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朋友
沒朋友
空氣中的信息素濃度不斷升高, 賀承流忍不住又悶哼了一聲。
他的聲音悠長,像從胸腔裏傳遞出來的綿綿顫音,不同于他平時清潤帶有微怒的嗓音, 此刻忍不住從唇齒間溢出來的聲音, 拖着綿長的餘韻,像蹭着她的頸側無理撒嬌。
空氣裏熱意滾燙。
遲彌雪看着他緋紅的眼尾, 好像下一刻他就能卷起舌尖, 掃過她熾熱的指尖, 一寸一縷往掌根舔|舐。
她突然唇|舌|幹|澀。
她還有別的地方想被舔舔。
就像在休息室裏,用手指攪|弄他的舌底和喉根一樣, 她想用別的東西如法炮制。
她看了鏡子一眼。
賀承流絢爛盛放, 像暴風雨裏堅韌的赤紅玫瑰。琥珀色的眼眸染盡迷離,淺金色的頭發已經淩亂得不像話。
真讓人想草啊。
Alpha擡舌抵住發癢的齒尖, 虎口不知覺地用力, 掐緊那截恰到好處的腰。
易感期的Alpha力氣很難節制,賀承流吃疼, 軟着手臂拍她, “遲彌雪,你弄疼我了。”
遲彌雪把他翻過身來,往前壓進一步, 把人桎梏在洗手臺的方寸之地。
“哪裏弄疼了?這裏……”掐着腰的大拇指輕輕摩挲皮膚。
“還是這裏?”微微一動,想放進他嘴裏的地方用了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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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承流難受地幾乎嗚咽。他感覺自己的小腹像是被這道熾|熱融|化——
也确實融|化了,就像靠近熱源的冰淇淋, 淋漓地往下滴|落,剩下空空如也的脆皮筒, 拼命想往裏填點什麽東西才能罷休。
面對面,他背靠洗手臺, 脊背向後折出一個角度,腿不自覺地動了動。
相擦而過。
他的腿被硌得生疼,她又燙又不柔軟。
他想罵人。
沒力氣。
翻湧的情|熱|席卷,絲絲入扣,他連完整的語句都無法組織出來。
他仰起下巴,鮮紅欲滴的唇撞進醞釀風暴的藍眸裏。
遲彌雪有點忍不住了。
風暴降臨,Omega險些被Alpha的溫|度灼傷,嚴絲合縫的唇齒之間發出破|碎的嗚咽聲。他攀住Alpha的肩膀,指尖交雜着絲絲縷縷的銀發。
舌尖相|觸的那一剎那,最後一絲清明覆滅。他的心髒随着Alpha舌尖的力量起|伏沉|淪。被闫禮明和黎棄背刺的事實在這一刻好像也不再那麽重要了,被荊棘刺破的血肉慢慢愈合,連脊骨深處的孤獨感都被溫|熱妥帖地包|裹收藏着。
他回應了遲彌雪。
遲彌雪一愣,随即風暴狂猛,向更深處攫取甘醇,用以慰藉易感期滾燙的體溫。
“我說過,”她抵着賀承流汗津津的額頭,“這t樣會讓我想|草|你。”
賀承流臉紅如火燒。
龍井茶香斷斷續續入|侵空氣,他有點猶豫,發酸的脖頸一錯,下巴擱到她肩窩裏。
腺|體暴露在遲彌雪眼前。
紅腫得不像話。
“呵。”
遲彌雪眸如沉淵,冷笑一聲。
“你別後悔。”
說話之間,呼出的熱氣噴|薄在他脆弱的腺體上。
熱意潮|濕|滾燙,Omega的腺體陡然瑟縮,連帶着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賀承流微微拱起脊背,“只、只能臨時标記。”
臨時标記,應該沒事吧?
他想。
遲彌雪聽言,眸底風暴更盛,修長的手指撫上他白皙的臉,“臨時标記就想喂飽我?”
賀承流吓得擡起眸。
琥珀色晶瑩得像雨後荷葉上的露珠。
“還……還不夠嗎?”
Alpha勾起唇角,齒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耳朵,“當然不夠呢少爺。我要進到這裏,聽你求饒啊。”
賀承流後頸發麻。
他看不見她的動作,只覺得小腹被她的手掌壓了壓。
進到……這裏嗎?
