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驀相會(一)

第082章 驀相會(一)

四周的郎君娘子們一瞬得安靜下來, 皆俯着身目不轉睛。

大胡子搖杯郎君觑着眼四處一掃,彎下腰偏一副賣關子的模樣,将那五木杯移開得緩慢。

罩案的杯身一移,只見案中靜躺着五枚杏仁般形狀的木子。

衆人定睛一瞧, 正是兩雉三黑。

“禿!”

“是禿!”

左邊的下注之人皆大笑起來, “氓贏了, 氓贏了!”

右方郎君娘子都唉聲嘆氣, 其下有不服氣的,揮手叫喚起來,“再來再來!”

清河立在旁卻是一副無精打采地模樣,方才在她身邊揚聲的郎君, 此刻也是賺得一筆銀兩揣在懷中。

她靜靜盯着, 忽而擡頭揚高了些聲色,“戰事一時也瞧看不出什麽,賭起來無甚趣味,不若來賭上一賭東都鹽價是會升還是會降。”

圍在賭案前的郎君娘子們皆移目過來, 望向那帶着白帷帽瞧看不清臉的女娘。

這話一出, 賭案前出奇地安靜。

“這鹽價……”

郎君說了個開頭,便有些接不下去話。

賭案之上開頭的壓子最是重要, 那大胡子郎君眼尖, 瞧看衆人臉面便知這壓子怕是下注的人不多,便忙直起身子賠笑, “還是外藩戰事好,咱們身雖不能至, 擲些銀兩也算有些參與, 來來來,接着方才的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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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話落, 氣氛又哄擡起來。

“雉!雉!雉!”

歡笑聲伴着下注搖杯聲入耳,帶着帷帽的兩人與這處太不相容。

李知牽緊清河的手,拉着她一路撥開人群,“咱們不湊這熱鬧,去旁處吧。”

街道兩旁行過各色娘子郎君,時不時有些個幼童在人群中穿梭。

清河神情憂淡,半響未說話。

“筱雨。”李知叫了她一聲,“今日除夕,合該開開心心的,戰事還是鹽價,且都先抛了去,王和氓本就難相容,高處不同自難相解。”

“三娘,我知道。”清河垂着頭,聲音悶悶的。

“那咱們到佛寺裏頭聽說戲去。”李知微微笑着拉她。

東都最大的佛寺乃佛光寺,除夕之夜擠滿了人,皆是沖着佛光寺戲場去的。

穿過三門殿往左便能瞧見一處大而平坦的場地,這個戲場除了供寺裏的僧伽師父們做法事開俗,常日也多是各種伎樂、百戲、傀儡。

而如今新歲,此地已是坐滿了人,皆等着看百戲。

正旁的樂人盤腿而坐,捧笙而奏。

那戲臺之中赫然出現一位小沙彌,在一根細杆之上旋舞,他張臂,忽而一巨鷹掠過,發出一聲鳴叫,倒唬得臺下之人大駭,只片刻旋天之物已不見。

小沙彌閉眼晃手,掌心之中是三根木枝。

兩旁的笙簫轉着音調,吹得作響。

大雪飄飛,小沙彌自上一丢,只見白煙掠過,方才空中之物頃刻變換為三位尼姑。

臺下傳出一陣驚呼來。

清河扭回過頭,語中隐有些興奮,“三娘,東都佛寺的百戲幻術與長安不同呢!”

李知擡手掀開簾,望向戲臺上已是跳作一團的小沙彌和尼姑,也是一笑,“東都的百戲幻術更奇異些。”

只這一撩簾,卻讓不遠之處的人,鼻息驀然一滞。

“這河南佛光寺的百戲幻術倒是有趣。”于參開口,只見謝愈盯着一處頃刻便要動身。

“于兄先自己轉轉,我有事先行一步。”

甫一話畢,謝愈已經逆着人群沖去。

李知放下白簾,朝清河言:“此處越發擠了,咱們先繞出去,不然得枯站好些時辰出不去。”

她二人回身,只見後處皆是密密麻麻踮腳的郎君娘子們,人浪擁擠,李知同清河的手将要拉不住。

戲臺之上不知又是何精彩百戲,引得衆人一陣喝彩,那立在外圍的皆是更朝裏擁了些。

李知指尖用力,卻不妨忽而被一郎君撞歪,那死死握緊的兩雙手就這般被沖散開了。

“筱雨!”她撩起簾子,心下倏爾慌亂起來,墊着腳尋着清河的身影。

李知一聲聲的呼喊只如石沉大海般淹沒。

那白色的帷帽離得越來越遠,恍惚間也不知眼中又闖入了多少帶帷帽的女娘。

李知手心涼了一片,她用力的撥開人群,卻只是被湧浪翻得更遠。

她甚至出不去四周這圍如木桶的郎君娘子們。

心下越發慌亂,滲着冷汗的掌心攥着衣裙。

忽地,手心覆上一團暖熱,而後,主人修長的五指緊緊握住将她向後一帶。

李知怔愣,被這股力拉着回身。

帽上搭着的白紗順着此番動作垂落,她将要擡頭,看清身前之人。

倏爾眼前視線一暗。

帷帽間,驀然鑽入一位郎君,他低垂着眼,一雙漆黑發亮的眸子正定定地望着她。

白紗所圍的空隙過于窄小。

謝愈深沉眸中藏着探究,垂眼湊得更近了些。

近到,李知擡頭便能清晰瞧見,郎君那雙漂亮烏黑的眼眸中,正倒影着自己發怔的臉。

鼻息間是摻雜着白梅香的清苦之味。

她聽到謝清讓低着嗓音開口,“阿九,與我對欄而住之人,是不是你。”

