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憶結束
回憶結束
紀臨風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不是衆人以為的性格變化,而是……他的人格,分裂了。
扶華夫人早就已經說過了, 紀臨風體內靈魂受損嚴重,原本凝聚的殘魂如今更是碎得徹底, 只能勉強被拼湊禁锢在這一具軀殼中。因此, 當他狀态不穩定時,靈魂中勢必會有一個碎片占據主體意識, 代替主人格出現在衆人眼前。
于是,在這短短半個月裏, 重溟就看到了太多不一樣的紀臨風了。
他的每一個靈魂碎片都有着極為鮮明的特色, 有時候出現在重溟面前的是十五六歲的紀臨風,在那個風華正茂的年紀, 少年也曾倚馬可待,仗劍天涯;有時候出現在重溟面前的, 又是一個滿面愁緒,眼底似有無限故事的紀臨風。可問他心中到底在憂慮着什麽,對方卻又無語凝噎起來, 最終深嘆一口氣,竟什麽也沒有說出口;更多的時候,重溟見到的還是紀臨風年少之時, 他未曾參與的過往。
稚嫩純真陽光明媚,一切美好的詞彙用來形容他都不為過分。
或許是紀臨風的潛意識裏就懷戀着年少時候, 那個可以一直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階段,是少年曾最快樂的童年。
但随着時間的推移, 不過短短半個月,紀臨風就又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的後世靈魂逐漸蘇醒, 在體內與那不知名的勢力争奪着身體的主控權。
紀臨風好似急于告訴重溟什麽事情,可他體內曾經那附身進來的入侵者竟已日漸壯大,開始有了試圖吞噬他原本碎片的意識。
看着少年如此痛苦拼命掙紮的一幕,重溟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了這一份罪。可哪怕他用盡全力,将紀臨風圍困在懷裏,少年也仍舊抱着頭,痛苦地大喊大叫。
重溟的心幾乎都在滴血,他将紀臨風緊緊地擁抱在懷中。
屋外紀臨風一家人都急到不行,可他們沒有一個人進屋去。因為現下狀況根本不是他們能解決的,他們只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重溟身上,那個與阿澤關系密切,擁有絕對實力、能治愈修複靈魂受損的深海鲛人。
重溟就這樣抱着紀臨風灌輸了整整一夜的靈力,在晨光熹微之時,少年終于支撐不住,在他的懷裏閉上眼睛睡着了。
重溟也累到嘴唇一片蒼白,臉上毫無血色。他收回靈力,将少年緩緩放倒在床上,動作輕柔得好像對待稀世珍寶般,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将少年觸碰碎了。
重溟拂過紀臨風散亂在額際的發絲,為其整理儀容,指間輕輕撫摸着對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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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那張養尊處優,面上永遠帶着明媚笑容的臉,如今竟也變得如此憔悴,一點血色都沒有。
靈魂帶來的痛苦遠比肉.體所承受的還要痛,紀臨風的每一次發瘋、癫狂都是在宣洩着體內痛苦的折磨。
可重溟面對這樣的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鲛人竟是頭一次地感受到如此的無助,他的眼底滿是悲恸的疼惜,像是化不開的濃霧。
一滴淚墜落在少年的眼睛上,随即淚珠從眼尾滑落,就好似是他在哭泣。
重溟俯身而下,在少年的眉心印下一個珍重的吻。
*
紀臨風的狀态越來越差了,他已經更難再保持長久的清醒。
更多的時候是他體內那一個不屬于他的靈魂,占據了他的主體意識,然後傷害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
他痛苦又難受,飽受精神上的折磨。可每一次的自殘都會被重溟所攔下,用靈力修複他的身體,将其捆綁在床上,不讓他再有任何傷害自己的可能。
