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傷自尊
傷自尊
喝醉酒的遲彌雪又好玩又可惡又可憐。
當她再次啃上胸口的時候, 賀承流已經木着張生無可戀的臉,任由她胡作非為了好一陣子。
中間難受是肯定的。
他确定自己是個正常的Omega。
除此之外,他這個感覺也讓他覺得格外奇怪——
被一個Alpha鉗住上嘴啃, 他覺得自己有點像是被拔了毛串起來烤的烤乳鴿。偏偏食客啃的還只有烤乳鴿發柴的鴿胸肉。
他低頭看着埋在胸前的銀白腦袋, 有種想從天靈蓋給她一拳的沖動。
不過就像前面說的。
一個不行的Alpha是很可憐的。
賀承流把前前後後的事情都串了起來,包括但不限于她不讓他與打練姐共同分享薩坦星宿舍的事情——
一個人在某些方面有所缺陷, 就會想在其他方面做得盡善盡美。尤其是工作和私事更要泾渭分明, 這樣事态就不會失控。
遲彌雪的工作就是他。
打練姐就和她的私事有關。
他其實是很好奇的, 遲彌雪為什麽要救打練姐?關于這件事,他從她們倆的談話裏聽到了一耳朵, 沒聽全, 大概就是打練姐被注射了某種不知名元素,遲彌雪在追查元素來源。
從他專業的角度來看, 打練姐目前來看體格越來越好, 實際上是很不健康的,她情緒失控的時間越來越多, 很難控制自己的破壞欲望, 臉上已經沒什麽血色,像傳說中一些富商豢養的行屍走肉雇傭兵,壽命短, 但戰鬥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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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遲彌雪只是為了知道元素來源,那麽她知道以後,打練姐的存在, 對她來說就是既危險又麻煩。
遲彌雪會怎麽處理她呢?
嘶——
“烤乳鴿”先生的鴿胸肉驟然發疼,低頭一看, 胸口濕了兩大塊,“血滴”一覽無遺。
這種樣子, 一會兒怎麽出去?
無語,氣t炸,想暴揍遲彌雪。
琥珀色眼眸裏怒火熊熊燃燒,他視線一錯,對上一雙寫着不滿的藍色眼眸。
原來是他神思漂移,“食客”女士察覺到了。
“食客”女士問,“你怎麽不哼哼了?”
“烤乳鴿”先生:?
她若有所思地皺皺眉,盯着他的胸膛,“是我不夠用力嗎?”
賀承流:??!!
遲彌雪!!!
白皙的臉上迅速蹿紅,怒火快把他燒成真正的烤乳鴿了。他咬牙切齒,蹬出長腿以示憤怒。
“再胡說就把你頭擰掉!”
酒瓶應景地倒在地上,“呱啦啦”滾到牆角,铛的一聲,停下了。
遲彌雪凝望着他兇巴巴的視線,半晌憋出一句:“哪個頭?”
賀承流:“你能有幾個頭?!”
