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迎瑞雪(二)

第080章 迎瑞雪(二)

桂花樓的內設不同于長安平康坊中南北曲間的布置, 更無橫在之中以權勢錢帛來劃分的十字街頭。

只看置辦的壁障畫卷,雕花案上擱着的冰瓷棋盤,也知道都知的名號,便是在吃穿用度上也能分明體現。

“謝郎君, 于拾遺。”

宋輕水邁着碎步出來, 又輕朝立在門邊的女婢示意, 方才請二人上來的女婢便極快地合上門, 退身出去。

于參聽着這略帶差別的稱呼一頓,片刻,便點頭回禮。

宋輕水屋中收拾得很幹淨典雅,塌案之上, 還焚着香供着菩薩。

二人立着, 一時也未敢坐。

“今日所來,是有事相求于宋都知。”謝愈手覆上膝蓋,話說得很緩,“未曾想宋都知親自來接, 倒也是讓我們行了個便宜。”

宋輕水揚起笑來, “謝郎君和于拾遺先坐吧。”

她起身将青畚上的茶盞取出,清水傾倒, 而後擡手遞于謝愈, “妾讓謝郎君行了什麽便宜?”

謝愈垂着眼接過茶盞,“若宋都知未着人相邀, 我怕是不知要找什麽理由,才能請出你。”

宋輕水的身價名聲, 他這幾日同于參在坊間轉悠, 也是見識清楚了。

宋輕水帶着笑,又将另一盞遞于于參, “于郎君也請。”

于參謝着接過。

“妾說過,有什麽忙是妾能幫上的,自當傾盡心力,謝郎君只管提來。”

Advertisement

挾恩圖報這樣的事,謝愈頭一次做,便有些萬分不自在。

“我二人來長安便是為得鹽稅一案,如今官府阻撓,我想查官鹽真正的價格。”謝愈捏着茶盞一頓,複又慢慢開口,“宋都知可能有法子弄到東都旁人府上往些年買鹽的記錄,或是權貴或是清苦百姓。”

“最好是大豫十一自大豫十六年間。”

宋輕水此言話便放下了手中物什,“謝郎君容我想一想。”

她擡眸,又細細問道:“是都要麽?”

謝愈點頭,他繼而溫聲言:“若是費力辦不到,也不必勉強。”

“謝郎君安心,你既提了不論如何我也是要想到法子去幫的,妾只是在想後幾日哪幾位相邀的貴人是好說話的。”

清苦家的百姓她只肖派個自己信任的龜奴去打探一番便可。

宋輕水靠上塌,若有所思,“除夕那日,張府相邀,席間混雜我或可有機會。”

思定,她擡起頭彎眼,“此事妾會辦妥,謝郎君第十日再來,只需點芙蓉妹妹的名號。”

謝愈直起身,朝她一拜,正色言:“此番便先多謝宋都知了。”

宋輕水揚笑,“謝郎君不必客氣,能幫到郎君,妾已是很開心。”

自桂花樓越過兩坊,便是李知同清河如今所處之地。

自打在陳老翁那處吃了閉門羹,李知便對私鹽販賣之地格外上心,她二人甚至去買了并不顯眼的布衣荊釵。

清河理着下擺的衣裙,忽而笑起來,“三娘,我穿上這樣的衣裳,便總是會想起舊時的夢來。”

李知替她将木簪別入發髻間,垂眸時只瞧見跳動的睫羽,長長蓋住眸子。

她看不見清河面上神情,只能就着微清揚的聲色辨認。

“那時幻想自己不是天家女,與母親父親哥哥就是長安城腳下最普通的一戶人家,過着最平淡而又有煙火氣的日子。”

她眸中笑意晏晏,仍是十分憧憬地描摹着美夢,“若我未曾生作天家女,想來如今我還有阿娘,也還有兄長,或許會去溪邊放花燈,會同兄長在草間放紙鳶,會纏着阿娘給我買果子。”

“筱雨。”李知啓齒,湧上唇邊的話複又被她抵住,她垂眸,換了一句尚且帶着份溫情的話。

“思念之人會在夢中與你相見的。”

她卻喃喃自語,“可阿娘與兄長太久未入夢了。”

清河頭上的木笄已簪入發間,縱使未施粉黛,也是麻布衣蓋不住的容色。

霜雪滿鬓,李知擡手輕為她拂去,“良善之人會化作天上的星星,而如今大雪連綿,晚間也難見星光,自是舊人不入夢。”

清河一笑,掀起長長的睫羽,眸中慢慢找回一點生氣,她道:“三娘,謝謝你。”

“謝我什麽。”李知将她從積滿雪的石椅上拉起,“安慰的話誰人都會說,真的有用的,是你自己心下開解。”

她又撐開那柄青灰傘面,橫于二人頭頂,已無鋪面的霜雪。

“收拾好心境,咱們就該去辦正事了。”

街角槐樹下的石椅間,便無兩位布衣女娘的身影。

東都的流水小巷很多,溪邊多是各家娘子篤篤不絕的搗衣聲。

李知抱着木盆胡亂塞了兩件衣服,清河拿着搗棒,兩人作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阿姐勞你辛苦了,将來河南便要與我在這溪邊洗衣裳。”

“本不是什麽金貴人家,倒也無事。”

“阿耶今日回家嘟囔着鹽價又漲了,我湊過去問他漲了多少,他卻将我趕走。”

“無怪今早見姑父唉聲連連,原來是為這事所愁。”

這話聲音不大,卻将好能讓身邊的兩位挨得近些的娘子聽入耳。

鹽價漲了四字便如丢入溪中的石,片刻激起水花來。

李知聽着身旁的搗衣聲都慢了許多,便又接起清河的話,“我久居湖州,鹽價多是八十文一鬥,也不知河南這處是多少。”

清河裝模作樣地咋舌,“八十文一鬥!南邊小地方的鹽價倒是比東都地界便宜上許多呢!”