重溟就這樣整宿整宿地守在他的床邊,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費在照顧紀臨風這件事情上。
可少年并不想這樣,他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如今他早已将重溟培養成了一名合格的鲛人王,他已經做完了一切他該做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他再沒有任何遺憾了。他不該繼續留在重溟身邊,他會給身邊所有人帶來災難與傷害,他不想這樣的。
家人每日都以淚洗面,他們看着被束縛于床上的少年,忍不住心疼地撫摸他的臉頰,哭着求他不要再做傻事了。
可意識不清楚的紀臨風每次都是紅着眼眶,無神地望着虛空。他想要求家人給他一個解脫,可也明白這對于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是極其殘忍的。
穿越者的主角總是會自帶系統,會自帶金手指大佬,再不濟也是提前知曉故事的走向。
可紀臨風卻什麽都沒有,他甚至連最初的記憶都變得格外模糊。
他只有一個人人都觊觎的神器,而就是這一輪回鏡讓他一遍又一遍地穿越時空,将靈魂撕裂成了無數的碎片。
如今,他就要死了。
他不想讓別人看着他死去,就好像所有提前預感到自己死亡的小貓小狗,會趁着所有人不知道的時候,自己悄悄地躲起來,然後默默迎接死亡。
紀臨風也是,他不想面對傷感的離別,更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他狼狽赴死的一面。
可他現在雙手被捆綁,束縛了自由,他哪裏也去不了。
直到在他二十歲生辰的前一晚,重溟端來了一碗由他親手做的長壽面。
看着鲛人手上那些燙傷的痕跡,紀臨風忍不住地心尖一疼,問他:“為什麽不叫手下的人做?”
如果問鲛人一族最怕的是什麽,火便是其中一項。如今重溟手底下已經不單單只是鲛人一族,還有更多前來投奔他的人、妖、精怪等,歸順者衆多,但每一個都有自己的職責分工。以重溟如今的身份,他完全可以不用去操心這些小事的。
可重溟卻道:“關于你的任何一件事,我都不想假手于人。”
他破天荒地解開了捆綁少年四肢的繩索,在确認紀臨風現在的靈魂是他一直以來所熟知的那個,擡手撫摸過少年的臉頰,在觸碰到那一抹柔軟時,垂眸親吻了上去。
紀臨風神色愕然,但到底還是沒有推開他。而是閉目沉淪,貪戀着這難得的一次安穩。
兩人分開,紀臨風還有一些輕微的喘息。鲛人用指腹溫柔地擦去他唇瓣上的津.液,而後低聲道:“明日便是你的二十歲生辰了,我給你煮了一碗長壽面,你嘗嘗看吧。”
“我的生辰?”紀臨風倒是快忘了,原來他在這兒竟已活了那麽多年了啊。
男子二十及冠,便意味着成年。明日母親應該會親自為他束冠,就像哥哥他們那樣,及冠後便可成家了吧?
紀臨風眉眼間閃過一抹淡淡的悲傷,但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而是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将重溟親手為他煮的面條,就好似是要把這一份記憶永遠地刻在心裏。
重溟也坐了下來,垂眸深深地凝視着他。他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用完了一頓晚餐,紀臨風将最後一口湯也喝完,才将碗放下,看向重溟道:“趁着我還掌控着身體的主導權,重溟,我們成婚吧。”
以天地為媒,以己身為禮。在這最後的清醒時刻,徹徹底底地擁有彼此。
重溟眼底瞳孔微張,但少年已經傾身上前,覆上了他的唇。雙手攀過鲛人的肩膀,繞其後頸,在這一夜紀臨風用盡餘生去愛他。
當紅燭燃燒,燈芯爆花。紀臨風擡手凝聚出一道靈力,含淚打入重溟的心口。
鲛人眼底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最終還是在少年歉疚的目光下,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
“阿澤……阿澤!”
