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下落

第44章 下落

武原軍情傳到平京那天, 聞禪是被從宮中值夜回來的裴如凇叫醒的。彼時天才剛蒙蒙亮,聞禪腦子尚且迷蒙着,好在她沒有起床氣, 只是有點費勁地擡起眼皮:“怎麽了?”

“宮中半夜接到武原遞回的緊急軍報, 陸朔出事了。”裴如凇扶着她的肩, 看着聞禪一瞬間清醒起來的眼睛, 又低又快地将軍報內容給她複述了一遍,輕聲問,“我記得上回出事是在十月, 這次是不是提前動手了?”

前世陸朔的确曾在武原受過一次重傷,但當時沒有到軍情緊急的程度, 是他率數十輕騎外出巡察,行蹤被附近的啜罕人出賣, 引來了同羅刺客。幸好當時賀蘭致随商隊潛入啜罕收集情報,聽見風聲後趕過去撈了陸朔一把,才沒讓這顆将星過早地隕落在塞外。

如今賀蘭致已回到武原, 聞禪囑咐過他留意陸朔動向, 當時她和裴如凇都預感可能要出事, 卻沒想到是這麽大的事, 甚至到了動兵的地步。

“奏報上說陸朔下落不明,不出意外應該是被孔雀接應走了。”聞禪擁着被子沉思,“我想不通的是, 前世薄寒山在啜罕邊境練兵, 啜罕王見羽多出兵, 武原郡守軍在後方坐鎮支援, 兩邊聯手守住了邊境,并沒有引發大戰。如今蕭定方和見羽多眉來眼去, 明顯是割肉飼狼,試圖避戰,這次竟然甩開啜罕主動出兵,動作這麽快,不像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裴如凇幫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裹住肩頭以免被風吹着:“陸朔既然活着,卻寧願隐藏形跡也不肯回武原,說明軍中那個令他忌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蕭定方了。”

聞禪心累地嘆了口氣:“陸朔這誰也不信的狗脾氣,惹事專挑馬蜂窩捅,想撈他一把還得上趕着求他,都是慣的。”

聞禪重生後常常自我反省,感覺前世用力過猛,事事都想抓在手中、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發展,有時結果反而不盡如人意。所以這次即便預見了陸朔即将有所動作,但陸朔不想借她的力,她也就沒有多加幹涉,只是給他留了個後手。現在看來,放任的後果有好有壞——好在陸朔可能真的幹成了一票大的,壞在聞禪和裴如凇這兩個重生的完全失去了優勢,只能跟其他人一樣一頭霧水地等消息。

“父皇怎麽說?”聞禪問。

“陛下命兵部論功行賞,令蕭定方全力搜尋陸朔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裴如凇道,“雖是大捷,但陛下的心情不太好,看樣子十分擔心陸朔安危。”

“嗯。”聞禪點點頭,也許是因為困倦,她的口吻比起平時要軟和不少,“陸朔自小養在宮中,是他看着長大的,父皇一直很憐惜他。先前不讓他去北境,雖然有忌憚陸家的緣故在,但也是真心擔憂,就怕損傷了他。”

裴如凇側坐在床邊攬着她,低聲補充道:“還想讓他當驸馬,長留京城,做一輩子富貴閑官。”

聞禪驀然失笑,終于把最後一點困意笑沒了,伸指戳了戳他的臉:“待會兒讓廚房給你下一鍋餃子吧,不然白瞎了這麽酸的醋了。”

以往聞禪笑他醋勁大,裴如凇還會哼唧兩句,假裝自己醋得有理有據,但這回卻破天荒地什麽也沒說,只是俯身将聞禪連人帶被子囫囵抱住,無言地認下了這個名號。

前世聞禪死後,陸朔第一個撂挑子,扔下武原大軍孤身趕回兆京,和燕王大吵了一架,質問他為什麽沒有提前察覺、沒能救下公主。裴如凇看見過他在慈雲寺廢墟裏伫立的身影,直到那時他才隐約明悟了陸朔多年未娶的真正原因——他心裏藏着一個終其一生都無法觸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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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朔背負着父輩的血海深仇,肩擔着重振陸氏門庭的使命,他這一生要實現的承諾太多,必須得屹立在北境前線的戰場上,縱然身後是紅塵萬丈,是溫柔富貴、一生安逸,可他一步都不能退,失去了兵權,他就是金籠中剪了飛羽的鳥,此生別想再振翅高飛。