不行的。
也休想聽他求饒。
“你別太過分!……啊啊啊遲彌雪……嗯……”
沒等他說完話,Alpha就交頸而下,尖利的齒尖在腺體上輕輕碰了碰,潤暖的舌苔掃過,感受腺體的紅|腫。
一道迅捷的電流蹿向四肢百骸,賀承流五指收攏,緊緊抓住Alpha的小臂。他緊張極了,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遲彌雪沒放開他,修長的手指來到他胸腔的位置。
隔着T恤,修長的手指摁在他的心髒處,感受他瘋狂的心髒跳動。。
“腺體這麽紅,不知道這兒是什麽顏色?”
賀承流前額的血管仿佛要爆裂開來,他繃緊頭皮,下意識想逃離,卻無法撼動Alpha分毫。
遲彌雪感受到他的推拒,冷笑着問,“不是說臨時标記可以嗎?”
賀承流無話可答。
他眼眶發紅,睫毛上沾了晶瑩的水霧,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滴。
他還沒說些什麽,空氣裏有股不屬于兩個人的甜膩的奶油香散開。
門口處傳來一道聲音,緊張而卑微,“臨時标記,我……我也可以。遲同學想的話,完、完全标記都行。”
是景亞。
他的出現出乎遲彌雪和賀承流的意料,說的話更是驚為天人。
剛剛來給景亞送藥的管家是他媽媽身邊最親近的助理,還有一些私事要交代,所以景亞親自送她下樓。
他回來的時候恰好遇上打練姐的病房發生暴亂,電梯控停,等他回到遲彌雪的病房,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正當他出來走廊準備聯系遲彌雪的時候,忽然聞到空氣裏一絲若有似無的信息素氣味。
精|猛清冽,甘醇解渴。
是遲同學的信息素氣味。
這兩天她易感期,他貼身照顧。即使遲同學控制得很好,也難免會有信息素溢出的情況。他不會認錯。
于是順着空氣裏的信息素濃度,很快摸到源頭。
聽見遲同學聲音的時候,他全身血液都凝固了,遲同學在問別人,說“不是說臨時标記可以嗎”?
遲同學原來也會情動到這種地步嗎?
他還以為她自制力一向很強,即使難受,也很少體現出暴躁的一面,更遑論谷欠望強烈的時候。
她說她要标記別人?
在衛生間的洗手臺前。
血液短暫凝固之後,渾身上下的谷欠念翻|湧而起。Alpha的信息素侵略感太強,他完全無法招架,他的身體空洞極了,剩下胸腔裏的心髒孤軍奮戰,突突狂跳,他聽見自己說,完全标記也可以。
是的,這是他的心願。
如果遲同學願意标記他的話。
景亞埋下紅撲撲的臉,偷偷擡起眼皮。
随着距離的靠近,遲同學那雙隔擋在Omega雙|腿|之間的修長的腿映入眼簾,然後是完美的臀形。臀上的腰身線條優雅而極品,一看就充滿力量,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
景亞雙腿肌肉發|緊。
距離越近,Alpha的信息素越濃。
她身上像是有一種魔力,景亞的視線牢牢黏在她身上,來回逡巡,無法離開一星半點。
直到他發現她……
她懷裏的Omega是賀承流!
雙腳牢牢釘在原地,景亞瞳孔裏寫滿震驚。
他難以置信,認真辨認。
是賀承流沒錯!
居然真的是他!
賀承流看見景亞,離腦出走的理智陡然回籠。他一把推開遲彌雪,擡手把劉海抓順,就要離開。
遲彌雪眉頭微蹙,“站住。”
景亞瞥見她寬松褲子下……
他倒吸一口涼氣。
後頸越來越癢,冒出細密的汗珠。
他喉結上下滑動,轉身向身形僵硬的賀承流說,“賀同學,你先離開吧。遲同學的情況——”
他視線投向遲彌雪,又收了回來,“她的話,我來幫忙就好了。”
賀承流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升起一股煩躁。
他突然想問景亞一句“你什麽身份幫她的忙”,又見遲彌雪根本沒有任何動靜,煩不勝煩,猛踢了垃圾桶一腳。
可憐的垃圾桶咵咵搖晃兩下,“哐”地一聲倒在地上,轟隆隆滾向遲彌雪腳邊,發出嗡嗡餘音。
賀承流說,“請便。”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男Alpha衛生間裏只剩下遲彌雪與景亞兩個人,還有昏死過去的打練姐,勉強算是兩個半。
遲彌雪收起臉上殘餘的笑容,眸色黯了些,看向景亞。
這是明顯不太歡迎的神色。
景亞恍若未聞,他沉醉于醇洌的信息素,越走越近,一雙眸子霧蒙蒙的,閃動着Omega獨有的魅惑。
“遲同學,我知道Alpha的易感期很難受,我很心疼你,可以、可以允許我幫幫你嗎?”