話沒說完,他就意識到問題了,想收住話音沒來得及收,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她能、能有幾個頭,也不過就那幾個……
長睫撲閃,他不自然地垂下視線,眼觀鼻鼻觀心。
賀承流臉上更熱了。
胸口濕答答的,滾|燙熱意把濕|潤的氣息蒸騰出一種黏|膩的感覺,又熱又癢。
感官好像被放大了。
胸口傳來的感覺鑽入心底,傳入四肢百骸,在後頸和腹|下彙聚成奇怪的感覺。
賀承流無法形容那種感受。
舒适又不舒适。
渴望又害怕。
只覺得整個人近乎空洞,像深不見底的洞穴裏有什麽不知名的種子在生根發芽,他現在的感受就是種子要破土而出的那一剎那。好像使點勁就能幫種子頂開殼衣,讓新苗肆意生長。可要使勁兒的時候卻又無法準确找到種子的位置,只覺得它在深處最裏面,卻又不知道具體在哪裏。
需要借用什麽工具才能具體探知。
空氣裏溢出龍井茶香,融入混沌的酒意裏,是自成一格的清新和香醇。
他艱難地呼吸着。
揚起下巴,微微張着唇,試圖讓呼吸道更順暢一些。
“食客”女士不滿足于鴿胸肉,順着往上,落在“烤乳鴿”先生那截白皙纖長的脖頸。
溫熱的呼吸噴|薄,激起一層顫栗。
“嗯……”
“烤乳鴿”先生下意識阖上雙唇,喉結滾動,發出一聲餘韻悠長的悶哼。
“食客”的吻,滾燙又細密。
慢條斯理,偶爾還伸出舌尖,在他皮膚上掃蕩。
她把下巴擱在他肩上。
長臂繞過他的後背,修長的手指攀岩而上,摩挲着那塊發熱的腺體。
指腹輕觸的剎那,賀承流悶哼一聲,發出喘|息。
難受的感覺好像稍有緩解。
那截手指摩挲的力度越來越重,他就更加輕松了一些。
額角冒出細密的汗珠,他垂眸看眼前漂亮的銀發,視線近乎迷離。
那頭銀發太美了,柔軟堅韌,是熱意滾燙的沙漠裏難得的冰涼雪意。他沒有忍住,俯身用唇掠起柔軟的發絲。
忽而後頸的手指一個用力,他猛地揚起脖頸,恰到好處地把胸膛送到她面前。
紅唇,指腹。
雙管齊下。
他幾乎承受不住。
唇口微張,喉間溢出一聲悠長聲韻。
鮮嫩的唇上還沾着她銀白的發絲,有色的燈光旋轉,把兩人照得忽明忽暗,像海上起伏的帆船。
他的心短暫停滞了下,而後更狂猛地撞擊着胸腔。就在他以為今晚将把黎棄的話付諸行動,完成第一節ABO生理實踐課的時候,後頸的手指忽然輕柔起來。
遲彌雪的臉貼到他胸膛上,蹭了蹭。
繞在他身後的手臂垂落下來了。
鉗着他的雙腿也稍稍放松。
新鮮空氣灌入肺部,賀承流呼吸順暢了些。
遲彌雪良心發現了?
他垂頭一看,銀白腦袋靠在她胸膛上,均勻地呼吸了起來。
睡……睡着了?!
不是,幹這種事還能睡着?
靠!!
遲彌雪幹這種事的時候睡着了!
她是不是真的不行?!
也是,剛剛才分析過,她不行。
怎麽就忘了呢!
啊啊啊!
賀承流抓亂一頭金發,不敢置信。剛剛實踐得有多用心,現在就有多煩!
胸膛上傳來“沉睡的重量”。
他後槽牙一磨,擡手一搡,把人掀到沙發上,自己起身。
腿都麻了。
他蹦了兩下,堪堪穩住。
又一記憤恨的目光射向始作俑者。
然而始作俑者側倒在沙發上,“海棠春睡”,人事不省。
他看了半晌,看她銀發垂落,剛剛在他唇畔上停留過的發絲,現在貼在她泛紅的臉頰上。
這種感覺很奇怪。
就像他借着發絲的東風,輕輕吻了吻她的臉。
什麽鬼!
賀承流猛吓一跳,他在想什麽?
他怎麽可能想吻她?
遲彌雪!!!
他咬牙切齒。
猛踢一腳酒瓶,轉身就要往外走。
沒走兩步,忽然又想起胸前的T恤都濕了,瞥見胸前兩點“血滴”的剎那,他真的有想殺了遲彌雪的心!