重溟醒來後,竟未看到旁邊熟悉的身影。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所有人都出動了,着急地去尋找失蹤的少年。
紀臨風并沒有遠走,而是努力控制着自己身體,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雪山之巅。
極寒之地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自然景觀,天空中烏雲密布,雷聲陣陣,閃電劃過天際,仿佛要将整個世界撕裂開來。
而紀臨風正在與體內的靈魂入侵者天人交戰,他緊閉雙眼,眉頭緊皺,在這極寒之地額頭上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嘴唇微微顫抖着,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在無人看到的世界裏,紀臨風的識海之中,他的靈魂和入侵者正在激烈地交鋒。他們的身影閃爍着光芒,互相攻擊和防禦。每一次碰撞都引發了強大的能量波動,使得整個識海都劇烈震動起來。
紀臨風根本就看不清那張面容到底是長什麽樣,他只知道對方無論是身高還是體型都與他一模一樣,想必那張臉也是複制他的。
熟悉的招式,一樣的佩劍,他們的靈力甚至都是同源。紀臨風想若是再不将這一靈魂入侵者剝離他的體內,他今後怕要被其徹底吞噬同化了。
神志不清的這幾個月,紀臨風已經越來越感到自己的力不從心。他體內殘魂碎片太多,若再拖下去,根本就抵擋不了魔物的侵蝕。
他不能再讓身邊的人為他受到傷害了,今日是他唯一出逃的機會,他就要做出一個了斷了。
當重溟尋到這裏時,一道巨大的雷霆從雲層中翻滾而出,帶着毀天滅地的力量,直直地朝着雪山砸下。
而紀臨風一身血衣,持着誅仙劍緩緩站起。他身後的雷霆閃電宛如巨龍,在帷幕蒼穹展現出磅礴氣勢,張牙舞爪地讓人望而生畏為之震撼。
那一刻,重溟心底忽地生出一陣強烈的不好的預感。他赤紅着雙眼,飛身而去——
“不……阿澤,阿澤!你要做什麽?停下!不!!!”
狂風肆虐,漫天飛雪。
少年于蒼茫天地下含淚回眸,唇瓣輕啓,無聲地念了一句:“抱歉,重溟,終究是我負了你。下輩子,我一定全部償還給你。還有……替我向家人們說一聲對不起,孩子不孝,若有來生再報。”
如果我還有來生的話……
随着雷霆的落下,整個極寒之地都被照亮,一片通明。大地顫抖着,仿佛承受不住這股強大的力量,雪山崩塌,冰層斷裂。
紀臨風不惜以自毀作為代價,身死魂散,将靈魂入侵者強行剝離,劈死于這九天雷劫之下。
無數光點從紀臨風破損的屍體裏漂浮而來,那是他殘碎的靈魂正在一點一點的消散。
重溟被雷劫所傷,渾身是血,巨大的鲛尾早已沒了昔日耀眼的色澤,傷勢嚴重,肉眼可見白骨。
他根本就沒有一點力氣爬起,只能徒勞地看着遠處,風雪一點一點地将少年的屍體掩蓋埋葬。
純白的光點湧入鲛人的身體,修複他受損的肌理。一份以靈力凝結而成的書信從天際飄落而下,重溟用盡全力将其接住,在觸碰到符紙的那一刻,靈力融于他的掌心,無數畫面瞬間浮現在了重溟的腦海裏,那是……屬于紀臨風的記憶輪回。
一滴淚悄然滑下,穿透了冰川,跨越了時空,歷經三百年歲月光陰,墜落在了紀臨風的臉頰。
眉心處那一抹胭紅逐漸淡去,最後消失于他的肌膚紋理下。
紀臨風緩緩睜開了雙眼,在看到重溟的那一刻,他傾身擁抱了上去。
殘魂重聚,沉澱了數萬輪回的過往再次蘇醒于紀臨風的腦海裏。
重溟伸手撫摸過少年的臉頰,眼眸深邃令人沉醉,似墨水浸染濃郁而深沉。那裏面有無盡的故事和情感,讓人擡眼望去,便就此沉迷淪陷。
紀臨風輕聲念了一句:“重溟……”
鲛人垂首,深深地吻落了下去。呼吸交纏,彼此的心跳聲也融合在了一起。
他們以最原始、最親密的方式去感受着對方的存在,這是一場清醒的沉淪,是禸體湴撞後的瘋狂。将過往心扉徹底剖開後,這一刻,他們之間再無任何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