他的嗓音微顫,明顯抵抗不住Alph息素的誘惑。可盡管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體貼極了,“心疼”這兩個字的殺傷力,無論什麽時候對異性都是極為管用的。
可惜遲彌雪不吃這套。
“不用了,謝謝,請你出去。”
她忍得很難受。
剛剛逗賀承流逗得太過了,導致她額角的汗還沒收幹淨,身上的溫度還相當高,熾烈也完全沒有收斂的趨勢。
可面對景亞,他不如賀承流好玩,雖然也是細碎的淺金色短發,可她卻沒什麽興致。
景亞試探着,扶着她修勁的腿往下蹲,跪蹲在她身前,他擡起水光氤氲的眸子,手心就要覆上她全身溫度最高的地方。
遲彌雪眉心一跳,猛地抓住他的手。
她垂眸看這個大膽的Omega,面色陡然沉肅下來,“出去。”她說。
“可是,你看起來很難受。”
他仰着頭,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高溫頂峰。
遲彌雪有點不耐煩,易感期的忍耐進度條已經拉到最滿,亮起紅色的警示燈。
“我再說一遍,請你出去。”
“我可以幫你,”景亞說,“用手或者嘴巴都可以。”
克懷恩星際,旅游業巨鱷景家唯一的Omega後代,這麽委曲求全地求她。景亞抿着嘴忍住哭意,“或者,或者完全标記也可以。”
他私心裏還是想被标記的。
或許被标記了,他就不用去相親,也就不用被當成商業聯姻的犧牲品。
然而事與願違是人生常态,遲彌雪寧願生生忍着,也不願意碰他。
“我是哪裏不如賀同學嗎?為什麽對他你就什麽可以,對我卻一星半點都不肯施舍?”景亞跪坐在地上,啞着嗓音沖遲彌雪喊。
遲彌雪正要說話,門口就閃進來一個身影。
賀承流去而複返,兇巴巴的臉上還有潮|紅餘韻,他手裏抓着三支抑制劑,二話不說走過來,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扯過遲彌雪的右手,擱在洗手臺上,拿起抑制劑狠狠一紮!
嘶——
遲彌雪疼得後槽牙一緊。
很難懷疑賀承流不是想謀殺。
他站着,攤開手心,把另外一支抑制劑送到景亞面前。
景亞沒接。他也沒強迫,随手擱在洗手臺上。
遲彌雪看着他的傑作,擡擡眉,“你紮針的技術進步了。”
比她過敏那天晚上好太多。
賀承流不置可否。
他那天晚上太緊張了,第一次看見Alpha的身體,有點慌亂,但這肯定不能說,說了又要被她笑。
他瞪了遲彌雪一眼。
眼角眉梢還有點紅暈,看起來像嬌俏的Omega在撒嬌。
賀承流說,“剩下這支給你那個男Alpha相好。”
遲彌雪:“?”
賀承流指了指隔間,“那個。”
景亞才知道這個空間裏不止有她們倆存在,一張臉紅得無地自容,讓人發膩的奶油味信息素陡然消散t了不少。
一支抑制劑下去,遲彌雪狀态好了很多,但可能是剛剛消耗太多的原因,現下有種疲勞感。抑制劑還是得備着。
她從善如流地接過賀承流手裏的抑制劑。
賀承流說,“不用謝,我刷你醫療單領的。”
遲彌雪:……
景亞還癱坐在地上。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格格不入的第三者,賀同學和遲同學對話的時候沒什麽禮貌,可聽起來就很自然,好像她們倆才是一個世界。自己反倒像個觀衆,坐在暗處的觀衆席裏,也曾試圖尋找合适的臺詞見縫插針地加入她們,可往往于事無補。
他自己覺得,今天這樣的沖動,導致自己有點狼狽。
他不知道賀同學看到了多少,擡起眼打量他,可賀同學正在瞪遲同學,兩個人正在進行眼神拉鋸,眼尾的餘光都不曾關照過他。
他也累了。
舉起手,從洗手臺上摸過賀承流送來的抑制劑,紮入自己左臂。
遲彌雪垂眸看了他一眼。
賀承流視線随之下滑。見景亞還坐在地板上,伸出掌心,說,“要起來嗎?”
