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騎樓

8、騎樓

下午,椰夕拖着兩個行李箱下樓,發現樓下冷冷清清。

Kaz獨自在客廳地毯上擺弄玩具槍——他倒沒忘記把剛才那“戰亂現場”收拾幹淨,所有畫紙都被塞進垃圾桶裏去了,但垃圾桶裝不下,畫紙在半空堆成墳墓一樣的形狀。

“Bye,Yetta.”小男孩從玩具槍裏噴出一堆禮花,纏在椰夕頭發絲上,揮手道別。

椰夕再度閉了閉眼,深呼吸,理幹淨頭發絲,往外走。

出了門,她在臺階上站定。

回頭看,其實她很喜歡家裏這棟房子,外觀看是羅馬風格的白色老洋房,陽臺上排滿修剪精美的花卉,斷臂維納斯雕塑立在噴泉旁。當年繼父從一個法國人手中買下它,一家人住了十年。

她想得出神,身後傳來汽車鳴笛聲:“滴——滴——”

椰夕見到開着紅色法拉利跑車的老太太,雙眼都亮了。

她飛撲過去:“阿嫲!”

老太太有着一頭染成淺金色的短卷發,戴超大墨鏡,塗紫色口紅,身穿紅色亮片緊身裙,指甲油和耳環都是同色系,映照着法拉利的紅——倒沒富到買豪車的地步,這輛跑車是樂團配備給她商用的,工作外出她都開這輛車——畢竟是年輕時紅過的歌星,排場要拿出來的。但老太太私下也常開這車,帶椰夕到處吃風。

“Honey,好久不見,你又變靓啦。還是沒有男友嗎?”老太太把墨鏡往下拉一點,仔細看看她的眼睛,“唔,還沒有。”

“……”椰夕放好箱子,坐上副駕駛座,“祝賀我吧,終于從學校牢籠解脫,并且有可能是終身解脫。”

“那可真是太好啦!”老太太啓動油門,“以後你可以每晚泡舞廳泡酒吧了,多麽好,我在你這個年紀是沒有這種自由的。”

“……”

“上個假期,你說那位對你窮追不舍的男同學,放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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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放棄——但對我放棄了。他追到隔壁班花啦,哈哈。”

“噢,男人總是這樣的,不夠堅定,你要習慣。”

“不用習慣,必要的東西才去習慣,可有可無的則無所謂。”

“你過于悲觀。”老太太忍着笑,空出一只手揉揉她的臉蛋,“噢!這麽靓的女孩子竟還是處女,真讓人難以理解。Honey,你的生活很單調。”

——沒有人說過她古椰夕的生活單調,除了這位老太太。椰夕揉了揉太陽穴,提醒道:“阿嫲,我十八歲。”

“十八歲不能做安全措施?”

“……”

車子駛入一條老舊的騎樓街道。街道兩邊排滿白色樓房,樓房底層是曲折連綿的商鋪——幾乎都是售賣食品的小店。這樣的騎樓,在熱帶地區很常見,白晝驕陽下,人們無法在街道中央閑逛,于是擠入了商鋪前方遮陽的廊道上。

“二戰期間,我在越南舞廳唱歌,順便跟一位洋兵拍拖,哦那時候還沒嫁給你繼父的阿爸,不知多自由……”老太太講個不停,話比古椰夕還多。跟她講話,椰夕沉默的時間難得占多數。

老太太不停轉動方向盤,放慢車速,在狹窄的街巷中緩緩駕駛,“以我的經驗,沒有愛是不行的,沒有愛是不能活的。你看我一把年紀,年老體衰,還在找一個可以傾聽真言的知己情人。親愛的,我保證,我永不會死于病疾、死于時間,我只會死于無人理解、不被深愛。”

椰夕擺擺手,“算了吧。我一想到自己不會為任何人試着吃香菜,就對感情這回事失望。假如上帝給我這樣一個選擇:跟我愛的人共度餘生,條件是每天的早餐加一碟香菜,我想象不出自己會愛上任何人。看,這麽簡單的事我都做不到。”

“香菜确實難吃。”老太太捂了捂鼻子,聳聳肩,“但愛情跟香菜不一樣的地方是,香菜你可以選擇吃或不吃,愛情你不能選擇愛或不愛。”

椰夕癡癡笑幾聲,又收斂笑容,“阿嫲,他們會帶你回廣東嗎?”

“他們會,但我不會走。”

老太太眨一下眼,“我哪裏舍得留我的小甜心一個人在這邊。”

車在拐角停下,老太太甩給椰夕一把鑰匙,指了指街角二樓有着扇形窗戶的房間,“等你有閑,來樂團找我。到前臺打聽時記得這樣問——那位優雅美麗的Pauline女士在嗎?他們會告訴你我在哪裏。”

椰夕指着一間糖水店,“不跟我飲一杯冰椰汁再走?”

“親愛的,少喝冰水。你忘記自己食冰太多總是痛經?”老太太嗤笑一聲,用食指在半空點了點,“哎,看來你需要一個人來關心。”

*

椰夕很喜歡這條騎樓老街,白天不寂靜,晚上也熱鬧,房間內充斥着隐約的白噪音,給人安穩的感覺。

兩室一廳,不潮濕,通風好。一間房可作卧室,另一間房作畫室。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清理打掃,才将新住處收拾得煥然一新。

不得不說,老太太的審美是很好的,裝潢采用法式與中古結合的南洋風,處處有對稱美感——滿牆淺白色碎花壁紙,全屋深色胡桃木地板,卧房衣櫃門也是淺胡桃木百葉,跟焦糖色百葉窗簾相襯。百葉窗邊還有一層蕾絲紗簾,随風揚起,拂過棕色的皮質沙發。

開放式廚房有一個獨立島臺。浴室做法式拱門設計,滿地馬賽克花磚——算得上屋內最花哨的地方,其餘裝潢都很沉靜內斂。卧房簡潔大方,只一個喇叭花形狀臺燈,一個木衣櫃,一張木架床,被套是棉麻的。

椰夕往公寓各角落放置了綠植:南洋衫、龜背竹、旅人蕉……散尾葵是靠在印尼藤編屏風邊上的,屏風處瞬間化為老電影場景。木棕色、椰綠色和藤編制品總是絕佳組合,它們給令人痛恨的殖民色彩賦予了一個更好聽的定義:東西方文化的精彩混搭。

*

天黑後,椰夕在棕色Leuchtturm日記本上寫下一段話:如果将來我真的嫁給一個人,哦不,我是說,如果将來我真的跟一個人結婚,新家一定要由我親手彩繪壁畫。當然,我是不會結婚的。

作者有話說:

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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