兩旁的搗衣聲越來越小。

李知适時補道:“哪能诓騙你不成。”

清河搖搖頭嘆氣,“如今官鹽是一百一十文,還不知會漲到多少去呢!”

這下搗衣聲是徹底停了。

左邊的娘子轉過臉将她二人打量一番。

“女娘說官鹽如今是一百一十文?”

清河放下衣裳點點頭,“是呀。”

“官鹽降了這麽多,私鹽如何會漲?”那女娘一邊自顧自地低聲嘀咕,一邊深思。

她忽而一拍手,是了,這兩位女娘定是弄錯了官鹽與私鹽。

這般想着,她忙将木盆搗棒搬得離她們近些,悄悄問道:“私鹽一百一十文如今漲到多少了?”

清河将額上的發絲挽到耳後,怕是娘子聽出錯了,便糾正道:“是官鹽。”

那娘子狐疑地盯着她,“怎麽會是官鹽?”

若是官鹽這不滿街小巷都要沸騰起來,莫不是這場雪将大家嘴都給封上了?

她心中仍是不大相信,撇頭望見右邊搗衣的季娘子也正豎着耳朵,一雙精光的目朝這邊時不時地打量過來。

她暗裏瞧不上這季娘子,但是明面之上也一直有些個疏淡的和氣,此處再無旁人,只能把季娘子叫來。

“季娘子。”

她早将三人的話聽了滿耳,如今見被叫去,搗棒也忙丢到一旁。

“鐘娘子叫我何事?”

“這小娘子說官鹽一百一十文。”鐘娘子朝清河處努嘴。

便見季娘子眉眼訝然,“怎麽會是官鹽,小娘子弄錯話了吧。”她顧忌似的壓低聲音,“這不一直都是私鹽是一百一十文麽?”

清河一聽,愣在那兒半響說不出話。

李知也是眸中一驚。

怎麽會是私鹽?

她極快地掩好面上情緒,溫笑着替清河解釋,“我這妹妹腦中想的同嘴上說的一向容易弄混,偏她自己不易察覺。”

清河反應過來,忙紅着臉不好意思地接話,“是是,我嘴上又說錯了,是私鹽,私鹽又要漲了。”

“當真是私鹽?”

季娘子和鐘娘子齊齊開口一問。

只不過一人面上愁苦,一人則是隐隐有些興奮。

鐘娘子恰好就是那個心下作喜之人。

清河答得肯定,“我阿耶就是這麽和我說的。”

季娘子聽了這話,失魂落魄地回去,擱在木盆中的衣衫接了一兜雪,她又擡起那搗衣棒有氣無力地敲打起來。

反倒是左邊的鐘娘子仍留着,她這才好好打量起身前的二位小娘子來,穿在身上的布衣怎麽瞧着都不與二人相搭。

“你父親是做什麽的?”

清河将手捂在衣袖中,讪讪開口,“我這樣的打扮,娘子應該也能瞧出來。”

李知在旁壓着唇,替她圓話,“姑父是賣魚的。”

鐘娘子點點頭,這賣魚最需要鹽來腌制,也不怪她阿耶會這麽快知道鹽價要漲。

一想到鹽價要漲了,她這嘴角便是壓不住,面上都能看出高興。

哎呀,這私鹽一漲,她這賣鹽的郎君,豈不是又能賺上一筆來。

人逢喜事,安慰話就便也是一咕隆地倒出來。

“女娘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看你二人的相貌,往後必是大富大貴的模樣。”

她移開眼,轉到李知面容上,越瞧越覺得舒心。

這不就是對面那王娘子說的,高門貴女的清雅相貌,一想到自己家的二郎也快到娶妻的年歲了,她便忙将李知的手擡起來,笑得如花,“女娘如今多大年歲,家中可定了親事呢?”

鐘娘子那一雙泛紅的手凍得如溪沿邊結冰的湖邊,只硌得李知生疼。

她略不自在地揚笑,一邊将手從鐘娘子那兒抽出,一邊言:“家中定下親了。”

便見鐘娘子微耷拉下眉目,“那倒是可惜了。”

李知還記挂着先前的事,便趁機言:“娘子說這私鹽究竟會漲多少呀?”

鐘娘子哎呦一聲,“這哪是我能猜到的事。”她又道:“你姑父不是知曉麽,套一套話也就出來了。”

李知抿唇,笑得赧然,“那娘子可知,之前的官鹽價又是多少來着?”

鐘娘子聽這話,狐疑地望她一眼,而後才忽而想起,這女娘好似是剛從湖州入東都,對河南确實不了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