景亞有點錯愕。
印象裏,賀同學絕對不會這麽友善。
他忘記了,他曾經用“友善”這個詞形容過賀承流。
景亞最終還是借着賀承流的力氣起身,他不敢看遲彌雪,視線像隔間那邊瞟去。
遲彌雪說,“今天謝謝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你了。”
說着,摸出一支細長的香煙,攏着手點上。
景亞有點不甘心,卻也沒說什麽,讓遲彌雪好好照顧自己,又問賀承流要不要一起走。
遲彌雪說賀承流要留下,一會兒要請他幫忙,景亞只好自己先走了。
他走以後,賀承留“嘁”了聲,捏着喉嚨裝出遲彌雪的嗓音,“今天謝謝你,先回去休息吧。”
說着縮肩抖了抖,評價道,“肉麻。”
遲彌雪沒說什麽,彈了下煙灰,把煙叼回嘴裏,“我還以為你走了。”
賀承流插着兜靠在洗手臺邊,長腿交叉着說,“本來要走的。後面覺得人家醫院已經夠忙了,衛生間要是再鬧出什麽桃色緋聞,整改報告不得寫死。挺可憐的,就回來制裁你了。”
遲彌雪已經冷靜下來了,她吐出一口煙霧,擡擡手臂,“謝謝你的制裁。”
賀承流把腿一放,說,“不用謝。”
他揚揚下巴,“和你的男Alpha盡興,本少爺走了。”
“等等,”遲彌雪說,“這個‘男Alpha’,可能需要你幫忙。”
賀承流覺得意外。
做事情講究“永絕後患”的遲彌雪,從來不會輕易讓人介入的遲彌雪,會請他幫忙?天文氣象是不是又要有星星相撞了?
而且——
“你說幫,我就幫嗎?”
遲彌雪一愣,轉過身來,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說說看,什麽條件?”
賀承流說,“如果我讓你給我弄個元素學實驗室呢?”
遲彌雪看着他修巧的臉。
她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小金毛和他搭檔鬧掰了。
闫禮明這個人……
根據曼德給她的資料,他出身绮麗街區,他爸爸是有名的绮麗人,一開始是一個男Alpha的情人,後來為了錢,和男Alpha的妹妹在一起,最後被抛棄,死在绮麗區的一個雪夜裏,他從小和祖父母一起生活。他祖父讓他找個依靠,于是在往來绮麗區的人流裏找到一個最有錢的女Alpha,認作幹媽。
遲彌雪看到這裏的時候,就覺得有哪裏說不通。
再往下看,這個有錢的女Alpha叫做赫樊,四十來歲,是聯邦醫藥集團的老總,換男朋友跟換衣服一樣勤。根據其中一個男朋友透露,赫樊在船事上有虐待傾向,不見血不停手的那種。
這下遲彌雪才想到哪裏不對勁——
以赫樊的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如果各方面正常的話,完全不用到绮麗區去纾解需求,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正常人如果不是太過缺錢的話,根本不會用命換錢,她沒地方找纾解渠道,只能前往要錢不要命的绮麗區。
她不知道闫禮明是自願奉獻的,還是沒辦法的辦法。總之他不找賀承流的麻煩,她也不會管太多。
但現在來看,賀大少爺是堅定決裂,不想在他實驗室裏幹活了。
遲彌雪産生兩個推論。
要麽就是闫禮明給的報酬,賀大少爺不滿意。要麽就是他踩賀大少爺底線了。
無論哪種,現在的關鍵,是賀大少爺想找個實驗室。
她擡眼,在賀承流隐隐期待的矜傲視線裏開了口,“有是有……”
“你說!”賀承流看到希望,眼裏冒光。前面鬥嘴生氣什麽的都忘了,期待眼前的銀發天使繼續說下去。
遲彌雪:“我老師和師母在薩坦星有個秘密實驗室,不過環境不太好,設備也老舊。”
賀承流:“帶我去!這些都不是問題!”
有一間自己的實驗室簡直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可想了太久了!
“但賀元帥交代過我,嚴禁你接觸元素學。”遲彌雪眸光灼灼。
賀承流說,“她給你多少,我給你三倍!”
遲彌雪:……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賀承流眸光灰暗下來。
他像是重新認識遲彌雪一樣,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原本還想說點什麽,金發腦袋突然靈光一閃,薩坦星?那也不是完全需要靠她嘛。
——“嗯……”
賀承流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忽然聽見寂靜的空間裏突然傳來一聲悶哼。他吓一跳,猛地回神,問,“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遲彌雪指尖夾着煙,指了指隔間。
打練姐醒了。
賀承流問,“你的Alpha醒了?”