通訊發出微光。
是黎棄的留言。
他貼心地把換洗衣物放到了酒艙的傳輸格子裏。附言:第一次不要太久。
賀承流眼皮猛跳了兩下。如果眼神能幻化成射線使宇宙爆炸,那現在的克懷恩星際都會成為星際廢墟。
傳輸格子“咔噠”一聲,傳輸到位,中斷他“宇宙爆炸級”的射線。
他利落走到格子邊,拿出幹淨衣裳換上。
衣服是普通的T恤,還蠻寬松。材質不太好,有點硬,但總算不會濕答答的。
他抽了兩張擦手紙,從衣襟下勾回來,把濕|漉|漉的地方擦幹。
回頭一看,遲彌雪還歪在沙發上,腿在地上,上本身在沙發裏,整個人扭成麻花。
賀承流咬牙切齒。
如果真有因果報應一說,他上輩子應該是個殺豬狂魔,這輩子才會攤上這麽一個陪讀。
他走到沙發邊上,俯身将她兩條腿撈起來,往沙發上一扔,然後把她的姿勢擺得好。
遲彌雪一無所知,“嗯”了一聲,把四肢挪騰到最舒服的位置,唯有眉頭微微蹙着,其他身體部位倒是睡得十分安詳。
賀承流忍下騎在她臉上狂揍的沖動,在空氣中混亂出拳,一頓暴揍後,轉身出艙。
尤清邁和黎棄還在吧臺上,見他出來,兩個人都露出意外的神色。
尤清邁發出疑問,“這麽快?”
看不出來老大平時那樣,這事兒上居然這樣?
還是沒幹?
賀承流走出來,一把坐到吧臺前的高椅上,臉色不太好看。
尤清邁看他臉上還殘留着異樣餘韻,心裏想:應該是幹了,就是太快了,所以賀少爺才這麽不高興。
有的Omega對那事很有要求,老大經驗不怎麽豐富,有時候是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改天得發點“精神食糧”讓老大補習補習。
想着,她臉上揚起一個掩飾性笑意,問賀承流:“賀少爺喝酒嗎?”
黎棄忙說,“他喝氣泡酒。”
說完,也不敢和他對視,轉身就要忙自己的去。
賀承流的視線落在吧臺的晶屏上,沉默了有一會兒。
“她當時打你,是因為你發帖的事情嗎?”
他的聲音很輕,很淡,不帶有任何情緒。
尤清邁在邊上擡眸看了一眼,發現他臉上也沒有表情。酒吧的燈光斜斜打過來,勾勒出他絕美的輪廓,金黃色的頭發此時好像會發光,映得他膚色更加白皙,誰是吹彈可破也不為過。
這種語調很熟悉,很像遲彌雪。
尤清邁沒有說話,借口要去巡一遍,就離開了吧臺。
黎棄被他問得脊背僵直,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他動了動嘴唇,想好好解釋一下上次的事情,可該解釋的都解釋過了。他頹喪地垂下頭,“嗯”了一聲,回答賀承流的問題,“我記得很清楚,她當時警告我,‘他沒有受到傷害不代表他不會受到傷害,不要再做背刺他的事情’。我……”
他轉過身來,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經是很懼怕她,可是來了LD以後,我才意識到從前我的行為有多荒唐可笑。”
他垂着眼,眼睫輕輕顫動着,手在搖酒器上摳了又摳,“老板告訴我,人再窮志不能短,沒錢不算什麽,背刺朋友才是人性真正堕落的開始。她們倆說的都一樣。我才真正領悟到,你有沒有受到傷害,能不能規避傷害,是你的能力,但是對你造成隐形傷害的行為,絕對不能出自朋友的手。”
“有時候,”黎棄壓下喉間的哽咽,“有時候,監獄出來的人未必道德敗壞,至少我遇到的她們,比過去的我都高尚。”
“承流,過去的事情真的對不起。”
他往後退了一步,鄭重地道歉。
賀承流看着他那顆頭發日益茂盛的腦袋,久久沒有挪開。原來是這樣。原來她那天說的是“沒有受到傷害t不代表他不會受到傷害”,而不是因為黎棄的出言不遜去找他的麻煩。
說來,她幫他“讨回公道”以後,他做了什麽呢?讓曼德等着帶她回薩坦星。
賀承流收回目光。
他說,“我口渴了,給我調杯酒吧。”
鞠着躬的人身體一僵,随即猛然擡起頭來,眼裏迸射出失而複得的若狂欣喜。
他手忙腳亂。
碰倒了調酒器,又碰到了酒瓶。
賀承流看着滿臺狼藉,又看向黎棄那張頗有些着急的臉,突然笑了笑。
他軟了脊背靠在椅背上,仰起下巴看設計精良的天花板,“你這個工作,是那個劉易斯給你找的?”