人聲喧鬧仿佛一瞬得黯淡下去,化作穿堂過耳風,李知張了張唇,有些啞口無言。

人群攢動,她想着這話,卻不慎被這力向前一湧,鼻尖相撞,唇角輕擦。

短暫挨碰,卻如同飄雪樹下薪火摩擦,止不住地令人靠近。

明燈錯落,謝愈喉結微滾,他偏過頭,唇便碰上。

他貼着,輕吮柔軟。

李知抓着謝愈衣衫的手倏然收緊,心跳動不止,她忙撇開臉,微不自在地掃了眼四周。

“謝清讓,你如今是越發不顧及在外的臉面了。”

這聲低斥只讓謝愈的唇揚得更高,他盯着李知散不去的緋色,偏垂着眸子,有些憂郁地開口,“從前昭九才是最膽大之人,如今這般是厭棄我了麽?”

這白紗也不是全然看不見,雖是晚間,可這旁處全是人。

李知羞憤斥道:“好沒道理的話!”

白紗因着這番動靜而浮動,倒将她的心驀然一驚,忙緊緊拉住帷簾,如今是只剩個想找地方鑽進去的心思。

她頓聲啓齒,耳紅了一片,所幸無人瞧見。

“五郎,你,先出去。”

謝愈便依言彎腰退身出來。

她透過白紗,只瞧見謝愈壓不下的嘴角,李知低低開口,“咱們先出去,我和筱雨走散了。”

身前人一怔,将李知抓得更牢了些,幾乎要扣在自己懷裏。

他牽着李知一路朝前,“我不會同你走散的。”

戲臺之上又爆發出赫然鳴叫,李知胸口跟着這巨大的響動所悸動,她垂眸,輕“嗯”了一聲。

謝愈身量修長,撥開人群也比李知容易得多,不一會兒,兩人已逆着人群到了外處。

李知松了口氣,忙朝左去尋清河的身影,手心之上謝愈還用力扣着,甫一轉身,便将他也是一帶。

她停下步子,晃了晃兩人五指相扣的手,“此處不會走散了。”

豈料謝愈見狀,反而抓得更緊了些。他快步跟上,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只溫聲道:“先尋貴主要緊。”

“三娘!”清河逆着人流被擠了出來,只好立在那尊金剛護法神下,如今遠遠瞧見李知忙掀着帷帽快步過去。

她自是瞧見同三娘手掌扣在一處的謝清讓了。

謝愈微揚唇,喚了句“貴主”。

“未想到謝先生在佛寺戲臺處認出三娘。”

謝愈隔着白紗望了眼李知,低低一笑,“你們來東都,倒是藏得深。想來我那日在鹽行坊便是未瞧錯。”

天邊的雪小了些,花燈猜謎聲與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謝愈牽着的手仍未松開,三人就這樣一路,迎着燈火熠熠的熱鬧與喜慶慢慢游蕩在街頭。

“我同三娘那日剛入東都,亦是望見謝先生了。”清河接過他的話。

謝愈微撇頭,“既是早早便來了,為何躲着我。”

李知白紗晃動一下,輕扯相握的手,“我未躲着,只是此番我二人是帶着聖人私令而來,如今長安城怕是已經知曉,東都也應該将要收到進奏院的傳報了。”

謝愈一瞬地怔愣,“聖人私令?”

“父親派我與三娘來東都,暗中協助謝先生與于拾遺查鹽稅一案。”清河在一旁适時開口,“三娘不暴露自己,也是為了借着不明晰的身份,來探查一番鹽稅。”

此言一出,謝愈是徹底停步在那,眼眸之中是深深的肅然。

“你們若回去,該如何對應朝臣。”

公主、女師、鹽稅,這樣的火,聖人偏還要在用些力燒起來。

微雪落在他的衣衫上,李知将他拉動起來,繼續朝前。

她輕輕颔首,“無非是些口誅筆伐,前十九年聽了太多的不虞之譽,如今看些惡言詈辭也沒什麽。”

“阿九……”謝愈低垂着眸,他聽不得昭九這般的話。

可這樣的話李知說得分外輕松,李知甚至揚起笑,“我都猜不出如今左院翻看的折子,還能生出什麽別的花樣來。”

越是這般,清河的指尖便收得越緊,也越發心中肯定,那樣的高懸之位她生不出一絲希冀。

見身旁一左一右皆靜默不語,李知索性丢了這話頭,提及正事,“五郎,這幾日你在東都可查到些什麽?”

“我同于參只查到司錄處的鹽稅作假,今年鹽稅官府交不出來。按照作假的來看,東都鹽稅正常呈升勢,每年的鹽價也是在慢慢降。”

謝愈神情微凝重,“東都官鹽商人想入之人甚多,可當地官吏卻說鹽枭盛行,私鹽能發展成鹽枭并且官府竟然剿不完。”

李知聽入耳,忽而想起那日陳老翁也是先去了鹽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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