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章
第【34】章
【34】
花園裏漂浮着不知道多少種花卉的甜美香氣, 月色極美,這樣的夜晚,足以撫慰任何一顆疲憊的心靈。
這座大花園綠草如茵, 花圃內各色各樣的花争相鬥妍,但都浸透了月光的冷白, 它們都在暗夜裏發着光,被風吹噓着搖曳生姿,似乎在等待着白天的陽光重新照耀在自己每一瓣散發着甜蜜和馨香的花瓣上。
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像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河,兩邊是一簇簇繁茂的月季, 紫紅色的花骨朵随風搖晃着, 暗香撲鼻。
溫榆攙扶着老祖母一步一步走着,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那天在醫院見到你,祖母一眼就喜歡上你了,多漂亮的孩子, 和我們亦白非常登對,緣分就是這麽回事, 你和亦白很有夫妻相呢,不知道你察覺到沒有?祖母看人很準的。”
祖母說完, 用手捏了捏溫榆攙扶她的那只手的手心,又說:“以後多吃點,別為了拍戲上鏡就不吃飯, 有肉的人才有福氣。”
溫榆點點頭:“知道了, 奶奶,咱們去那邊坐一坐吧?”
“好。對了, 你和亦白現在住一塊兒嗎?祖母不是想管你們年輕人的私事,祖母也沒那麽封建, 只是覺得,既然你們都住在一塊兒了,要不要把婚事提上日程?”
“……”
溫榆有些咬到舌頭,但為了避免穿幫,只好說:“奶奶,其實我拍戲進組後,一般會住在劇組安排的酒店裏,很少去亦白那裏住的,婚事的話……”
祖母道:“你一年總有休息的時候,那就找個時間定下來吧,免得夜長夢多。那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兩家人有時間聚在一塊兒吃頓飯比較好,你不用擔心,祖母讓亦白的幾個姑媽張羅,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拍戲就成,等張羅好了,你跟劇組請個假,回來做新娘子給他們看一看就行。”
“……”
溫榆思索了一會兒,不想隐瞞任何,便如實對祖母說:“我媽媽現在在外公外婆家那邊,奶奶還健在,身體還算硬朗,奶奶住在養老院裏,外公外婆由兩個舅舅和舅媽們照顧。我媽媽經營着一家茶館,我爸爸……已經過世了。因為我以前不懂事,和媽媽鬧了些不愉快,她和我已經有快兩年沒有見面了,我怕她還在生我的氣,不敢去找她。”
祖母安慰她:“傻孩子,哪有做母親的記恨孩子的?”
Advertisement
溫榆點點頭:“等這部劇拍完,我會和媽媽提這件事的,奶奶您給我一下時間好不好?”
祖母:“當然。祖母看得出來,你和亦白感情很好,你跑不了的。”
“……”
怎麽感覺祖母說話忽然有點兒女霸總的味道呢?
.
書房內,岑向一坐在真皮沙發椅上,神情裏刻着嚴肅。
褐色的實木桌上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內容則是他的董秘剛剛發來的資料。
岑向一今年其實已經六十,不過他很會保養,平時也會健身,所以外表看着還很年輕,至少,他比同齡人看着要年輕十歲左右。
聚會時,圈子裏那批老古董總誇他老當益壯,說他娶了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的嬌妻回家,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在外邊養着別的金絲雀,實在是不懂得修身養性。
對于這些言論,岑向一從來只當做耳旁風。他們懂什麽?
一群年輕時候到處花天酒地靠着祖上的本才能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如果不是家底厚,這些二世祖早該去喝西北風。
一個個的尋花問柳把身子骨搞壞的人,好意思說他的閑話。
他們什麽都不懂。以為他跟他們一樣毫無節制嗎?
岑向一握着鼠标的那只手逐漸收攏,帶着一種腐朽的灰色的手背上的青筋漸漸突起,他用食指撥動着鼠标的滾輪,眉頭越來越皺。
他在看的資料不是別人,就是他那個兒子帶回家的女人的所有信息。
溫榆,祖籍檀城,今年二十六歲,職業是一名演員,不溫不火,入行七年,過去産出的作品包括二十五部電視劇和六部電影,兩部微電影,都是配角,有的角色甚至只是龍套。
岑向一雖然平時不看電視劇,但演員這個職業會做什麽又會跟哪些形形色色的人來往交易,他當然清楚得很。
他在濱海花園小區添置的一套大平層,住着他一個情人,是個圈內的女明星,比溫榆紅很多,算是準一線吧,放得很開,什麽要求都不會拒絕,他剛讓她搬進那套大平層的時候,這個女明星十分可笑地自己叫來媒體發通告,說秘密交往的男友贈她一套價值六千萬的房子,并吹噓好事将近,不日後會嫁入豪門。
這事兒捅到另一個也曾是她的“主顧”的一個房地産老板的耳朵裏,那人連夜打電話給他,叫他別碰這個女明星,說她玩兒得太花了,有病。
前天,這個女明星央求他為她拿一個名導的角色,她要演女主角,要他花錢請國際大牌來給她作配,要他花兩個億投資。
第二天,他就讓人請這位女明星離開他的房子。
兩個億對他來說只是比小數目,但他并不愚蠢,一個女人跟他為什麽,他很清楚。
蹬鼻子上臉這種事情,這個圈子的女人簡直玩兒得淋漓盡致,認為有錢人是傻子,是冤大頭,殊不知自己不過是玩物,而他擁有主導一切的權利。
而現在,他的兒子帶一個這樣的女人進家門。這不是狠狠打他的臉嗎?