黎棄他一邊量酒一邊說,“我原本以為是,後來老板告訴我,如果遲老大不點頭的話,她也不會放我進來。”
他總算找回點手感,行雲流水之間,一杯草莓起泡酒就調好了,手指一推,送到賀承流眼前。
賀承流收回視線,看着草莓起泡酒發起呆。
這杯酒紅得很顯眼,相當有光澤,看着就清涼解渴。很像她涼涼的唇瓣。
他想起那兩片唇瓣微微張開,輕擦過胸口;想起唇瓣停留在腺體附近,輕抿摩挲。他覺得胸口癢癢的,被遲彌雪啃過的兩滴“血”漸漸有了發石更的趨勢。
紅色蔓延上耳尖。
賀承流覺得自己病了。
以前是心髒病,現在是心髒病加亂腦症。
酒順着吸管入口,綿密的氣泡在口腔炸開,軟爛的草莓在嘴裏融化,他抿了抿唇,說,“你越來越厲害了。”
黎棄剛擦完手,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他剛想說沒有沒有,忽然想到了什麽,神色陡然嚴肅起來,湊過來說,“闫禮明最近有沒有聯系你?”
提起他,賀承流喝酒的動作一頓,說,“沒有。”
黎棄說,“他前幾天還聯系過我,讓我在中間調停,想讓我帶他跟你見一面,還打聽我上班的地方。我看他的情況,眼裏沒什麽生氣,蜷縮在床上,一直發抖,感覺不是很好……我不是幫他說話哈!我就是把我知道的跟你說。”
賀承流“嗯”了一聲。
他回想起那天晚上接到的視訊,那時候他被他幹媽折磨成那個樣子,大概也知道他最近的日子不好過。
他幹媽,好像是叫赫樊吧?聯邦醫藥集團的老總。
她想從打練姐身上提取元素?為什麽?
而且手段還這麽……殘忍,看起來不像是提取玩玩的樣子。
景亞、打練姐、闫禮明。
還有遲彌雪。
她們背後站着的勢力分別是旅游業巨頭、敦行星安防、醫藥集團,和……遲彌雪背後的勢力又是什麽?
賀承流恍然意識到,相處了這麽久,他對于遲彌雪的真實目的還一無所知。
這會是一場血肉飛揚的拉鋸與角逐。
“遲彌雪就在這裏過夜吧,不要告訴她我來過,”賀承流推離酒杯,站起身來。
黎棄緊張地往酒裏探了一眼,“不合口味嗎?”
“沒有,”賀承流背對着他,頓了頓,他垂眼看身上的衣服,說,“失去你這個朋友的話,我會比現在難過很多。”
黎棄的眼淚還是沒有忍住,流了滿面。
淚雨朦胧裏,他盡力讓自己揚起一抹笑意,忍住喉嚨的酸楚,說,“真的、真的謝謝你,承流。”
賀承流,星際元帥唯一的兒子。
對朋友的定義從不來源于高高在上的階級和淵博如海的學識,他站在臺階之上,願意和泥濘裏狼狽的他成為……“朋友”。
黎棄泣不成聲。
賀承流走出LD,呼吸着從各個酒吧裏飄出來的混雜酒香,聽着耳邊山海沸騰的喧鬧,突然就釋懷了。
他還有萬裏路要走。
不能羁絆于情愛,要自由。
他突然覺得輕盈。
通訊亮起微光。
景亞發來的。
他想邀請遲彌雪去邀游星參加開幕宴會,但她要求闫禮明得去,闫禮明要求賀承流得去,所以他就來找賀承流了。
賀承流沒做回複,關了通訊。
他回中樞區換了一架樸素的飛行器,連夜去往薩坦星。
*
遲彌雪醒來的時候,是在尤清邁私人艙的床上。
窗簾拉得很嚴實,空氣裏殘餘着苦艾的甘香。遲彌雪聞到這熟悉的氣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在哪裏。
她們以前同一間監房,尤清邁每天在床上做點什麽動靜她都知道,有時候被她的信息素“騷擾”得受不了,就讓她消停點。尤清邁說自己動手的次數多了傷身,一直沒動手也傷身。遲彌雪就不講話了。
破習慣。
她撐着後肘起身,全身上下的肌肉顯然不太支持,酸軟得像是健身過度,尤其是大腿靠裏的位置。
……
尤清邁的酒還能這麽傷肌肉的?