遲彌雪睇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言簡意赅,“打練姐。”
打練姐扶着門框起身,側身出來。
看見他們倆,覺得有點意外。
遲彌雪說,“在這兒待着,我去拿個醫用防護面具。”
遮遮臉上的傷。
白大褂也得重新拿一件,打練姐身上的已經被血染斑駁了。
她一走,空間裏只剩下賀承流和打練姐大眼瞪小眼。
兩人異口同聲,“你怎麽在這裏?”
賀承流:“……”
打練姐:“……”
賀承流皺起眉頭,“命真硬。”
打練姐視線掃過洗手臺上沒來得及收的抑制劑空管,揚揚下巴說,“有遲彌雪的硬嗎?”
賀承流立刻反應過來,臉上又爬上紅暈,他咬牙罵道,“下流!”
打練姐嗯哼笑了一聲:“我是說,我的命,有遲彌雪的命硬嗎?你是在想什麽?腦仁跟頭發一個顏色?”
賀承留攥起雙拳。
罵人的話在他舌根徘徊,久久罵不出來。
遲彌雪很快回來。
她看着賀承流殺氣騰騰的表情、快要冒煙的腦袋,就知道打練姐肯定沒憋什麽好話。
她讓打練姐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
親手幫她披白大褂。
披之前,遲彌雪探出修圓的拇指,不動聲色地摁上她的槍傷,輕飄飄問,“這麽嚴重?還沒好嗎?也是,受了這麽重的傷還不長記性,那可能是好不了了。”
打練姐吃疼,憤怒的視線撞進遲彌雪幽深的藍眸裏,一下子噤聲。
——她是在警告她不要逗賀承流。
指腹越摁越深,打練姐的病號服上冒出鮮豔血色。
她疼得額角冒出冷汗,咬着牙點點頭,“差不多得了,你還想不想知道那個落款和印鑒了?”
遲彌雪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眸色寒涼,“我已經不知道了這麽久,不在乎更久。”
說着,抽出一張新的,擦去打練姐傷口湧出來的血液,扔進下水道沖走。
打練姐喬裝打扮了下,跟着遲彌雪從樓梯下樓。
賀承流沒過問遲彌雪的打算,不願和她們同流合污,出了衛生間之後從電梯走。
一摟的出入口要進行虹膜檢測。
正常來說,賀承留他們這種“高等貴族”,是有專門的VIP通道的,無需進行虹膜檢測,但這個通道也只為這個人群服務,其他人都要老老實實走普通通道。
今天大少爺突發奇想,不想享受貴族待遇,要從員工通道離開。
奈何還要進行虹膜檢測。
賀大少爺心情極差,一腳踹爛檢測捕獲攝像頭,“什麽髒東西,也配采我的虹膜?”
可憐的檢測器遭受無妄之災,委屈得發出“吱哇吱哇”的警報,響得人天靈蓋發麻。
全副武裝的安保人員立刻趕來,連帶這兩名星警也向這邊小跑過來。
賀承流黑着張臉,淺金色頭發掩t映下,臉上寫着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煩躁感。仿佛再攔他一秒,他就要炸了整棟大樓。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能惹,只能安撫着他從VIP通道離開。
留下一地虹膜檢測器碎片組成的爛攤子。
恰逢醫護人員夜班下班,就診大廳裏的人越聚越多,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偏偏昨晚重要人員越獄,為了用虹膜檢測器集中采集數據,警方把并聯的通道改成串聯,這下好了,一臺壽終正寝了其他的也得跟着披麻戴孝,都癱瘓了。
眼見醫護人員逐漸不滿,安保部門向上請示,問說能不能用VIP通道先疏散一部分。
沒人敢做主,學校安防部長昨天被抓了,作為學校附屬醫院,沒有安防獨立權力,于是只能請示醫院院長。
醫院院長正在校長辦公室喝茶,壓低了聲音說了句“靈活機動”,就匆匆斷了通訊。
于是安保隊隊長做主,安排醫護人員從VIP通道離開。
這消息一出來,醫護人員埋怨歸埋怨,還是回更衣室換了白大褂和護士服,把常服拎在手裏,走VIP通道下班。
打練姐混在人群裏,原本還不太敢通過,在遲彌雪的視線下,硬着頭皮試試。
居然真的過了。
她回頭看向還在人群裏的遲彌雪,默契地一點頭,轉身走了。
醫院二樓的隔層臺上,一雙眼睛靜靜注視着這一切。
遲彌雪轉身,視線恰巧與那雙眼睛短兵相接。
是景亞。
唇角輕壓,她想,這事兒可能還不好處理。
再擡頭,景亞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與此同時,通訊器亮起。
賀承流留言:欠我一次。
遲彌雪輕輕勾了勾唇。再次望向隔層,不知道景亞看見了多少,得想個辦法盡快解決才行。
*
遲彌雪做這件事情,其實是冒着一定風險的。
即使她排查過監控位置,也難保有心人舉報,比如景亞。而且在男Alpha的衛生間裏待了太久,賀承流脾氣早不發晚不發,偏偏打練姐失蹤了他才踢壞虹膜采集系統,稍微有點邏輯的人也能把這些串聯起來推論出真相。
她平卧在病床上,大拇指摩挲着食指關節,一下又一下。
通訊器又亮了。
這次發視訊的是尤清邁。
尤清邁戴着個墨鏡,靠在飛行器駕駛座上,聲音清朗。簡單貧了幾句以後,她問到重點——
“你們家賀大少爺在你那兒嗎?”