對他而言,聞禪就是那道金籠,再貪戀紅塵,他也不會靠近半步。

很難形容當時裴如凇是什麽心情,既訝異于陸朔的隐瞞與執念,又有點慶幸自己沒有身份立場的顧忌,然後在滿山焦土之中猛地醒悟過來,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聞禪擡眸看了他一眼,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不過她人在此處,也不需要多說什麽安慰的話,只伸手在他背後捋了幾下,拍拍他的後肩:“去換身衣服,吃了飯好好睡一覺,眼下都青了。”

“殿下呢?”

“我進宮繼續盯着。”聞禪翻身下床,感慨道,“這日子過的真是有頭有尾。”

裴如凇莫名被她這句話撓到了癢處,忍俊不禁。原本因為熬夜,他顯得有點神容憔悴,可此時坐在熹微的晨光裏粲然一笑,卻是說不出的安寧恬靜,好像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

聞禪都已經走出去三步了,忽然又走回來,居高臨下地按着他的肩膀,躬身親了他一下。

裴如凇:?

數日後的傍晚,一架刻着賀蘭氏家徽的馬車停在公主府後巷。賀蘭致從車上扶下一個帶着鬥笠的瘦高男人,早已等在後門的烏鴉和程玄從賀蘭致手中接過那人,一左一右攙扶着他走進院中,一邊走,一邊聽見面紗下傳來虛弱的聲音:“多謝,咳咳……殿下呢?”

程玄與賀蘭致對視一眼,謹慎答道:“殿下親口吩咐過,就算天要塌了,也等大夫給将軍看完傷再說。”

陸朔:“……”

賀蘭致咂舌,同情地道:“你看,偏不信邪,我說什麽來着?”

陸朔和聞禪見面的機會少,但平日文書往來還算頻繁,多少了解聞禪的脾氣,一聽這口吻就知道公主正憋着火準備找人撒氣,他在外面肆意妄為沒人管得了,但到了公主的地界上,就算是龍也得乖乖盤着。

“如何?”

聞禪與裴如凇等在客房外間,大夫朝二人躬身,答道:“公子身上多處刀劍傷,淺些的已愈合了,深些的還需将養數日,萬幸都沒傷到要害。唯有右腿的傷有些麻煩,好在處置得及時,骨頭沒有接歪,用的也都是上好的傷藥,只要精心保養,日後行動上應當無礙。眼下看來,要緊的是病人有些虛弱,氣血兩虧,待在下拟個方子,按方抓藥服上五日,再來複診。”

聞禪點點頭,肅容道:“有勞先生。程玄,請先生到前堂開方。”

二人走進客房時,陸朔已聽到動靜,掙紮着要從床上坐起行禮,裴如凇趕緊上前一步,虛按着他躺回枕上。兩人目光交錯,裴如凇以眼神示意他老實點:“将軍有傷在身,切勿亂動,保重身體要緊。”

陸朔:“……”

雖然是第一次見這位驸馬,但裴公子素有令名,陸朔早有耳聞,他原以為裴如凇是那種高傲矜持、恨不得離地三尺不沾凡塵的性格,沒想到還挺……親切的。

聞禪冷冷道:“免禮。”

陸朔小聲嘆了口氣,鄭重道:“多謝殿下相救。”

“豈敢,”聞禪在對面圈椅中落座,淡淡道,“微末之舉,如何比得上陸将軍單騎出塞,力戰千軍?耽誤了将軍以身殉國,真是不好意思。”

陸朔頭疼道:“殿下,能好好說話嗎?”

“怎麽,不愛聽?”聞禪單手支頤,眼皮都沒擡一下,“不愛聽忍着。反正你現在下落不明,蕭定方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平京來,我就算把你扔地窖裏關三年都不會人發現。陸朔,我好好說話的時候你沒往心裏去,現在落到我手裏,還以為自己能随便點菜呢?”

公主雖然不動手打人,但陸朔感覺自己好像被她用言辭抽了兩個大耳刮子,十分無助,不由得求助地擡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裴如凇。

裴如凇:“……”

他在一片大氣不敢出的寂靜中湊近聞禪,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小聲勸阻:“殿下,收一收,有點太吓人了……咱們是做好事的那一方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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