她下床,揉着自己的腦袋走出來。
尤清邁正在重設花草淋養器的程序,聽見動靜回過頭來,說,“醒了?是不是要老實從寬,讓我聽聽發生了什麽事,還能讓你買醉?”
在她饒有興味的視線裏,遲彌雪繞進衛生間洗漱,順手關上了門。
尤清邁:……
她看着那扇關上的門,心想下次要不還是拆了吧。
遲彌雪順便洗了個澡。
擦着頭發出來的時候,問尤清邁說,“你去探望過劉易斯嗎?”
尤清邁見她問起這事兒,也不八卦她的了,停下重設程序的手,轉過身來說,“去過一次,有個熟人。”
“他狀态怎麽樣?”
尤清邁倒了杯水給她,“目前倒是還好,不過我去會見的時候,剛擡出去一個,看那身形,估計沒少練,那樣的都死了,我看還是得早點把他弄出來。裏面還有很多一看就是練家子的,那聲音,一邊吼一邊掰鐵栅欄,我耳膜都要裂了。”
遲彌雪蹙起眉頭。
尤清邁說,“我聽說最近進去的很多都是大塊頭。你有聽到什麽風聲嗎?別特麽是趁着賀元帥出門,要在首都星這一塊兒發動什麽暴|亂,那就是真恐怖了,我小店還開不開了?”
遲彌雪眼尾一跳,不知道在想什麽,眉骨越壓越低,眸色越來越沉,像是遠洋深處毫無星光的黑洞。
她把杯子裏的水喝完,說,“劉易斯單獨關押的嗎?”
“嗯,”尤清邁說,“進去的這一撥,就他一個小雞崽,能不單獨關押嗎?不然萬一有點什麽還要走一堆程序。”
“單獨關押就不用管他。”遲彌雪說,“你跑勤點,那些人多會看菜下碟你知道。”
尤清邁明白她的意思。
——被拘留的人要是沒人關照,監看所的人就沒東西撈,态度就會差點。劉易斯統共也就關押七天,她多跑兩趟,他就出來了,犯不着大動幹戈地幹嘛幹嘛,還能給他一個教訓。
“嗯,”她點點頭,“遵命。”
咧開嘴剛要逗趣,打聽打聽昨晚的事,一陣刺疼從嘴角傳來,讓她猝不及防,龇牙咧嘴。
“嘶——”
她擡手摁了摁唇角。
遲彌雪剛要問她嘴角的淤青怎麽回事,她就老實交代,“昨晚有人鬧事,出面阻止了下。我跟你說,我要是出面,那倆炸藥桶指定你死我活。”
“你什麽時候退步成這樣?還能挨打。”
“你是不知道,”尤清邁頗為不服,“那倆,肌肉這麽大!我要不是後來報警了,他們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沒管你什麽後果的。”
遲彌雪擰眉。
“店裏的東西被砸壞了?”
“你怎麽知道,”尤清邁說,“也是算我倒黴,就那個獨立艙,破了兩個大洞,送去維修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送回來。”
這路數……讓遲彌雪不得不想起那天打練姐和她打架的時候。
根據打練姐後來的說法,那個時候她是完全沒有意識的,唯一的邏輯就是對方得死。死了這事兒就了了。沒有別的權衡利弊的說法。
“那兩個人現在呢?”