岑向一粗略看完秘書發來的資料,內心五味雜陳。
第一眼他就不喜歡這個女人,現在,可以說是更為不喜。
阿姨送了兩杯龍井茶進來。
岑亦白坐在辦公桌的對面,他左手的無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戴這根手指,代表着他已婚。
茶香袅袅間,岑向一沉着臉色,按捺着不快開口道:“你當真要娶這個女人?跟她分手吧,她不合适,我們岑家不允許這種三教九流的女人進家門,你找的這是什麽人?戲子無情。你找誰不好,你娶一個女演員?我說話不會拐彎抹角,如果不是顧忌你祖母,她連坐下來同我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岑亦白微擡眼,轉動左手的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目光冷冽,他直視着父親,臉色如常。
“岑董,今天我來吃飯,不是來同你吃飯,只是抽空回來看我的祖母,請岑董不要自作多情。當然,溫榆亦是來陪祖母吃飯,不是為了見岑董你,更不是為了贏得你的認可。”
“……”
岑向一的臉色難看得很,一股陰雲密布在他臉上,父子倆之間的情緒随時有可能暴發。
在今天以前,岑亦白已經許久沒有同岑向一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過一頓飯了。
如果是為了看望祖母,他會把祖母接到禦庭公館,而不是回到岑家花園這座外表華麗內裏卻死氣沉沉了無生氣充斥着慘痛回憶的地方。
他的母親沈心宜就是在這座華麗的大房子內的某一個房間逝去,這裏無論布置得再華麗,也難以掩蓋內裏的空洞和腐朽,他簡直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裏。
但是,他想帶溫榆回來給母親也見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認為,母親的英靈不會離這裏太遠。
岑亦白從過去的回憶裏抽離,時間已經不早,他該離開。
見他起身,岑向一想說點什麽,卻忽然咳嗽咳得很厲害,呼吸很困難,一張臉從蒼白變成青紫,他意識到自己的哮喘犯了。
岑亦白已經走到書房門口,不期然間聽見身後的男人痛苦的咳嗽和喘息聲。他一咬牙,折返回去。
他将岑向一坐着的那把椅子的靠背往後折了一些角度,讓岑向一半躺卧在那裏,随即鎮定地拉開辦公桌的一只抽屜,有條不紊地從一堆空瓶子裏找到一瓶沙丁胺醇噴霧劑。
接着,他站在岑向一身邊,冷靜道:“深呼吸。”
岑向一呼吸的同時,岑亦白将噴霧劑噴灑在父親的面部,随即他撥通電話叫住在附近的家私人醫生趕過來。
很快,醫生帶着一名助理進了書房。
護士準備好供氧儀器,醫生立即給岑向一戴上氧氣面罩為他供氧。
幾分鐘後,岑向一逐漸緩過來,面容因為剛才的變故變得居然有些慈祥,他看着自己的兒子,目光有些閃爍。也許是錯覺。
如果不是得知他們父子二人真實關系的人見了,會認為這實在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面。
岑亦白全程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緊張,即便是哮喘有可能令岑向一的心髒發生驟停。
醫生叫來廚娘詢問了今晚的食譜。
廚娘是新來的,還不熟悉各人飲食上的禁忌,所以犯了錯,今晚的食譜包括幾道用雞蛋和牛奶做的菜,但岑向一對雞蛋和乳制品過敏,過敏的時候,他的哮喘便會犯。
上一個廚娘被黎春嫣開除了,原因不詳,這一個廚娘剛來不到一個星期,手藝不錯,但剛來幾天就讓岑向一犯了哮喘……廚娘很忐忑,一邊拼命認錯,一邊求岑向一不要開除她,她丈夫失業,兒子和女兒還在念大學,家中還有一個八十的婆婆,現在全家都靠她的經濟來源生活。
動靜鬧得有點兒大,連一向最怕父親的岑亦明也從房間裏溜出來躲在門口看情況。他有些擔憂地問黎春嫣:“媽媽,不是你讓廚娘在菜裏邊加雞蛋和牛奶的嗎?爸爸不能吃這些嗎?為什麽你……”
黎春嫣目光閃爍,趕緊捂住兒子的嘴,道:“你不是喜歡吃雞蛋牛奶羹嗎?我叫廚娘做來給你當宵夜的。這事兒別跟你爸爸說,誰都別說,聽見了沒有?你爸爸會生氣。”
岑亦明蹙眉:“可是這不是廚娘的錯,她家裏好可憐,如果開除她,她家就沒有收入了……”
黎春嫣橫眉:“我的小祖宗,你是活佛嗎?別人死活關你什麽事!回去寫你的作業!”