遲彌雪說,“沒有。”
她擰眉,“你怎麽忽然問他?”
尤清邁無奈地往旁邊側了一眼,拖着長音說,“還不是因為有人闖禍了——”
她把淩晨在LD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遲彌雪眯了眯眸,“你是說,闫禮明讓黎棄繼續發帖子?”
她聲音驟然冰涼,一面點開論壇,一面問,“發了嗎?”
一旁的楊梅腦袋吓得直接冒出來,“沒有沒有。”黎棄說,“我沒有發,我連編輯都沒編輯。你說得對,承流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背刺他。我原本也是想着如果小闫再給我發消息的話,我就直接跟你說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看着遲彌雪沒有表情的側臉,不敢繼續說下去。
尤清邁接過他的話茬,解釋道,“賀大少爺用小黎的通訊器回複以後,闫禮明發了很多消息進來,你看看。”
說着,指尖一劃,把闫禮明的消息轉發過來。
遲彌雪看了眼。
大致意思就是他過得人不人鬼不鬼,讓賀承流可憐他,然後是約見,希望見見賀承流當面說清楚。最後一條是說,如果賀承流不答應的話,他幹媽不會放過他的。
遲彌雪看着看着,眸底越來越濃。
尤清邁看她神色,問,“打算怎麽辦?”
遲彌雪沒說話。
她今天和賀承流相處了三個小時,他愣是一句都沒說,從他的表情裏也捉摸不出他不開心的痕跡,又或許是她忽視了。
現在想起來,他只有一個行為反常得不像話——
天沒亮就來敦行星了。還是來找她的。
遲彌雪陷入深深的沉默。
後面尤清邁說什麽,她沒怎麽在聽。
*
遲彌雪給賀承流點了通訊,他在休息室裏,好像正在編輯什麽東西,心不在焉地應着話。
遲彌雪觀察他的神色,從垂着的眼皮,到挺翹的鼻尖,再到紅潤的嘴唇,沒有哪個地方能透露出被背刺的傷感。
明明平時遇到點什麽事就炸毛,現在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
看來是真傷着了。
易感期算是一波三折地過了,激素恢複正常水平,數據指标完全達标。
遲彌雪辦完手續出院的時候,尤清邁剛到醫院門口,手裏提着一些稀有水果和一瓶酒。
遲彌雪:……
來醫院提酒,很符合尤大小姐的風格。
黎棄躲在尤大小姐身後,畏畏縮縮。
遲彌雪看都懶得看,對尤清邁說,“心意收到了,回去吧。”
尤清邁一看,就知道這關不好過。
“別介,”她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黎棄,自己迎上前來,長臂一收,攬住遲彌雪肩膀,“都這麽久沒見了,不想好好看看我?”