尤清邁聳聳肩,“不知道,監看所吧。”
“走,去看看劉易斯吧。”
*
遲彌雪去了趟監看所。
前往看望劉易斯的路上,路過了六個監房。和尤清邁說的大差不差,這六個監房裏鎖着的都是大塊頭,一個個像是上場的鬥雞,怒氣熊熊,提着肩膀,喘着粗氣,狠狠盯着外面走過的人。
關押的閘門大多數都已經明顯變形,嚴重的還臨時加了防越獄的機器人守衛。
劉易斯見遲彌雪來,整個人顯得破碎不堪,又哭又笑。
遲彌雪沒有理會太多,只讓他安分守己,安心等着出看守所,把之前讓尤清邁轉述的話又說了一遍。
劉易斯恍若未聞,不斷呢喃,“你心裏還是有我的,你心裏還是有我的。”
遲彌雪重申,“僅僅是朋友。從前是,以後也是。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我們連朋友都t做不成。”
尤清邁抿抿唇。
她覺得遲彌雪有點殘忍。
可又轉念一想,這才是她。
出了監看所之後,遲彌雪接到賀承流急訊,說打練姐好像快不行了。
遲彌雪眉頭一皺,擡步就往飛行器走。
忽而腳步一頓,鑽入邊上的藥店。
面對琳琅滿目的藥品,她也不知道買什麽,于是各種都買了一些,付款的時候,瞥見藥品的研發單位是赫樊的醫藥集團,壓了壓眉眼,轉身去換藥。
遲彌雪抵達薩坦星,推門而入的時候,打練姐正趴在地上嘔腹水。
她嘔出來的東西是黑青色的,全是液體,沒有任何食物殘渣。空氣裏充滿腐爛的味道,液體蜿蜒漫了一地,賀承流蹲在她身邊掐着她的人中。
還戴着實驗手套的手被黑青色液體打濕。
遲彌雪把藥放在一邊,蹲身将人扶坐起來,靠在藤椅腳上。
她扒拉着藥,每個都看了遍,每個都不知道能不能用。
賀承流從她手裏取過藥袋,低頭扒拉出一支注射液,利落地做好所有準備工作。
眼見針頭就要紮入打練姐肉裏,他突然頓住,握着注射劑的手用力到發抖。他擡眼看着難受的打練姐,又轉頭看向遲彌雪。
這一針下去,不知道是死是活。
畢竟打練姐的身體狀況,連敦行星的醫生都沒辦法下什麽救治論斷。
遲彌雪看向垂着腦袋、時不時嘔出黑青色液體的打練姐,臉色發沉,“注射。”
賀承流聽見這句話,像吃了定心丸。
他咬咬牙,把針管紮入打練姐粗壯的手臂。
賀承流看了下她的反應,沒有任何異樣,應該對症。于是又找出兩瓶,看了看說明,拆開,喂入她嘴裏。
空氣凝固,時間沉寂漫長,像在永夜裏煎熬。
打練姐不嘔黑水了。
賀承流又觀察了會兒,這才緩緩起身,坐到一旁。
煞白的臉終于回複了一點血色,剛剛給打練姐注射藥劑的手卻忍不住顫抖。良久,他把臉埋進手心裏,一句話都沒有說。
打練姐的狀況好像有所好轉。
突然,她發出一聲悶哼,随即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嘴裏大量大量地湧出鮮血。
賀承流直接撲到她身邊,難以置信地按着打練姐的肩膀,渾然不顧鮮血噴濺在他實驗服上,指節用力到發白。
遲彌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賀承流。
他緊緊抓着打練姐的肩膀,淚流滿面,無助地搖着頭,“你別死,你不許死。鞑練潔,”他喊着打練姐的名字,“你不能死,不許,不許!”
他翻出剛剛喂她吃的那兩種藥,沾着血的手顫抖着,翻閱着晶屏上顯示出來的說明書。沾了液體的手觸感不靈,他就在身上擦了又擦,可惜實驗服質地光滑,血無法擦幹淨。
他倔強地擦着。
眼淚默默流了滿臉。
遲彌雪抓住他的手,在她身上擦幹淨,握着去翻閱晶屏。
她能感受到手心裏傳來的無法控制的細密顫抖。
她看着賀承流的側臉。
他的父親,當時也是這麽過世的嗎?
