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中曲郎(二)

第053章 中曲郎(二)

謝愈扭頭, 便見從左處繞來一個喝得半醉的郎君,正觑着眼四處瞧望。

胡詠思壓聲朝他言:“你去想個法子,将他弄到我們這四方案上來。”

人将要離開,容不得謝愈多思, 他便起身。

走前将四方案的酒杯也順上了。

胡詠思舉着酒盞挑眉, 饒有興致地觀望。

“哎?”那半醉之人被撞了一下, 有些立不住, 叫罵道:“沒沒沒長眼嗎?”

謝愈忙将他扶住,一面替他撫幹衣上的酒水,一面道:“抱歉這位郎君,弄濕了你的衣衫。”

那人劃臂, 不讓他碰, 低頭一瞧才發現胸口浸出了一大片酒漬。

他将要發怒,謝愈就忙拱手,“擾了郎君的雅興,某為郎君賠酒。”

“誰誰要你那點酒錢。”綠衫郎揚起下巴, “知知道我這衣服多少貫麽?”

“哎……哎哎哎!”那綠衫郎被謝愈硬拉着朝胡詠思的四方案處行。

他将才坐穩身, 面前便是胡詠思推來的酒盞,向上是他帶笑的臉。

“郎君請。”

綠衫郎嗤道:“中曲的酒水也配拿給我喝?小爺我只喝南曲花娘親遞上來的。”

“宋都知親遞的也不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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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衫郎睜大眼, 喝懵的眸子有些發愣。

這平康坊分北中南三曲, 中南兩曲也都是高官達貴所愛來之處,中曲南曲各有着都知, 這南曲都知全是各自砌着大別院單獨住着的,中曲小一點。

但這位江都知是位清雅的席糾, 有個妹妹在中曲, 不願意舍了阿妹便同她一起住在這兒,平康坊的鸨母多稱她二人為雙姝。

江都知的名聲響盡長安, 哪日宴上郎君的女伴之中,若是有江都知,便是受萬人豔羨的。

甫一話落,綠衫郎的手便捉住瓷杯飲盡了。

“真不虧是宋都知所斟之酒啊。”綠衫郎喟嘆。

謝愈瞧他模樣,輕搖頭。

若不是撞見這人喝得半醉,胡詠思這話如何能哄得去。

“哎,我這兄弟做事笨手笨腳的,弄髒了仁兄的衣衫,也是晦氣,我帶他向你賠罪。”

“能認識宋都知,那就是我陳四郎的兄弟。”綠衫郎搖頭晃腦地笑起來,又聞聞衣衫,“何況這還是宋都知親斟的酒哈哈哈哈哈。”

胡詠思陪他笑起來,又是斟酒。

“瞧仁兄也是位貴人物,不知探花宴可曾去過?”

謝愈接過酒杯故作焦急地壓低聲色,“胡兄,探花宴的事怎麽能同他說。”

陳四郎嗤笑一番,而後猛得下俯臉,壓身道:“探花宴有什麽不可說的,我可是去過真真正正的探花宴,比那曲江之上的,豔麗多了。”

謝愈停手,同胡詠思對視一眼。

看來這番真讓他們逮着一人。

胡詠思臉上故作低沉,“莫非四郎和我們說得是同一個?”

“河間王?”

那陳四郎的眼頃刻放了些光,他有些興奮,卻仍是顧忌般的低聲言:“你們也是初一那日去?”

謝愈便忙接話道:“正是十號那日拿着拜帖去。”

“哎,兄弟喝醉了話說反了吧。”陳四郎搖搖晃晃道:“明明應該是十號那日,去去去拿拜帖。”

“你不拿拜帖怎麽去去那探花宴啊。”

謝愈眼眸一頓,心下了然,倒了杯酒仰頭道:“是是,不勝酒力說反了話。”

“不喝了不喝了。”陳四郎起身,軟着步子擺手,“十日同各位仁兄在昇平坊見。”

胡詠思亦起身笑言:“不見不散。”

送走了這位酒鬼,兩人結了酒錢出中曲。

謝愈喝得不算多,尚還清醒,出了花樓,少了繞鼻的胭脂粉味,他才覺着胃裏頭舒适起來。

胡詠思搖着步子出來,“今日也算是運氣上佳,我原以為得在這中曲十字街喝上三個時辰,才能逮住一個人。”

這确為實話,今晚太過順利些,謝愈偏過頭倒是扯起一笑,“想不到胡尚書與中曲老鸨這般相熟。”

“我要是相熟,今日這酒水便能分文不收了。”

謝愈正要開口駁上一句,眼眸不經意掃過前處,忽而一頓。

進奏院的門前停着一倆馬車,恍惚瞧着便覺得有些眼熟。

他拉住胡詠思,“那身影可像是右相?”

