皇帝又要他們“實事求是”、查明真相,又不準他們嚴刑拷打、栽贓陷害,如今聽到實話還要生氣!唉,唉,唉,董某灰心得很,辦事不得皇帝心意,他這東廠提督是不是也要到頭了?
若是往常,大刑之下,什麽罪名問不出來,可皇帝又叫了譚公公坐鎮。這何鼎是譚公公的徒弟,他們也不能太過……難,難,難,坤寧宮的宮女、內侍幾乎都被拉去審了一遍,還要他們如何做?
弘治帝頹然得再次把奏折扔到桌上,難道只能承認,是二張多行不義,惹得天怒人怨嗎?若是二張不義,皇後算什麽,他這個皇帝又算什麽。
弘治帝看到摔在禦案上的折子,上面那句“女人也是人”,刺得他眼睛疼。
此時,一個小內侍輕手輕腳得進來,在譚公公耳邊輕聲細語說了什麽。
這幾個月宮中總是如此小心翼翼,弘治帝已經習慣了,痛苦得揉着眉心,問道:“又怎麽了?”
“坤寧宮傳來消息,娘娘驚醒嘔血,禦醫言恐有不測……”譚公公小心翼翼回禀。
皇後這些日子以來,病得越來越重,可皇帝還不能輕易懲處了何鼎和朱晴。即便何鼎是自己的徒弟,譚公公也忍不住埋怨,就不能把事情做得隐秘些嗎?何必這樣戳皇帝的心!看着從小照看大的皇帝這樣苦惱,老伴譚公公忍不住嘆息,心疼極了。
弘治帝起身,微微有些眩暈,被譚公公一把扶住,不顧勸阻,堅持,“朕去坤寧宮看看。”
弘治帝剛走出殿門,一個小內侍匆忙跑來,見到弘治帝立即遠遠就跪下了。在宮中奔跑,尤其在乾清宮,是極不和禮儀的。
大約是壞消息聽得太多了,弘治帝已經麻木,對着譚公公道:“叫過來,問一問吧。”
小內侍跪得有些遠,弘治帝甚至沒有那個力氣高聲呵斥。
譚公公聲調很高,那小內侍聞言起身小跑過來,等到近前,更是緊張得左腳絆右腳,摔在弘治帝跟前,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小崽子,皇帝面前,成何體統,還不快說,出什麽事兒了?”
小內侍結結巴巴:“回,回皇帝,國子監生在宮門口為朱女官……朱氏請願。”
“皇帝!皇帝!”譚公公的聲調更高了,扶着弘治帝軟倒的身子大喊:“禦醫,快叫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