藥沒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錯。
打練姐突然不吐了。
賀承流緊張地橫過手來,探她的鼻息。
可他的手止不住顫動,完全無法準确探知。遲彌雪把打練姐的生物芯片插入一旁的生命監測儀,不一會兒,沉寂許久的老舊監測儀抖了抖灰,重新上崗,顯示出打練姐的各項生命指标。
直到這一刻,賀承流才如蒙大赦,往後癱坐在地上,很久很久。
打練姐緩緩回過神來,朦胧的視線裏,賀承流與遲彌雪坐在她身前,很近很近的地方。她頹然笑了笑,忍住胃裏的刺痛,虛弱地說,“放心,死不了。”
地上的血漫向黑青色液體,明明不相融,鮮紅的血液卻張開懷抱,緩緩蔓延,把黑青色液體包裹在內。
賀承流啞着嗓音說,“我要提純她體內的元素。”
他還在默默流着眼淚。
遲彌雪說,“會有風險。”
很多風險。
比如一個防護不當,變成下一個打練姐;比如被警方知曉,和打練姐一起锒铛入獄;比如被資本背後的那股勢力盯上,前面的汪洋大海,就不知道會遇見什麽血盆大口和驚濤駭浪了。
賀承流搖搖頭,說,“我不怕。”
他轉過頭來,看着遲彌雪,認真說,“我不怕,一點都不怕。只要你們都活着。”
這一刻,遲彌雪才知道,生命對于賀承流而言,有千斤之重。他能接受事實,接受親人的離開,可不能接受往事重演。
賀承流的眼睛哭得發紅。
可眼淚還是默默流了下來。
——他的父親死的時候,和現在的打練姐一模一樣。
兩個人把打練姐扶回卧室,賀承流先去洗澡換衣服,隔了很久回來,眼睛更紅了。
遲彌雪看在眼裏,沒有說話,讓賀承流在這裏照顧她,轉身到廚房做了點米粥。
不知道什麽時候,賀承流也出來了,靠在廚房門上,啞着嗓子問,“你什麽時候給她做的生物芯片?”
遲彌雪回神,低頭攪拌着粥,說,“把她送到這裏就開始做了。她的身體狀況不太樂觀,有時候我們都不在,有了芯片比較好監測。”
賀承流默了默。
“我以為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不會在意她的死活。”
遲彌雪攪拌的手一頓。
外面的清潔機器人是賀承流帶來的,“嗡嗡”貢獻着自己的力量。頭頂的噴氣孔打開,“呲呲”噴了兩下,空氣裏散開栀子花的清香。
賀承流說,“我爸爸的信息素就是栀子花香。每次聞到這個味道,我都以為他還在。”
淡漠無情的人柔軟。
暴躁易碎的人堅韌。
原來生活和人,都不是我們看到的那樣。“城市是一個幾百萬人孤獨生活的地方。①”放到克懷恩時代,每一顆星球,上面也都是孤獨生活的人擁抱着自己栖息。
遲彌雪沉默了很久,說,“我很羨慕你,因為——”
“我沒見過我爸爸。”
賀承流說:“從星歷106年開始,醫療系統就會留存所有就診者的生前影響,你父親生你的時候肯定進過醫院,我可以讓人幫你找找。”
“不用了。”遲彌雪放目,望向窗外。
目之所及,盡是黑暗,那裏不會孕育恒星,沒有任何誕生光明的可能。
賀承流閉嘴了。
米粥咕嚕咕嚕,冒出濃郁的香味。
遲彌雪端碗盛粥。
與賀承流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提到一個名字的縮寫,“X。”
他問,“是你父親嗎?”
又強調,“鸻痕研究組的X。”
端着粥的手漸漸發緊。
賀承流說,“我很早就覺得奇怪。藍眸普遍,銀發卻并不多見,我媽選定選任你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
他看向遲彌雪,“你知道,她是有膽魄,但同時也是個嚴苛的人,特別是對一個要進入我家生活的。你的信息裏查不到父母,我媽還能讓你來,就說明她有所推論。”
遲彌雪說,“然後呢?”
“然後我就見到了尤清邁和劉易斯,他們都是銀色頭發,我還以為這是你們刑釋人員統一的風格,染頭銀發顯得自己與衆不同。”
“那你是怎麽确認,我不是染的頭發?”
克懷恩時代的染發技術相當成熟,一般在頭皮的地方埋入相應的健康染色劑,長出來的頭發經過頭皮,就會是相應的顏色,正常情況下難以辨別。
賀承流說得沒錯,尤清邁和劉易斯确實是覺得銀發少見,所以去染了顏色。可是他怎麽能确認她不是?