胡詠思擺手懶得相看,口中只言:“右相來進奏院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平康坊內的進奏院多着呢,許是哪天你也能在南曲碰見右相。”

謝愈收回眼來。

只在府中休息了一日,李知便入了宮,如今将從刑部出來,她該去拜見聖人。

吳輝立在在外頭瞧見,忙迎着她入殿。

“李女師在刑部受苦了。”吳輝微彎身賠笑。

李知輕言,“勞吳內侍挂懷,這話是折煞我了。”

吳輝駐步,盯着李知邁步入殿的背影。

他琢磨着李知的話,複而轉身。吳輝只能送到這裏,裏頭是李由林在陪着大家。

“拜見陛下。”

李洵擡眼,放下手中的劄子,嘆笑道:“此番你在獄中受苦了,你父親沒少往這兒跑。”

他微嘆了口氣,“女兒家的受不得委屈,李知,朕今日可許你恩典,也算作補償。”

李知交疊腹前的手微動,她忽而下拜,言辭懇切,“妾不求旁的,妾自小學清者自清,昭雪之日在晚不在無。”

“所以,妾請聖人恩典此案不論所系何人,請嚴懲。”她俯身,頭觸于手。

李由林的一雙眼便不着痕跡地落于她身。

左手的珠串被他輕微地轉動。

這個李知。

想懲得是何人。

是他李由林,還是,那河間王。

李洵坐于高處眯眼,階下的女娘可是跪得幹脆。

李知要求一個秉公。

此案本就秉公而辦,可李知仍是求到他面前。

“你已經,知道是何人?”李洵不輕不重地開口,帶着試探也帶着懷疑。

“妾不知。”李知直起身,答得很快。

“妾只是,求個心安,求這五日在牢中的心安。”她仰頭輕言,“妾曾說過萬人同悲,這萬人或許是妾一人,也或許是旁人。”

她又是下拜,聲色未消減,反而更加清亮。

“全在聖人。”

“大膽!”李由林朝前行了一步,豎眉喝道:“李知你這是在挾恩暗逼聖人嗎!”

李知忙擡頭,面露慌色,“妾不敢。”

她身形也微微顫起來,“妾才十九,頭經此事,心中也是害怕的。”

李由林“哼”了一聲,還欲再言,李洵卻忽然擡手了。

李洵并未理會李知後處所言的害怕。

他才看清階前這位女娘,原來千人作賦,萬人同悲,也是将他自己也□□進去。

這般善言令矯詞的人,何談惶恐。

但他仍是揚起笑,朝李由林道:“大伴吓着她了,無故蒙冤入獄,自是要求個公道。”

李洵撇回過眼,應下她的話,“朕答應你。”

李由林的眸子卻因為聖人的這句話,慢慢暗下來,他盯着李知拜謝,而後起身退離出武德殿。

李洵喘咳起來。

他擡手撫唇,接過李由林遞來的藥茶,頗有閑情道:“大伴,你說這宮裏頭,會有李知害怕的東西嗎?”

“想來應該是有的。”李由林彎身笑起來,“李女師她,不是還怕刑部牢獄嘛。”

李洵合上蓋子,垂眼彎唇,“她是個聰明人。”

“太過聰明的人,也是極其自負的,往後的路不好走,易跌。”

李洵品大伴這話,甚覺有理,不過他卻言:“朕倒是,挺喜歡有這麽一個聰明人在宮裏頭。”

李由林微拱手,順着接話,“那也是李知的福氣。”

既出了武德殿,李知便轉了個頭行至安仁殿。

那處既有開女學之地,也有一間可供她小憩的屋子。

不同于別的女官,她是獨自一人住在安仁殿中。

這是莫大的殊榮。

宮道上的雪皆堆積在兩旁,厚厚的還未消散,李知穿過安仁門,恍然聽見些簌簌聲。

提裙踏階而上,她才發覺,安仁殿前立着一人正彎身掃雪。

“蘇慧?”李知微愣。

“三娘!”蘇慧将掃帚丢到一邊,忙迎過來莞爾,“昨日便聽說三娘出來了,未曾想今日便入了宮。”

“我就知道李娘子是被誣陷的。”

李知含笑拉起蘇慧的手,“多謝你挂懷。”她眸子朝下瞧,溫聲問道:“怎的,到安仁殿來掃雪了?”

蘇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她小聲言:“我辦事粗心,被揪住了錯處,挨了罰在這兒掃雪。”

“進來坐會兒吧,這麽久我瞧着手也凍紅。”

李娘子未追着她問挨罰的緣由,蘇慧倒是放下心來,忙揚笑跟在李知身後,“既如此,那就多謝三娘收留我片刻。”

兩人坐下,李知便将茶水燒起來。

她忽朝窗外一撇,庭下的松竹大雪壓枝。

“長安落雪了。”李知轉回過頭來,“我還記着,要為你煎一盞清雪茶。”

她起身尋了一瓷盞,“我去那秋水池的梅花宛裏捧一碟碎雪來。”

“三娘。”蘇慧叫住她,“我同你一起。”

“在外面立了這麽久,你還是呆在屋子裏暖暖。”李知将蘇慧推回屋子,朝她莞爾,“你放心,秋水池的梅花苑我知曉路。”

穿過千步廊,繞裏便已是內宮之中了。

秋水池邊的梅花開得正豔,一樹一樹簇擁着,李知低着頭穿過,仍不能避免落下的散雪入身。

腳下的松雪聲碎碎,李知停步,挑了株梅香濃盛的花枝,擡腕将那靜壓在花身之上的雪團敲落入瓷盞。

片刻,盞中便已是一片晶瑩雪。

她低喃:“碎聲入梅泥,松團煎作飲。”

“希望這梅間雪能去一去明年的災厄,願我,願耶娘,也願知己。”

李知撫手摘了一朵梅花,放于盞中松雪上。

她轉身欲回,才忽地發現後處站了一人。

身量不高,一枝枝壓彎的梅倒是将那人的臉遮蓋不少。

李知抱着雪盞,微彎身。

她才瞧清了樹下之人。

“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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