岑亦明還要說,但他也很怕黎春嫣發火的時候,于是一步三回頭走了。
在花園散步的祖母和溫榆也回來了,二人走到書房前,黎春嫣趕緊過來攙扶住祖母,順便擠開溫榆,溫榆只好退到一邊。
黎春嫣對祖母說:“媽,別擔心,向一只是老毛病犯了,廚娘今天做的菜有雞蛋和牛奶,我明天就開除她。”
祖母不動聲色把手從黎春嫣那裏抽回來,招來溫榆過來扶自己,溫榆只好又過來攙扶住祖母。
此時醫生和岑亦白扶着岑向一從書房出來,他們把他扶到二樓的房間裏躺着。
幾個人都跟上去。
岑向一擺擺手,讓衆人都回去,只留下醫生和護士,黎春嫣要進去陪他,他冷笑,說一句:“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清楚。”
“……”
這話讓黎春嫣心驚膽寒,于是她退出了房間。
後來,溫榆和岑亦白一起進房間裏探望了岑向一,岑向一的臉色還是不好,但也沒對溫榆說什麽重話。
不過溫榆明白,到了這種層次的人,不會輕易對別人表露自己的不快的,有失身份,最好的冷落,就是無視。
所以,岑向一幾乎沒有把視線分給過她,她好像空氣站在那裏。後來她只好靜悄悄退出去了,把空間留給父子二人。
她在一樓等岑亦白下樓。等了十分鐘左右,岑亦白下樓了。
“我們回去。祖母已經睡了。”他說,一只手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另一只手拿起她放在沙發上的包包挂到自己肩上。
她把包包從他手裏拿回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背吧。”
岑亦白沒拒絕,他依舊牽着她的手,兩個人走到大門口,有兩個阿姨送來他們倆各自的外套。
這幾天還是倒春寒,只有十幾度,晚上需要穿一件外套保暖。
上車後,岑亦白把外套又脫了。她心想,男人不怕冷,他也許覺得很熱吧。
過了會兒,他從外套裏掏了掏,掏出來一顆糖果,薄荷糖,就是她在輝明超市買的,一大袋呢,她自己根本吃不完,可惜她不能吃太多,所以那一袋糖果就在一個零食櫃子裏堆着。她都已經忘了自己買了這麽多糖。
他出門時拿的嗎?
她記得他不喜歡吃糖的,也不喜歡吃甜食。
“看我做什麽?你要?”岑亦白剝開糖果的紙,扔了顆薄荷糖進口腔裏,一臉道貌岸然地看着她問。
她移開自己的視線,扭頭去看窗外,說:“我……沒看你。”
“沒看麽?”
她感覺到他坐過來了,離她好近,她一動不動,手心冒着汗。
他的呼吸輕輕掃過她的頸項部位,耳垂也被他的呼吸掃過,有點兒癢,她擡手想推開他,但又發現不合适,他也沒怎麽樣,自己這樣反而有些自作多情。
于是,她放棄抵抗,任由他挨着自己身旁坐了。
外邊開始下雨。
天氣不好,也許明天她就不用拍那場摩天輪吻戲了?
按照行程,她後天該離開劇組趕通告,大概要一周之後才能回劇組繼續拍戲。要跟他說趕通告這件事嗎?
還是說吧?萬一他又需要她當擺設,找不到她人,也許會生氣呢。他生氣的時候可不好對付。
“岑亦白。”
他于是側過腦袋看着她,一只手的手肘撐在車窗上,好整以暇。
“我明天拍完戲要趕通告,可能要一周之後才能回檀城。”
岑亦白擡手松了松領帶結,嗯了一句,沒說話。
過了會兒,他說:“在跟我報備?”
“……”
她就知道這個人敏銳得可怕,什麽隐藏信息都能 找出來。
早知道她不說了。反正他想得知她的信息一點兒不是難事。
她懊惱地點了點頭,說:“你這幾天不需要我陪你出席什麽場合吧?”
他笑了笑:“不需要。”
忽然他湊近她,一只手撐在她旁邊的車窗上,另一只手則撐在椅子上,牢牢地困住她。
他那雙黑色的眸浮動着晦暗的色彩。
“為什麽拍吻戲不說。怕我不讓你拍?”
“……”
她正在思考如何回答,岑亦白已經傾身壓過來,把她牢牢困在自己能掌控的空間裏,他總是那麽輕易就能夠圈禁她的心,溫熱的氣息輕輕掃過她的面頰,她的睫毛顫着,心跳開始加速,胸腔裏有什麽在一瞬間炸開來,她将她的心弦繃得越來越緊,一碰就會斷。
他的目光幽幽地逡巡在她臉上,嗓音有些啞,也很沉。
“我是不想讓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