賀承流說,“昨晚我嘗了嘗你的頭發,沒有生物劑的味道。”
是不是染色,不言而喻。
遲彌雪很快捕獲信息,捉住重點。
她凝眉,垂眸看向那雙紅色還沒褪去的琥珀眸,“我們昨晚見過?”
賀承流猛地噤聲。
“你還嘗過我的頭發?”
遲彌雪眯了眯眼。
賀承流:?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嗯,”他壯了壯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落落大方,“是的,昨晚去LD喝酒的時候遇見了。”
他可沒說謊。他确實在LD喝了草莓起泡酒。
就在這時,晶屏亮了。
闫禮明又發來消息。
賀承流煩不勝煩,手指劃過,直接關閉。然而不小心點到下一個界面,錄屏不小心亮了出來。
賀承流晃了一眼,心差點跳到嗓子口,慌忙劃拉手指想要關閉,沒想到一不小心,把關鍵畫面放大了。
遲彌雪:……
賀承流:……
界面上,遲彌雪頂着一頭稀有的銀發,靠在一個男Omega的胸膛上。男Omega的tT恤已經被潤濕,“發石更的血滴”清晰可見。遲彌雪擡眼看他的臉,舌尖抵在唇角,明顯的捕獵者發現獵物的神情。
晶屏又大又藍。
賀承流很頭大。
好在,畫面上看不見Omega的臉。
很好。
他輕咳了兩聲,假裝事不關己,“沒想到你還有這種興致。”
遲彌雪言簡意赅,“我也沒想到,你會有這種興致。”
“那可不是我!”
遲彌雪:“我也沒說是那種興致啊,我說的是給別人錄屏的興致。你這麽緊張?”
賀承流:?
啊啊啊啊!
又上當!!
他咬牙切齒,“怕你誤會。”
遲彌雪視線游移:“誤不誤會的,确認一下大小形狀,再看看有沒有那麽紅就知道了。”
“遲彌雪!!”
“嗯,我在。”她端着碗,靠到另一側的門框上,頗有興味地問,“賀少爺什麽時候要開始自證清白?”
眼見他耳尖飛速蹿上紅暈,連帶着臉也紅得快要滴血,遲彌雪樂于“火上澆油”,“你臉紅什麽?不會真的是你吧?那我的清白……”
賀承流:“你放心你很清白!”
根本不行,還能不清白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昨天哪來的勇氣,一時上頭,居然想着要試試黎棄說的ABO生理實踐課。不過也幸虧遲彌雪不行,不然他現在估計要後悔。
真男人就是要做元素研究,做什麽……嗳啊。
可憐遲彌雪,一個長相不錯、身高不錯的Alpha,攤上冷臉和不行這兩項,也算是後半生蒼涼。景亞要是知道她那方面難有建樹,多半也是要含淚告辭。
這麽想着,他眼裏流露出憐憫的神色。
遲彌雪:?
這什麽表情?
她皺皺眉,“你不是說那不是你嗎,你怎麽知道我清不清白?”
賀承流見事到如今,不說清楚可能遲彌雪也不會善罷甘休。
他摸摸鼻頭,看向旁邊的虛空說,“那個……我說了怕傷你自尊。”
遲彌雪眼皮一跳。
“說。”
“其實這種事情你不用瞞着我,你……”
他一看向遲彌雪,對上她那雙藍眸,憐憫之情更加泛濫。看,确實很傷自尊啊,這會兒還在強裝沒事。
他斟酌着詞句,盡量不刺傷她幼小的心靈,“那個,我媽有個朋友,是專門做這塊的。”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漫無目的地劃着。
遲彌雪:“哪塊?”
“那塊。”他往她小腹附近指了指,“所以你不用擔心,我讓我媽幫你引薦。”
遲彌雪眯起眼,“你是說……”
“嗯!”賀承流善解人意地打斷她的話,“不要難過,能治好,也不要哭,大Alpha有淚不輕彈。”
遲彌雪:……
舌尖卷起,她磨着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