她說,“我來也是想跟你說,劉易斯被星警拘留了。”
她聚攏三個指頭,說,“非法入室,沒有證據,但得關七天。”
遲彌雪說,“他的事情和我無關。”
尤清邁站住了腳,收回手臂。
晨曦下,她的唇釘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她說,“他以為你來首都星,是為了找親生父母。所以借着送客人回家的機會,進一個醫生家裏,摸了人家書房智腦,試圖找看看當年的出生記錄。”
她說着,抽出細長的香煙,分了遲彌雪一支。
遲彌雪實在不想評價這種行為有多蠢,她狠狠吐出一口煙霧,側過臉來,“你轉告他,少做點自我感動的事。還有,別壞我的事,否則我不介意殺了他。”
說完,又吸着臉頰抽了一口,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擡腿離開。
尤清邁看着她遠去的背影,轉頭對黎棄說,“別往心裏去,她就這樣,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
說着,視線落在那抹喊打喊殺的背影上,夾着香煙,默默抽着。
這是周末的第一天。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賀承留都很忙,遲彌雪給他發通訊都很少接通,偶爾接通,他也會扔下一句:你周末不是放假嗎?少管我。
然後就猝不及防點斷了。
遲彌雪看他狀态還行,偶爾那雙眼睛裏還閃爍着興奮的光芒,也就作罷。
就是他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背景總覺得有點熟悉。
這兩天打練姐就在素質拓展中心的衛生間待着——
周末很少有學生在校,有也會在圖書館或者社會學交友廳。
要是餓了,她就半夜摸到格鬥場整點能量補充劑。
有天晚上,她餓得老眼昏花,聽見格鬥場裏有人在“嘭嘭”揍沙包,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出來一看,不是賀承流又是誰。
她用貓兒聲喊了句他的名字。
賀承流吓了一跳,瞬間警覺,“誰?!”
打練姐見真是他,扶着牆壁出來,問說,“你怎麽這麽晚還在這兒?”
賀承流聽聲音認出是打練姐,轉身繼續給了沙包一拳,“我還沒問你怎麽在這兒呢?”
打練姐說,“我在等遲彌雪,她去給我安排地方了。”
賀承流沒停下打沙包的手,邊打邊說,“什麽地方安排到現在還沒安排出來?”
“不知道。”打練姐聳聳肩,從櫥櫃摸出瓶能量補充膠囊,打開嗑了一顆。
“你要來一顆嗎?”她嚼吧嚼吧,問,“怎麽這麽晚還在這兒?不開心?”
賀承流脫了拳套,從包裏抽出毛巾擦汗。
“你有朋友嗎?”
“我沒有。”打練姐,“你也沒有朋友嗎?”
賀承流擦汗的手一頓,說,“沒有。”
打練姐說,“遲彌雪不算是你朋友嗎?”
提起她,賀承流才想起好像也是兩天沒見面了。
他嗤了聲,“她算什麽朋友?”
“拜托!我的小老弟,她都那樣為你着想了,還不算你朋友啊?”
“她?為我着想?嘁——”
打練姐見有人質疑她的判斷,一下子來勁了,“你還別不信。我之所以到現在都沒被送走,就是因為她不想把你扯進來。窩藏嫌疑人,雖然我很不願意用這三個字說我自己,但事實就是這樣,窩藏我的人,大概率是要和我在監獄含淚相見的。原本我提議,讓你找個地方,随便什麽私人星島啊獨棟別墅啊哪怕是私人艦艇,對你來說還不是撒撒水的事兒,也沒人敢查你,我也安全,可她不願意,不是怕把t你牽連進來是什麽?我說句實話,在這個星際,你辦事兒雖然未必有她牢靠,但也比她容易得多。”
賀承流擦汗的動作緩了許多。
他垂頭,“也許是覺得我不一定會答應她,她不想費這個口舌。”
正是沒當他是朋友,所以才沒說的吧。
“啧,那行,當我沒說。”打練姐又啃了個壓縮餅幹,回去了,“她說一會兒來接我,就此別過了賀少。”
“哦對了,”打練姐退了兩步出來,說,“這麽算的話,我也許還算是有朋友,半個。遲彌雪勉強算是半個朋友吧。”
她聳聳肩,走進黑暗裏。
賀承流沒說話,提着包離開素質拓展中心。
他有事要做,沒心思想這些。
*
傍晚時分,一架側舷标着“H”飛行器離開敦行星,往薩坦星的方向而去。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另一架側舷标着“H”的騷包飛行器也離開了,軌跡也是延伸向薩坦星方向。
薩坦星。
遲彌雪雖然不是流放犯,但因為曾經當過,因此準入中心還留存着她的數據。
飛行器降落在星軌宿舍樓前。
也許是這兩天同樣的飛行器來過太多趟,都沒留下什麽八卦,因此這回流放犯們興致缺缺,都沒出來湊熱鬧。有一兩個探了個頭,見還是“H”家的,就又縮了回去。
遲彌雪帶着醫生裝束的打練姐上樓。
她走到名為“布朗夫人”的宿舍前,伸手輸入生物信息,門鎖“咔噠”一聲,打開了。
這裏遲彌雪已經整理過,到處都很整潔。
該收的東西都已經收了,“東邊的兩間房間,一間實驗室一間卧房,你不能進,其他的随意。”
打練姐轉了一圈,發現這間宿舍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連廚房都有。冰箱已經被遲彌雪塞滿了菜,足夠她吃一個星期的量。于是滿意地癱下了。
突然,外面又響起生物信息認證的聲音。
遲彌雪和打練姐對視一眼,迅速關了燈。打練姐撤進廚房拿了把菜刀,遲彌雪則是緊緊盯着那扇門,仔細回想這兩天時間裏,她有沒有哪個關鍵節點沒打通,導致被人跟蹤到這裏。
“咔噠”一聲。
門被緩緩推了進來。
外面的光把來者的身影拉得很長。
一、二、三!
遲彌雪一個閃身上前,掐住來者的喉嚨,一腳将門踢關,迅速将人抵到門上,“不許出聲!”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說!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誰給你錄的生物信息?”
賀承流呼吸漸漸短了,他使勁掰着她漸漸收緊的手。
“遲……是……我……”
遲彌雪一愣。
賀承流?
伸手開燈,眼前的金發琥珀眸,憋紅的一張臉,不是賀承流又是誰?
打練姐舉着刀從廚房裏走出來,見是他才垂手放下,“吓死我了。賀少,你來幹嘛?”
賀承流下意識看了眼遲彌雪。
遲彌雪心裏立刻了然。
他是為了裏面那間實驗室來的。她在醫院的時候提過一嘴,後面她沒答應,還以為沒下文了。現在看來,他應該是叫曼德給他弄的,曼德狗腿習慣了,又不知道賀岚禁止他接觸元素學——知道了他也會當不知道,先把這腳捧了再說。
這就是賀承流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遲彌雪眼眸深深黯了下去。
曼德,連老師的實驗室都能拿來拍中樞區的馬屁。
不意外,早該知道他這副德行了不是嗎?
打練姐肚子咕嚕叫了兩聲。
“你們,”她見氣氛不對,舉着刀問,“有誰會做飯嗎?”
沒人理她。
賀承流看着遲彌雪的眼睛,問,“你打算把她安頓在這裏?”
遲彌雪說,“是。所以你的實驗室要另外找地方。”
賀承流說,“如果我不呢?”
遲彌雪擡眸,眼中迸射出淩厲視線,“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打練姐向賀承流使眼色,意思是: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她就是不想讓你冒險。
賀承流眼尾餘光瞥見,恍若未聞。
他用視線靜靜描摹着她的輪廓,半晌,拿過打練姐手裏的刀,鑽進廚房。
打練姐欣喜若狂,“我去,你這金尊玉貴的大少爺,居然還會做飯啊!那我可就洗手等着了啊!”
然而大半天過去,外星雲的娛樂場都開始營業了,賀大少爺還在廚房裏。
遲彌雪抱胸靠在門邊,看他拿着鑷子,一絲不茍地剝離着楊梅果肉,擺盤,剝離,輕輕擺上……
她擡手捏了捏額角,終于忍不住套上圍裙,從冰箱裏拿出一條魚。
賀大少爺瞥了眼,“這種魚會腥,我不吃。”
遲彌雪置若罔聞,洗淨,劃出花紋,切蔥蒜,燒油,下鍋。
下鍋的那一瞬間,油“唰”地濺出老遠。
“我靠!”
精致擺盤的賀大少爺吓了一個猛跳,飛速彈到遲彌雪身後。
遲彌雪低頭,看着腰上環過來的那截肌理修健的手臂,那手上還舉着支尖銳的剝離鑷子。
遲彌雪:……
一陣沉默。
賀承流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猛一個松了手臂。
他自然地走回精致楊梅面前,“那個,我只是鍛煉一下能力。”
具體什麽能力,他說不出來。
……遲彌雪把魚翻了個面,側過臉看他,等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賀承流又沉默了一瞬,他自己都笑了。
遲彌雪的視線還不撤開。
他氣急敗壞,“幹嘛!”
“幹。”
“遲彌雪!!”
氤氲的光線下,他的臉好像冒着熱意。他手上沾着水彈了遲彌雪一臉,從來不可一世人見人怕的臉上笑意漾開,盛放淺淺梨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